向戋看着父亲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望着太阳升起的地方。
仿佛看着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看。
他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的眼神灼亮,又渐渐灰败。
“爸爸……”向戋的语气很轻,他害怕惊扰了休憩的父亲。
生来死往,四季轮回,谁也无法阻止它们的到来,谁也无法阻止它们的离去。
太阳刚刚升起,四周弥亮而温暖。
但是向戋的心却心如寒冬。
他的父亲,要走了。
不用医生的告知,他就明白。
他看着父亲的眼睛慢慢闭上,慢慢闭上。
父亲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再也不会睁开。
医生来了,“……节哀。”
道理他都懂,但是,他做不到。
他突然想起父亲曾经写过的一句话:我独自站立在荒岛之上,等待着骄阳的降临。
以前他不懂。
周围是热热闹闹的人,怎么会是荒岛呢,又怎么会有孤寂呢。等待骄阳的降临,他不怕热吗?
小时候,他这么问父亲的时候,父亲笑得连眼睛都看不见,正经又不正经地回道:“怕的怕的,特别怕热,但是特别喜欢骄阳的话,也不是那么怕。”
现在,他突然懂了。
他的父亲不是一个特别靠谱的人,明明年纪很大了,但是一直抱着一种对世界不切实际的幻想,说桌子会说话,可乐会跳舞有时候显得格外天真。
但是他是一个好父亲,他爱他,尊重他,从来都是拿平等的态度对待他。即使他偷吃他的食物,写他小时候的囧事……
向戋拿起父亲床头柜旁绿色封面的书。
那是一本并不太厚的书。
却承载着他的童年和父亲的话语。
现在,这个世界只剩他了。
只剩他了。
他的周围是来往的行人,而他的心却如荒漠。
他拽紧《鹅子的生活》。
巨大的悲伤向他袭来,让他感到世界被蒙上了一层灰色的暮霭。
……
当明天的阳光照常升起,生活仍在继续,他热爱的,依然热爱。
……
他继续着科研工作。
工作十分忙碌,并没有太多闲暇的时间。但是有时候忙完会觉得巨大的空虚袭来,向戋开始记录一些事情。
他仿佛明白父亲为什么热爱写作了。
在巨大的孤岛之中,写作就像是在岛上建立了一座发射塔,变成了骄阳,为孤独的旅人发射信号。
孤独的旅人会搜寻到同频道的信号,赶来岛上。
也许留下,也许离开。
但是他们都曾经来过,是同样孤独的人。
相同的频道,让他们在孤岛相遇,交流和碰撞火花,这样,荒岛就变得鸟语花香。
他开始了写作。
只是陆陆续续地,在忙碌的科研结束之后,进行短暂的休憩。
这仿佛能让他的左右脑进行有效的轮休,有时候研究没有进展,写写看看,能让他找到新的思路。
一些关于研究没有理论的幻想,一些关于断断续续从前的回忆,比如说,他的父亲。
他在某点上发布的小说,暂且先这么叫吧。
他也不在乎这些有多少人看,也许只是一种精神的延续,对记忆的记录。
离开的人,已经离开了。
但活着的人,也继续活着。
剩下的人总喜欢追忆以前,用某种带着记忆滤镜的东西看待以前,填充着回忆。
他的更新总是断断续续的,有时候是日更,有时候是周更,有时候是月更,甚至有时候一年到头没更新也是有的。
读者呢,不不算有多少读者,但总会孤岛中零星地吸引着几个过客。
他们来了,留下,走了。
他们走了,来了,去了。
向戋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在意,每个人都是孤岛的过客,不必强留,也不必难过,因为人的一生总是在向前行走。有时候,骄阳来过,为岛上的花草进行过光合作用,这就够了。
他的读者不多,有些人走了就没有再回来,有些人来了又走了,走了又来了,有些人一直都在。
就像他父亲的读者那样。
他在《我的父亲》中写道:
我以前总是不懂。
他这样充满幻想的感性主义是怎么养出我这样满是理性清冷的鹅子。
现在我貌似懂了,正因为他是这样的充满幻想,所以,我才会这样相信科学,热爱科学,一切幻想没出现前,都是科学还可以研究的项目。
……
后来,他走了,但是又好像没走。
他存在于我的思想中,我的信念里,我的文字内。
他留下的文字好像沾染着世间的爱,继续为我遮风挡雨。
……
我是个较为冷漠的人,但是我想让冰冷的文字为寒冬冰冷的你带去些许温暖。
不用太多,能让你向前走就好。
……
研究的时候总是填充着枯燥乏味,当然也有许多让人惊喜的时候,每当研究有所进展的时候,他都喜欢拿起父亲曾经的文字细细品读,或是在某点上写下些许的感慨。
向戋拿着带盖的超大保温杯,慢慢地喝了一口温水。
里面没有枸杞,没有桂圆,也没有红枣。
杯子里面是温度正正好的温水,一眼就能望到不锈钢的底。
水是甜的。
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熟悉。
抬头看去。
原来是一夜过去了。
太阳正缓缓亮起。
太阳是温热的,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周围是朦胧的雾气,看不清楚。
他笑了起来。
太阳,升起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