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夏府的偏门里驶出一辆马车,往城门方向而去。
车子里的人看着愈来愈远的府邸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然后放下了帘子,马车里的人正是被驱逐到道观里的夏婉。
此刻她面色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仿佛刚刚离开的地方,不是生她长她的地方。
城门刚开,马车便迅速离开,没有丝毫犹豫。
京城,这个无比繁华也无比黑暗的地方。
今天她就要离去了,终有一日,她会再次归来,以一个其他人都想象不到的身份。
“你们是什么人?”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夏婉心中一惊,只听见驾驶马车的人怒声问道。
为了赶时间,马车并没有走官道。如今已经是荒山野岭之处,此处多劫匪。若是求财,倒也还好说,可是如今马车上仅仅有自己和车夫一人,她的下场……将不言而喻。
夏婉手心攥出了冷汗,她的计谋才刚刚开始,难道就要如此夭折吗?
“打劫。”外面的人懒洋洋的,依稀辨别出是一个女声。
夏婉的手猛的松了开来,掀起帘子探出头去,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我道你一直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没想到你也会做出拦路抢劫这等事。”
“那要看为谁了。”楼景止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丢给车夫,命令道,“你到一边去,我跟你家小姐说几句话。”
见到车夫有些犹豫,楼景止挑起眉径直道,“你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家小姐不成?”
车夫无法,只好顺从离开。
“你这是要做什么?”夏婉径直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坐在驾辕上,“还要将我的人支开?看你这般出手大方的样子,不像是个缺钱的。莫非……你要劫色?”
说完,反倒是她自己叹了口气,故作深沉,无奈道,“我夏婉为了你的哥哥如今身败名裂,也不是什么夏家小姐了,也就这一张面皮能使用使用了。”
“劫色?”楼景止轻笑,“你也太高看你了吧。劫你的色还不如我自己回去照镜子,亲亲镜子里的我。”
“论皮相,我还没见过比我好看的。”
“行,别浑。”夏婉摆摆手,“你特意在这里把我拦下来,可不是为了说你这姿色吧?”
“那你不妨猜猜,我在这里特意守着你做什么?”楼景止微微挑眉。
“若不出意外,你是来讨利息的。”
“聪明。”楼景止赞道,这也是满京城的贵女她只跟夏婉交往的原因。与聪明人说话,往往事半功倍。“为了推进你的计划,我可是搭上了不少好东西。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我哥哥的名声。”
“你这一搅,他的名声可就毁了。”
“搭上了不少好东西?”夏婉觉得有些好笑,“这话你也说的出口?那些东西我还以为是你想要腾地方不要了的。”
“楼景润已经死了,用他点名声怎么了?难道他还能从棺材里爬出来向我讨债不成?”
“我哥那不是还在我家大堂里躺着呢吗?”楼景止似是想到了什么浅浅一笑,“不如就如姐姐前日所说,**呗。我也蛮舍不得我哥一人在九泉之下孤独难忍呢。”
“行了,开玩笑的。”说完楼景止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走到夏婉身旁伸手将车帘子掀了起来,只见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异常简陋的包袱,不由得啧啧叹道,“毕竟你曾经也是给你家带来荣耀的人,怎么就瞬间翻脸不认人了?要不是我的人一直注意着你们夏府的动静,不然还真猜不出这么简陋的马车居然是你夏家嫡出小姐的出行。”
“所以你这不止是来讨债的,而且还是来嘲笑我下场的?”夏婉不似在意。这般下场,早就在她的预料当中,那些所谓的名门大族,最擅长的也就是这些了。
“夏姐姐你可别这么说。”楼景止凑到夏婉跟前,“我们俩可是一起长大的,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
“我虽然猜不到夏姐姐你究竟想做什么,但是也能察觉一些苗头。”
“我哥声名远扬,又何况是为国战死,前来吊唁的百姓肯定不少,所以你选择在这个时候捏造一些不存在的东西故意毁掉自己的名声。”
“再加上我哥是个死人,死无对证,这样你的第一步目的就达到了。”
“就知道瞒不过你。”夏婉勾唇,“所以你察觉到了我想做的事情,故意在那件事之后给我夏家送一些贵重之品,来坐实我说的东西。让所有的人都以为……我说的是真的。”
“夏姐姐你毕竟是我的朋友,帮助朋友难道不是应该的吗?”说到这里,楼景止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所以姐姐你的目的达到了,开心吗?”
“开心。”夏婉肯定道,“做了一直想做的事情,如何不开心?”
“如果哥哥还在,你是不是也会如这般一样毁掉自己的名声来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情?”楼景止缓缓道,却又似磨在人的心口。这个问题她是真的很好奇,难道自己的那个哥哥……真的连个妹子都吸引不了?
想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容貌俊朗策马而来……夏婉只是稍稍沉默一瞬,便只是看向楼景止,不语。
“我那哥哥还真是可怜,这些年就心系一个人,那个人还不在意他,真是可怜啊。”楼景止悠悠叹了口气,面上戚戚似是在真的同情自己的哥哥一般。
“说了这么多,你就是为了拆穿我的?”夏婉已经有些不耐了。
“作为朋友,我找你还能有什么事情?”楼景止反问道。
楼宿从马车里端了酒水出来,楼景止斟了一杯递给夏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夏姐姐你素来心高气傲,身边也没什么朋友。数来数去,你身边好像就我一个朋友?所以践行这事儿,只能本姑娘来了。只是地儿没挑好,姐姐你可别介意。”
夏婉将杯子接过来一饮而尽,想到自己刚刚在马车上出了一身薄汗,闻言忍不住道,“下次这种土匪行径你可别在做了。旁人不知,还以为你们楼家是哪个土匪寨子起家的。”
“你说得对。”楼景止也随着将酒水一饮而尽,“我楼家在开国前,还真的是土匪寨子里的家,怎么样?想不到吧?”
“你少贫。”夏婉起身钻进马车里,“这酒喝也喝了,饯行也饯了。你快滚吧,不要挡我夏婉的路。”
“夏婉姐姐!”
“你又要做什么?”
“前路难走,你一路保重。我很期待夏婉姐姐你置死地而后生的法子究竟是什么?也很期待有朝一日在京城里看到夏婉姐姐你在京城里重新大放光彩的模样。”
楼景止素来聪明,能说出这番话想必她已经揣透了自己的打算。当下,也就不再藏着掩着,“到时候我若回到了京城,定然第一个找你喝酒。”
“那就这么说定了。”夏婉能说的这么肯定,想必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当下景止心下的一丝担忧也悄然散去,面上也灿烂了起来。
夏婉心下一暖,瞧着少女绚烂的眼睛浅笑道,“你快些回京城吧,楼府无人,你是唯一一个可以主事的人。”
“那我在京城,恭候姐姐消息。”
“好。”
“到那时,我再向姐姐讨今日债务。”楼景止笑容明媚,一副狐狸般狡诈样儿。“还有这个。”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递给夏婉,“我知道姐姐你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有些东西想必姐姐是准备好了的。但是践行总得有个践行礼物才是,不然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菲薄我楼家?我这几日仔细算了算,我楼家好像别的不多,也就军功赫赫,导致赏赐的东西积攒了不少,加上我楼家素来子孙稀薄,这钱啊怎么败也败不完,如今不妨给姐姐一些子,以防不时之需。”
“姐姐你瞧着怎么样?”
“我瞧着很好。”夏婉毫不犹豫将银票接了过来。这个东西怎么也是不会嫌少的,她虽然是夏府的嫡女,可是每个月的月钱也就那么一些,加上她变卖的一些东西虽然有不少,但是一路安排下去她也已经所剩无几。
如今楼景止递的这些正好解了她日后的尴尬局面,她又如何不会接着?恐怕自己的尴尬局面,这个心思玲珑剔透的姑娘也是早就想到了的。
“你哥哥如今不在了,楼家又只剩你一个人。”夏婉定定看着唯一一个被自己放到眼里的女子嘱咐道,“我知你素来聪慧,可也要小心一些。你们楼家如今是多大的肥肉,你也是清楚的。”
楼景止见到东西已经递给想要递的人,当下直接走上了自己的马车,闻言秀眉一挑,转身看着已经被帘子挡的严严实实的夏婉,“担心我不如好好担心自己。我可先说一句,要是到时候你夏婉不是风风光光回到京城的,我——”
“可不认你。”
“我楼景止——可不是什么三流九流的人都是朋友的。”
“那你可得备好美酒好菜,我夏婉可从来不是什么灰头土脸的人。”
“好,我等你便是。”
二人分别,楼景止仰在马车上,轻轻道,“你听见了吗?人家姑娘根本就不中意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