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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罪与罚(尾声)

西伯利亚。在一条荒凉大河的河岸上,屹立着一座城市,这是俄国的行政中心之一。城市里有一座要塞,要塞里面有一座监狱。二等犯人[50]罗吉昂·拉斯科尼科夫已经在这座监狱里度过了九个月。从他犯罪的那天起,到现在已经差不多有一年半了。

对他这件案子的审讯并没有遇到多大的困难。犯人的口供始终如一,坚定、准确而且清楚,他没有把案情搞乱,没有避重就轻,没有歪曲事实,也没有忘记任何一个细节。他毫无遗漏地供述了谋杀的整个过程:他解释了在被害的老太婆手里发现的那件抵押品的秘密(一块绑着薄金属的小木板);详细供述了他是怎样从死者身上拿到了钥匙,钥匙的形状,小箱子的形状,以及箱子里装着些什么;甚至还列举了箱子里的几件东西;并解开了杀害丽莎维塔之谜;供述了柯赫怎样前来敲门,后来又来了一个大学生,并转述了他们两人全部的谈话内容;他还讲了后来他这个犯人是怎么跑下楼去,以及听到尼古拉和米季卡打闹的尖叫声;他又是怎样躲进那套空房子里,怎样回家的,最后,他指出了沃兹涅先斯克大街上一个院子里的那块石头,就在大门口的附近;而且果然在那块石头底下找到了东西和钱袋。总之,案情已经十分清楚了。然而,审讯员和法官们都对这一点感到惊讶:他把钱袋和东西都藏到了石头底下,却没有动用;使他们更为惊讶的是:他不仅记不清他亲手抢来的东西究竟是些什么,甚至也搞不清楚究竟有几件。他说自己一次也没打开过钱袋,甚至不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少钱,这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后来发现,钱袋里有三百十七个银卢布和三个二十戈比的钱币;因为长期藏在石头底下,最上面的几张票额最大的钞票已经发霉,而且烂得非常厉害了)。法官们花了好长时间想弄清楚:既然被告对其他所有的情况都供认不讳了,为什么独独在这一点上说谎呢?最后,有些法官(特别是擅长心理学的法官)甚至认为这是可能的:他确实没有看过钱袋,所以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钱,因为他还没弄清里面都有什么,就把它拿去藏到石头底下了,但他们由此又马上得出结论,他之所以会犯下这个罪行,一定是由于一时精神错乱造成的,也就是患了杀人狂和抢劫狂,既没有进一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谋财。而这个结论正好符合近来最时髦的那种关于一时精神错乱的理论。在我们这个时代,人们往往设法用这个理论来解释某些罪犯的心理。再加上许多证人也都证明,拉斯柯尼科夫长期以来就患有忧郁症,并且做了详细说明,这些证人中有佐西莫夫医生、拉斯柯尼科夫以前的同学、他的女房东和一个女仆。这一切都有力地促使人们得出这样的结论:拉斯柯尼科夫不完全像一般的杀人犯、强盗和抢劫犯,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然而,使坚持这种意见的人感到极为遗憾的是,犯人本人几乎并不试图为自己辩护;对于最后的几个问题:究竟是什么促使他杀人,是什么促使他抢劫,他的回答得十分明确,而且是直言不讳。他说,这一切的原因是他恶劣的处境,因为贫困和无依无靠,所以他想从被害者那里至少能弄到三千卢布,希望靠这笔钱来维持自己的生活,使自己在初入社会的时候能够站稳脚跟。他之所以决定杀人,是由于他轻率和懦弱的性格,而贫困和失意使这种性格更加突出。对于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他前来自首这个问题,他的回答也干脆,就是出于真诚的悔罪。这些话几乎都说得很直率……

然而,就他所犯的罪行来说,对他的判决却是出乎意料地宽大,而且也许这正是因为犯人不仅不想为自己辩护,反而甚至企图夸大自己罪行的缘故。这一案件的所有奇怪和特殊的情况都被考虑到了。犯人在犯罪之前,一直处于一种病态和困苦的状态,这都是丝毫不容置疑的。至于他为什么没有动用抢劫来的那些财物,人们认为,其中有一部分的原因是由于他事后萌发了悔悟之念,一部分是由于犯罪的时候,他的精神不完全正常。他在无意中杀死丽莎维塔,这一情况甚至成为一个例证,更加证实了后一种假设:一个人犯下了两件凶杀案,居然忘记了房门还开着!最后,当他终于前来自首时,这个案子已经被一个精神沮丧的狂热信徒(尼古拉)的虚假供词给搅成一团乱麻,而且,当时对真正的罪犯不仅没有掌握确凿的罪证,甚至几乎没有产生过怀疑(波尔费利·彼特罗维奇完全没有食言)——这一切最终促使对被告从轻量刑。

此外,还完全出人意料地发现了另外一些对被告十分有利的情况。以前曾是大学生的拉祖米欣不知从哪里找到了这样一些材料,而且提出证据:犯人拉斯柯尼科夫在大学里读书的时候,曾经用自己仅有的一点儿钱帮助一个害肺病的穷苦同学,维持他的生活几乎长达半年之久。那个同学死后,拉斯柯尼科夫又去照顾亡友(他几乎从十三岁起就靠自己的劳动赡养自己的父亲)仍然活着的、年迈体弱的父亲,最后还让这位老人住进了医院,老人死后,又将他安葬。所有这些材料,对决定拉斯柯尼科夫的命运起了某些有利的作用。拉斯柯尼科夫以前的女房东,他已经病故的未婚妻的母亲,寡妇普拉斯科维娅·巴甫洛夫娜也出庭做证,说他们还住在五角地一带的另一幢房子里时,有一天夜里突然失火,拉斯柯尼科夫从一套已经着火的房子里救出了两个小孩子,因为救人,他自己被火烧伤了。法官们在对这件事进行调查时,许多证人都完全证实了这一情况。总之,结果是,考虑到犯人是投案自首以及某些可以减刑的情况,最后犯人被判了刑期只有八年的第二等苦役。

拉斯柯尼科夫的母亲在审讯一开始的时候就病倒了。杜尼娅和拉祖米欣认为,可以在开庭期间让她离开彼得堡。拉祖米欣选定了一座离彼得堡很近的,位于铁路线上的城市,以便可以密切关注审讯过程中的一切情况,同时又可以经常与阿芙朵佳·罗曼诺夫娜见面。普莉赫丽娅·亚历山大罗夫娜患的是一种奇怪的精神病,同时还有类似精神错乱的某种迹象,即使不是完全精神错乱,至少是有一部分。杜尼娅在最后一次看望哥哥回来的时候,就发觉母亲已经完全病倒了,她开始发烧,并说胡话。就在这天晚上,她就和拉祖米欣商定,如果母亲问起哥哥来,他们该怎样回答,甚至和他一起为母亲编造了一套谎话,说拉斯柯尼科夫是受私人委托,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到边疆去办一件事情去了,这项任务最终将会使他获得金钱和声誉。但是使他们深感惊讶的是:无论是当时,还是以后,普莉赫丽娅·亚历山大罗夫娜都从未问起过这方面的事。恰恰相反,她自己倒把儿子突然远行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她泪流满面地告诉他们,他是怎样和她告别的;同时她还暗示,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许多非常重要的秘密,暗示罗佳有许多很有势力的敌人,因此他甚至必须躲藏起来。至于他的前途,她也认为,只要敌视他的某些情况消失了,那么他的前途无疑将是光明的;她让拉祖米欣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儿子甚至会成为国家的栋梁,他的那篇文章和他杰出的文学天才就是明显的证据。她还不断地看那篇文章,有时甚至念出声来,几乎连睡觉的时候也拿着那篇文章,可是罗佳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她却几乎从来都不问起,尽管看得出来,当着她的面,大家对这个问题都避而不谈——然而,仅仅凭着这一点,就足以引起她的怀疑了。普莉赫丽娅·亚历山大罗夫娜对某些问题始终保持缄默,这一奇怪的现象终于使他们感到担心了。譬如说吧,她甚至从不抱怨他不写一封信来,而从前,住在家乡县城里的时候,她唯一的精神寄托,就是希望和盼望着快点儿接到心爱的罗佳的信。现在她已经不再等他的信,这实在是太无法解释了,杜尼娅正是为此而十分的担忧;她心里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母亲大概已经预感到儿子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所以她不敢问,以免知道更可怕的事情。无论如何,杜尼娅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出,普莉赫丽娅·亚历山大罗夫娜精神不太正常。

但也有过一两次,普莉赫丽娅·亚历山大罗夫娜会在谈话时,把话题一转,使得对方在回答她的时候,不可能不提到罗佳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而当他们迫不得已的回答无法使她感到满意,而且让她产生怀疑的时候,她就突然变得非常伤心、忧愁,沉默寡言,这样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杜尼娅终于明白了,说谎和编造谎言是很难的,于是她得出最后结论:对有些事情最好绝口不谈;但可怜的妈妈显然已经猜到,准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这一点已经是越来越明显了。同时,杜尼娅也想起了哥哥的话,在决定命运的头一天夜里,也就是在她和斯维里加洛夫发生了那一幕之后的那天夜里,母亲曾经听到过她在梦中的呓语,那时母亲是不是听清了什么呢?有时候,一连几天,甚至连着几个星期,母亲一直闷闷不乐,心情忧郁,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地流泪,可是在这之后,不知怎的,她又歇斯底里地活跃起来,突然大声说话,几乎不住口地谈她的儿子,谈自己的希望和未来……她的幻想有时十分奇怪。他们安慰她,附和她(也许她自己看得很清楚,他们是在随声附和她,只不过是在安慰她),可她还是仍旧说个不停……

罪犯自首后过了五个月,才宣布对他的判决。拉祖米欣只要一有机会,就到狱中去探望他。索尼娅也是一样。离别的时刻终于到了;杜尼娅对哥哥发誓说,他们的离别不是长久的;拉祖米欣也这样说。在拉祖米欣那年轻、狂热的头脑里,坚定不移地确定了这样一个计划:在三四年内,尽可能至少为未来打下基础,至少攒一些钱,然后迁居到西伯利亚去,那里土地肥沃,资源丰富,只是缺少工人、创业者和资本;他要到那个罗佳将要去的城市定居……大家在一起开始新的生活。分别的时候,大家都哭了。最后几天,拉斯柯尼科夫陷入沉思,详细询问母亲的情况,经常为她感到担心,甚至为她感到十分痛苦,这使杜尼娅很不放心。得知母亲的病情和详细情况以后,他的神情变得十分忧郁。不知为什么,这段时间里,他特别不喜欢和索尼娅说话。索尼娅用斯维里加洛夫留给她的那笔钱,早已准备好了行装,打算跟随拉斯柯尼科夫也在其内的那批犯人一同上路。关于这一点,她从来没有向拉斯柯尼科夫提起过哪怕是一个字;然而他们俩都知道,事情一定会是这样。临别时,杜尼娅和拉祖米欣都满腔热情地向他保证,等他服刑期满回来以后,他们的未来一定会十分幸福,对他们这些热情的话,他只是奇怪地笑了笑,而且预感到母亲的病情不久之后就会恶化。最后,他和索尼娅终于出发了。

两个月以后,杜尼娅和拉祖米欣结婚了。婚礼没有欢乐的气氛,而且冷冷清清。不过在应邀前来的客人中有波尔费利·彼特罗维奇和佐西莫夫,最近一个时期,拉祖米欣的神情像一个下定了决心的人。杜尼娅盲目地相信,他一定会实现自己的打算,而且也不能不相信:看得出来,这个人有钢铁般的意志:顺便说一下,他又到大学上课了,以便能够完成大学的学业。他们俩不断地制订未来的计划;两人都对五年后迁居到西伯利亚抱有坚定的希望。但在那以前,他们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索尼娅身上……

普莉赫丽娅·亚历山大罗夫娜很高兴地为女儿和拉祖米欣的结婚祝福;可是在他们举行过婚礼之后,她却似乎变得更加愁闷,更加忧虑了。为了使她高兴起来,拉祖米欣顺便把那个大学生和他衰老父亲的事告诉了她,还告诉她罗佳去年为了救两个小孩子的性命,自己被烧伤了,甚至还害了一场病。这两个消息使普莉赫丽娅·亚历山大罗夫娜本来就已经不正常的精神几乎达到了异常兴奋的状态。她不断地谈起这两件事,在街上也逢人就说(尽管杜尼娅经常伴随着她)。在公共马车上,在商店里,只要能找到一个肯听她说话的人,她立刻就跟大家谈自己的儿子,谈他的那篇文章,谈他怎样帮助那个大学生,怎样在失火的时候为了救人被火给烧伤,等等。杜尼娅甚至都不知道该怎样才能阻止她。除了这种异常兴奋的病态心情所包含的危险之外,还有一件事也让人提心吊胆:如果有人提起不久前审理的那件案子,因而想起拉斯柯尼科夫这个姓,并谈论起来的话,那可就糟了。普莉赫丽娅·亚历山大罗夫娜甚至打听到了那两个在火灾中被拉斯柯尼科夫救出来的小孩子的母亲的地址。一定要去拜访她。最后,她的不安达到了极点。有时她会突然放声大哭起来,经常生病,发高烧,说胡话。有一天清早,她直截了当地说,按她的计算,罗佳不久就该回来了,她说记得,他和她分手的时候曾经说过,他九个月以后一定会回来,现在就该等着他回来。她把家里的一切都收拾了一下,准备迎接他,动手装饰打算给他住的那间房子(她自己住的那一间),把家具擦得干干净净,洗掉旧窗帘,换上新窗帘,等等。杜尼娅非常担心,可是什么也不说,甚至还帮着她布置房子,来迎接哥哥。在不断地幻想、欢乐地睡境和眼泪中度过了忐忑不安的一天以后,当天夜里,她就病倒了,第二天早晨又发起高烧来,神志不清了。热病发作了。过了两个星期之后,她就死了。从她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中,说出的几句疯话来看,就可以断定,她对儿子可怕命运担忧,甚至比他们所认为的还要严重得多。

拉斯柯尼科夫很长时间都不知道母亲去世的消息,尽管他刚在西伯利亚安顿下来,就开始与彼得堡有书信来往。通信关系是通过索尼娅建立起来的,索尼娅每月按时往彼得堡寄信,信写给拉祖米欣,也每月按时收到从彼得堡来的回信。起初杜尼娅和拉祖米欣觉得,索尼娅写的信有点儿枯燥,不能令人满意;但最后两人都认为,她不可能写得更好了,毕竟从这些信里,他们得到了拉斯柯尼科夫一个全面、精确的信息。索尼娅在信上写的都是日常生活最平凡的琐事,描写出了拉斯柯尼科夫苦役生活的全部情况。信上既没有谈她自己的希望,也没有对未来的推测,更没有叙述她自己的感情。她从来没有试图说明他的心理状态和内心生活,只谈事实,也就是他自己说过的话,以及他的健康状况,还谈到了他们会面的时候他有什么愿望,要求她做什么,托她办什么事情,等等。所有这一切都写得非常详细。他们那不幸的哥哥的形象终于清楚而又精确地跃然纸上;这不会有什么差错,因为信里所写的都是可靠的事实。

但是杜尼娅和她丈夫并没有从这些消息中看出有多少可以高兴的事情,尤其是在一开始的时候。索尼娅不断地告诉他们,他经常神情阴郁,不爱说话,每次她把接到的信中的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甚至几乎一点儿也不感兴趣;说是他有时问起母亲;当索尼娅看出,他已经猜到事情的真相,而终于把母亲已经去世的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使她感到惊讶的是,这个噩耗也似乎没有对他产生强烈的影响,至少从表面来看是这样的。她顺便告诉他们,尽管看上去他总是陷入沉思,独自想得出神,好像与世隔绝,不和别人来往,可是他对自己新生活的态度却很坦率,也很简单;她说,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并不期待最近会有什么改善,也没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妄想(处在他的这种情况之下,自然只能是这样了),虽然他所处的新环境与以前的环境很少有相似之处,但他对周围的一切几乎从来不感到惊讶。她说,他的健康状况是可以令人满意的。他去干活,既不逃避,也不硬要多做。对于伙食的好坏,他几乎不感兴趣,但是,除了星期天和节日,平时的伙食都很糟糕,简直令人难以下咽,所以他终于乐意接受她给他的钱,以便每天能自己弄点儿茶喝;至于其他的一切,他请她不要操心,还对她说,她对他的一切关心,只会使他感到苦恼。随后,索尼娅写道,在监狱中,他和大家住在一间牢房里,他们的牢房她没看到,不过她断定,里面很挤,很不像样,也不卫生;她说,他睡在铺板上,只铺一条毛毡,其他的东西他都不想要。他的生活过得那么简陋,那么恶劣,并不是按照什么偏执的计划或者是有什么意图,而只不过是由于对自己的命运漠不关心以及表面上的冷漠了。索尼娅还坦率地告诉他们,特别是在最初的时候,他对她去探望他不仅不感兴趣,甚至几乎是怨恨她,不愿跟她说话,甚至对她的态度也很粗暴。但是,后来这种探望已经成了他的习惯,甚至几乎变成了必不可少的事情。有一次,她病了好几天,没能去探望他,他甚至非常想念她。每逢节日,她都会去看他,见面的地方是监狱的大门口或是警卫室里,有时警卫会把他叫出来跟她见几分钟的面。平日的时候,他要去干活,她就到他干活的地方去看他,或者在工厂,或者在砖窑里,或者在额尔齐斯河畔的板棚里。关于她自己,索尼娅告诉他们,在城里她甚至已经有了几个熟人和保护人;她说,她在当裁缝,因为城里几乎没有一个做女式时装的裁缝,所以在许多家庭里,她甚至成为一个必不可少的人了;但她没有提到,由于她的关系,柯斯科尼科夫也得到了长官的照顾,让他去干比较轻的活,等等。最后,传来这样一个消息(杜尼娅从她最近的几封信里,甚至发觉了一种特别焦虑和担心的情绪),说拉斯柯尼科夫躲避所有人的来往,因此监狱里的苦役犯人都不喜欢他;还说他一连几天都不说一句话,脸色变得十分苍白。突然,索尼娅在最近的一封来信里写道,他病了,而且病得十分严重,已经住进医院的犯人病房里……

他已经病了很久了。但是,把他拖垮下来的,并不是可怕的苦役生活,不是做苦工,不是这里的伙食,不是剃光头,也不是用碎布缝制的囚衣:哦!所有这些困苦和折磨对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恰恰相反,他甚至还喜欢做苦工:干重活可以使他在筋疲力尽之后,至少可以安安静静地睡上几个钟头。而对于没有一点儿肉末、却漂浮着蟑螂的菜汤,对他来说更算不了什么,他以前在大学里读书的时候,经常连这样的汤都喝不上。他的囚衣是暖和的,这也很符合他现在的生活方式。他甚至没有感觉到身上戴着镣铐。剃光头和穿着两色的囚衣[51],能使他感到羞耻吗?可是在谁的面前觉得羞耻呢?在索尼娅面前吗?索尼娅怕他,在她面前他会感到羞耻吗?

那是怎么回事呢?他甚至在索尼娅面前也感到羞愧,因此他用轻蔑和粗暴的态度来对待她,使她感到痛苦不堪。但他感到羞耻的,并不是因为剃了光头和戴着镣铐,而是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正是那受到伤害的自尊心,使他病倒了。噢,如果他能自认为有罪,他会感到多么幸福哇!那时他将会忍受一切,就连羞耻和屈辱也能忍受。但是,虽然他对自己的行为进行了严格的审判,但他那变得冷酷的良心,却并没有从他以往的所作所为中找到特别可怕的罪恶,除了那个任何人都可能会遇到的简单的失策外。他之所以感到可耻,是因为他拉斯柯尼科夫,由于偶然的命运的判决,竟这样偶然、这样毫无希望,这样冷漠、这样糊里糊涂地毁了,如果他想使自己的良心多少得到一点儿安慰,那就只有俯首帖耳、逆来顺受地对某种判决的“荒谬”表示屈服。

目前,他只感到一种空洞和毫无意义的忧虑,将来只有一无所获的、不断的牺牲——这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面临的命运。八年后,他只不过三十二岁,还可以重新开始生活,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为什么要活着?有什么打算?竭力追求的是什么?为了生存而活着吗?但是他以前曾有无数次准备为一个理想、一个希望,甚至为一个幻想而献出自己的生命。他一向认为,仅仅生存是不够的,他总是希望生命有更大的意义。也许只是由于他抱有希望,当时他才自认为是一个比别人享有更多权利的人吧。

如果命运能让他忏悔那多好哇,那种使他肝肠寸断、彻夜不眠的炽热的忏悔,那种使人想要自缢或者跳进深渊的痛不欲生的忏悔。啊,如果能够这样,他将会感到多么愉快呀!痛苦和眼泪——毕竟也是生活呀。然而对自己的罪行,他却毫无悔过之意。

要是他能至少对自己的愚蠢感到愤慨也好,就像以前他曾对自己那些很不像话、愚蠢透顶的行为感到愤恨一样,正是那些愚蠢的行为使他成为囚犯的。可是现在,他已经在监狱中,空闲的时候,他重新反复思考、衡量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却完全不认为这些行为像他以前在决定命运的时刻所认为的那样愚蠢和荒唐了。

“自从开天辟地以来,”他想道,“这个世界上就涌现出各种各样相互矛盾的思想和理论,而我的思想有哪一点比别的思想和理论更愚蠢呢?只要以完全独立、全面、摆脱世俗观念的观点来看问题,那么我的思想当然就根本不是那么……奇怪了。唉,对一切持否定态度的人和那些一文不值的哲人们,你们为什么半途而废呀!”

“从哪一点来看,他们觉得我是胡作非为呢?”他自言自语,“是因为我的行为残暴吗?残暴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我问心无愧。当然,犯了刑事罪;当然,犯了法,杀了人,那你们就依据法律条文砍掉我的脑袋吧……这也就够了!当然啦,如果这样的话,那么就连许多人类的恩主,不是那些继承权力的人,而是自己攫取权力的人,在他们刚刚迈出最初几步的时候,也都应该处以极刑了。但是那些人经受住了最初的考验,所以他们获得了成功,因此他们是对的;而我呢,却失败了,所以我没有权利迈出这一步。”

只有在这一点上,他才承认自己是有罪的:他失败了,并且去自首了。

这个想法也让他感到痛苦:当时他为什么没有自杀?为什么他当时曾站在河边,却宁愿去自首?难道活命的愿望是一种如此强大的力量,以致难以克服吗?怕死的斯维里加洛夫不是克服了吗?

他经常向自己提出这个问题,而且不能理解,当时,他站在河边的时候,也许已经预感到自己的信念是十分虚伪的了。他不理解,这种预感可能就是他未来的转折、未来的复活,以及他将来对人生新的看法的征兆。

他宁愿认为,这仅仅是本能的一种沉重负担,由于意志薄弱和渺小,他无法摆脱这副重担,而且仍然不能跨越过去。他看着和他一同服苦役的那些同伴,不由得感到惊讶:他们也是多么爱生活,多么珍惜生活呀!他好像觉得,他们在监狱里,比他们在监狱外面的时候更热爱,更珍惜、也更重视生活。他们当中有一些人,譬如说,那些流浪汉,什么样的痛苦和残酷的折磨没有经受过呀!一道阳光,一座茂密的森林,无人知道的密林深处一股冰凉的泉水,对于他们来说,难道会有那么重大的意义?这股泉水还是两三年前发现的,难道一个流浪汉会像梦想见到情人那样重新见到它,并在梦中再次看到这股泉水?他会梦见它,梦见它周围如茵的绿草,还有一只小鸟儿在灌木丛中鸣啭吗?他对监狱的生活继续细心观察,就看到了一些更加难以解释的事例。

当然,在监狱里,在他周围的环境中,还有很多事情是他没注意到的,而且他也根本不想注意。不知为什么,他好像总是低垂着眼睛在过日子:周围的一切使他感到极端厌恶,难以忍受。但是,后来有很多事情开始使他感到惊奇了,于是他有点儿不由自主地注意到了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事情。一般说,使他最为惊讶的,是在他和所有这些人之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可怕的深渊。似乎他和他们是不同民族的人。他和他们互不信任,互相怀有敌意。他知道而且了解这种隔阂的主要原因;但以前他从不认为,这些原因真的是如此的深刻,如此的严重。监狱里也有一些流放的波兰人,他们都是政治犯。那些波兰人简直把这里所有的人都当成愚昧无知的粗人和农民,高傲地瞧不起他们;但拉斯柯尼科夫却不这样看待他们:他清清楚楚地看出,这些没有知识的粗人在许多方面都比这些波兰人聪明得多。这里也有几个俄罗斯人——一个军官和两个学生——他们也很瞧不起这些人;拉斯柯尼科夫也明显地看出了他们的谬误。

他自己呢,也是大家都不喜欢的,大家都躲着他。最后,甚至开始憎恨他了——为什么呢?他不知道原因在哪里。大家都瞧不起他,嘲笑他,就连那些罪行比他严重得多的人,也嘲笑他所犯的罪。

“你是老爷!”他们对他说,“怎么能用斧子杀人呢;这根本不是老爷该干的事。”

在大斋期[52]的第二个礼拜,轮到他和同一牢房的犯人去斋戒祈祷。

他和其他人一起去教堂祈祷。有一天,他自己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发生了争吵,结果大家一下子全都起来疯狂地攻击他。

“你是一个不信神的人!你不信上帝!”他们对他吼叫,“真该揍死你。”

他从来没有跟他们谈过上帝和宗教,他们却要把他当作一个不信神的人,杀死他;他不作声,也不反驳他们。这时,有一个苦役犯人狂怒地朝他扑了过来;拉斯柯尼科夫沉着地、默默地等着他:他的眉毛动都不动,脸上的肌肉也没抖动过一下。幸好一个押送他们的卫兵及时把他们隔开了——不然准会发生流血事件。

对他来说,还有一个他不能解答的问题:为什么他们大家都那么喜欢索尼娅?她并不巴结他们;他们难得碰到她,有时只是在大家干活的时候,她到那里去,只待了一会儿,是为了去看他。然而大家都已经认识她了,知道她是跟着他来的,知道她怎样生活,住在哪里。她没给过他们钱,也没为他们特别效力过。只有一次,在圣诞节,她给监狱里的犯人们送来了馅饼和白面包。但是渐渐地,他们和索尼娅之间建立起了某种较为密切的关系:她替他们给他们的亲属写信,替他们把信送到邮局去。犯人的亲属到城里来的时候,他们就叫他们的亲属把带给自己的东西,甚至金钱交给索尼娅。他们的妻子或情人都认识她,常到她那里去。每当她到他们干活的地方去看拉斯柯尼科夫,或者在路上遇到一批去干活的犯人时,犯人们都摘下帽子,向她问好:“妈妈,索菲娅·谢苗诺夫娜,你是我们的母亲,温柔的、最可爱的母亲!”这些粗野的、脸上刺着字的苦役犯人对这个瘦小的女人说。她总是微笑着鞠躬还礼,大家都喜欢她对着他们微笑。他们甚至喜欢她走路的姿态,总是回过头来目送着她,看她走路的样子,并且赞美她;他们甚至喜欢她的瘦小,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赞美她才好。他们生了病,甚至也要到她那里去就医。

斋期的最后几天和复活节的那个星期,他都躺在医院里。在逐渐康复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在发烧和昏迷不醒时做的那些梦。他在病中梦见,全世界注定要在一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可怕的瘟疫中毁灭,这场瘟疫是从亚洲腹地蔓延到欧洲来的。所有人都必死无疑,只有很少几个才智超群的人得以幸免。出现了一种能侵入人体的新的旋毛虫,一种微生物。不过这些微生物都是有智慧、有意志的精灵。被它们侵入体内的人,立刻会变得像鬼魂附体一样,变成疯子。可是人们还从来,从来没有像这些病人那样自以为聪明过人,而且坚信真理。对于自己所做的决定,得出的科学结论,以及自己的道德观念和信仰,还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坚信不疑。一批批村庄、一座座城市,全体人民都传染上了这种瘟疫,都发疯了。大家都惶惶不安,互不了解,每个人都认为,只有自己一个人掌握了真理,看着别人都感到痛苦不堪,捶胸顿足,放声大哭,深感痛心。大家都不知道该审判谁,该如何审判,对于什么是恶,什么是善,都无法取得一致意见。都不知道该认为什么人有罪,该为什么人辩护。他们怀着失去理性的仇恨,互相残杀。他们各自调集了大批军队,向对方发动进攻,但是在行军途中,这些军队却自相残杀起来,队伍混乱极了,战士们互相攻击,互相砍杀,人咬人,人吃人。所有的城市上空,整天鸣钟报警:召集所有的人,可是谁也不知道,是谁,又是为什么召集他们,然而大家都感到惊惶不安。大家都丢下了日常工作。因为每个人都提出自己的观点,提出自己的改良计划,却不能取得一致的看法,农业也荒废了。有些地方,人们聚集到一起,商量采取共同的行动,发誓绝不分离——但是,话音刚落,他们马上就做出完全相反的事情来——大家互相指责、互相斗殴、互相残杀。接着开始发生火灾,发生饥荒。所有的人和一切事物都毁了。瘟疫在传染,到处蔓延。全世界只有几个人能够得救,这是一些心灵纯洁、才智超群的人,他们负有繁衍新人种和创造新生活的使命,他们将使大地焕然一新,彻底净化,然而谁也没有在任何地方看到过这些人,谁也没听到过他们的声音和他们说的话。

使拉斯柯尼科夫感到苦恼的是,这种毫无意义的梦魇,竟在他的记忆里唤起如此悲哀和痛苦的感情,热病发作时梦中所留下的印象,竟这样长久地萦回不去。已经是复活节后的第二个星期;天气暖和,天空晴朗,春天到了;在囚犯病房里,装有铁栏的窗户也打开了,巡逻的哨兵在窗外踱来踱去。在他生病期间,索尼娅只能在病房里探望了他两次;每次都得请求批准,这是很困难的。但是,她经常到医院的院子里来,站到窗前,特别是在傍晚的时候,有时只是为了在院子里稍站一会儿,从远处望望病房里的窗户。有一天傍晚,已经差不多完全恢复健康的拉斯柯尼科夫睡着了;醒来后,他无意中走到窗前,突然在远处,在医院大门附近看到了索尼娅。她站在那儿,好像在等待着什么。这时好像有个什么东西猛的一下子刺进他的心;他战栗了一下,赶快离开了窗边。第二天索尼娅没有来,第三天也没来;他发觉,自己在焦急不安地等着她。他终于出院了。回到监狱,他从囚犯们那里得知,索尼娅病了,在家里躺着,哪里也去不了。

他非常担心,托人去探望她。不久之后,他就得知,她的病并不危险。索尼娅也得知,他十分想念她,十分关心她,于是托人给他带去一张用铅笔写的字条,告诉他,她的病好多了,只不过是着凉了,有点儿感冒,她很快,用不了多久就会到他干活的地方去和他见面。他看到这张字条时,心在剧烈而痛苦地狂跳着。

又是晴朗而暖和的一天。大清早六点钟的时候,他到河岸上干活去了,在那儿的一座棚子里,有一座烧石膏的窑,他们在那儿砸石膏。去那儿干活的只有三个人。一个犯人跟着警卫一起到要塞去领工具了;另一个犯人动手准备劈柴,把柴堆到窑里。拉斯柯尼科夫从棚子里出来,来到河边,坐到堆放在棚子旁的一堆木头上,开始眺望那条宽阔、荒凉的河流。从高高的河岸上望去,四周一览无余。从遥远的对岸隐隐约约地传来了歌声。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洒满了阳光,牧民的帐篷看上去宛如一个个黑点,依稀可辨。那里是自由的天地,那里住着与这里的人全然不同的另一些人,那里的时间似乎停止了,好像亚伯拉罕[53]的时代和他的部族还没有成为过去。拉斯柯尼科夫坐在河边,目不转睛地凝神眺望着;他渐渐陷入幻想和想象中;他什么也没想,但是内心的抑郁却使他激动不安,使他感到莫名的烦恼。

突然,索尼娅出现在他的身边。她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这里,坐到他的旁边。时间还很早,清晨的寒气还没有减弱。她穿着一件破旧的大衣,头上包着绿色的头巾,脸上还带着病容,十分消瘦,面色苍白。她亲切而高兴地对他微微一笑,却像往常一样,怯生生地向他伸出手来。

她把自己的手伸给他的时候总是怯生生的,有时甚至根本不把手伸给他,似乎害怕他会把她的手推开。他好像总是怀着厌恶的心情和她握手,见到她时总是觉得很懊恼,有时,在她来看他的这段时间里,他执拗地沉默不语。有时她很怕他,经常是怀着十分悲痛的心情回去。可是这一次,他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他向她迅速地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垂下眼睛看着地面。只有他们两个人,谁也没看到他们。这时,押送犯人的卫兵也把脸转过去了。

这是怎么发生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是蓦地,好像不知有什么东西把他举起来,然后抛到她的脚下。他抱着她的双膝哭了起来。刚开始一瞬间,她大吃一惊,吓得面无人色。她跳了起来,浑身发抖,望着他。但立刻,就在这一刹那,她什么都明白了。她的眼睛闪闪发光,露出无限幸福的神情;她明白了,她已经毫不怀疑,他爱她,深深地爱着她,这个时刻终于来临了……

他们想要说话,可是谁也说不出来。他们都热泪盈眶,脸色苍白,而且都显得很瘦;但是在这两张仍然带有病容的、苍白的脸上,已经闪现出焕然一新的未来的曙光。爱情,使他们获得了新生,两个人的心,都为对方蕴藏了滋润心田且取之不尽的生命源泉。

他们决定等待和忍耐。他们还得等待七年;而在那个时候到来之前,还有多少难以忍受的痛苦和无穷无尽的幸福哇!然而,他已经获得了新生,他也知道这一点,已经获得新生的他,全身心充分感觉到了这一点,而她——她只是为了使他活下去而活着的呀!

那天晚上,牢房的门已经锁上,拉斯柯尼科夫躺在床板上,想念着她。这天,他甚至好像觉得,以前敌视他的所有苦役犯人,已经对他另眼相看了。他甚至主动开口跟他们攀谈起来,他们也亲切地回答他。他现在回想起来,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难道现在的这一切不都应该改变吗?

他在想念着她。他想起以前自己经常折磨她,让她伤心;回想起她那苍白、消瘦的脸,但是这些回忆,现在几乎不再使他苦恼:他知道,今后他将以何等深挚的爱来补偿她所受的一切痛苦。

过去的这一切,这一切苦难又算得了什么呢?他觉得,所有的这一切,就连他的罪行,甚至判决和流放,如果在他第一次感情冲动的时候,似乎都是一种身外的、奇怪的,甚至好像不是他亲身经历的事情。但是这天晚上,他不能长时间地思索任何一件事情,也无法把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任何一个思想上;现在他似乎也不能自觉地解决任何问题;他只是有这样的一些感觉。生活取代了推理,他的头脑里应该产生一种截然不同的东西。

他的枕头底下有一本福音书。他无意识地把它拿了出来。这本书是她的,就是她给他读拉撒路复活的那一本。刚开始服苦役的时候,他以为她会用宗教来折磨他,会和他谈福音书上的故事,把书硬塞给他。然而,使他感到惊讶的是,她连一次也没跟他谈起这件事,连一次也没提出要给他福音书。在他生病前不久,他自己向她要这本书,她默默地把书给他带来了。直到现在,他还没有翻开过这本书。

甚至现在他也没有把书翻开,不过有个想法在他脑子里突然一闪:“难道现在她的信仰不能成为我的信仰吗?至少她的感情,她的愿望……”

那天一整天,她的心里也很激动,到夜里时甚至又生病了。但是她觉得那么幸福,几乎对自己的幸福感到害怕。七年,只不过七年罢了!在他们的幸福刚开始的时候,在某些时刻,他们俩都愿意把这七年的光阴看成只有七天。他甚至不知道,新的生活并不是轻易能够获得的,还必须为此付出高昂的代价,将来也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来换取这一切……

但这已经是一个新故事的开始,这个故事讲述的是一个人如何逐渐获得了新生,他逐渐蜕变,逐渐从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逐渐认识到迄今为止他完全不了解的、新的现实。这可以构成一部新小说的主题——不过,我们现在的这部小说就到此为止了!

注释

[1]齐默曼:当时开设在彼得堡涅瓦大街上的一家时尚帽子店的老板。

[2]罗佳:本书主人公拉斯柯尼科夫的昵称。

[3]髑髅地: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地方。

[4]弗里德里希·席勒(1759—1805),德国18世纪著名的诗人、哲学家、历史学家和剧作家,德国启蒙文学的代表人物之一,席勒是德国文学史上著名的“狂飙突进运动”的代表人物,也被公认为德国文学史上地位仅次于歌德的伟大作家,被尊为“伟大的天才般的诗人”、“真善美”巨人、“德国的莎士比亚”。

[5]圣安娜勋章一共有四个等级,这里指的是第四等级的安娜勋章,也就是一种无足轻重的勋章。

[6]什列斯威格、荷尔斯敦:原属丹麦的两个州,在普丹战争与普奥战争之后被并入普鲁士。

[7]这里的“白痴”,并不是指痴呆的意思,而是本书的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另一部代表作《白痴》的主人公梅什金公爵,此人性格敦厚、心地纯洁。

[8]《忏悔录》:法国作家卢梭的代表作。

[9]巴珊卡:拉斯柯尼科夫的女房东普拉斯科维娅·巴甫洛夫娜的昵称。

[10]沙默:当时彼得堡一个著名的法国裁缝。

[11]卢万:法国的一个手套制造商,他制造的手套以时尚著称。

[12]俄国当时的中学为七年制。

[13]鲸鱼脑油:即从抹香鲸的头颅中提炼出来的一种油膏,这里的意思相当于“用发面团捏的”,意指拉斯柯尼科夫意志薄弱,毫无主见。

[14]尼柯拉什卡和米季卡:即油漆匠尼古拉和米特;这是他们两人的昵称。

[15]波莉娅:波琳卡的昵称。

[16]阿玛莉娅·柳德维戈夫娜:马美拉多夫一家的女房东。她的全名应是阿玛莉娅·伊万诺夫娜·莉佩韦泽,但马美拉多夫称她为阿玛莉娅·费奥多罗夫娜,马美拉多娃则称她为阿玛莉娅·柳德维戈夫娜。

[17]阿芙朵佳·罗曼诺夫娜:即拉斯柯尼科夫的妹妹杜尼娅。

[18]三条鱼:基督教认为世界是由三条鲸鱼支撑着的。

[19]德米特里·普罗柯费奇:拉祖米欣的名字和父名。

[20]罗密欧:莎士比亚戏剧《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男主人公。

[21]开普勒(1571—1630):德国著名的天文学家和物理学家。

[22]莱喀古士:古代斯巴达政治家

[23]梭伦:古代雅典的立法者。

[24]拉撒路:是一位讨饭的穷人,死后被天使带去,受到亚伯拉罕的安慰。见于《圣经·新约》。

[25]这几句话列举了拿破仑一世生平所干的若干事件:1793年12月17日,攻克了法国南部的军港土伦;1795年10月,对保皇党在巴黎举行的暴动进行血腥镇压;1799年,拿破仑远征埃及期间,为了返回法国夺取政权,不惜扔下部队;1812年,拿破仑率领五十多万大军远征俄国,遭到失败,撤退时只剩下两万多人。彻底失败后,拿破仑在维尔诺(即立陶宛首都维尔纽斯)说了一句语意双关的话:“从伟大到可笑只有一步之差,且留后人评说。”

[26]这里的“先知”,指的是穆罕默德,安拉则是伊斯兰教的上帝。“‘颤抖’的畜生也必须服从!”引自普希金的诗作《仿古兰经》。

[27]杜索饭店:当时彼得堡一家著名的饭店。

[28]1863—1864年,波兰人起义,遭到沙皇军队残酷的镇压,于是大批波兰人逃亡国外。

[29]1805年7月20日,由马克将军率领的奥地利军队在乌尔姆向拿破仑投降。

[30]指证人,也就是搜查时在一旁做证的人。

[31]潘趣酒:一种果汁饮料,用罗木酒(或威士忌、白兰地)加白糖、开水、果汁等制成,有的会加碳酸水或苏打水,通常调味后在底部混有葡萄酒或蒸馏酒。

[32]在俄国的达官显贵之家,每到节日时,便在前厅或下房放一张纸,给那些没有资格入内,但又与主人有某种关系的来访者签名,以表示来过。

[33]根据俄罗斯诗人巴秋什科夫(1787—1855)的诗作《离别》谱成的一首歌曲。在十九世纪,这首歌十分流行。

[34]原文为法文。

[35]原文是德文(这是舒伯特以海涅的诗句作歌词谱写的一首抒情歌曲)。

[36]原文是德文(这是舒伯特以海涅的诗句作歌词谱写的一首抒情歌曲)。

[37]这是俄罗斯著名作曲家巴拉基烈夫(1836—1910)用莱蒙托夫的诗作《梦》谱成的一首著名的抒情歌曲。

[38]见《圣经·新约·马太音福》第七章第七节。

[39]海军准尉德尔卡:这是果戈理的喜剧《结婚》中可笑的海军准尉彼图霍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把这两个人弄混淆了。

[40]蒂罗尔:奥地利的一个城市。

[41]即一卢布的钞票。

[42]指在莫斯科、彼得堡的英国俱乐部,那里有最好的厨师。很多美食家都喜欢到那里去享用他们烹调的菜肴。

[43]拉祖米欣在俄文中有“明智”“通情达理”等意思。

[44]《西斯庭圣母》是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著名画家拉斐尔的代表画作,现存于德国德累斯顿美术馆。

[45]法国游艺场中一种下流的舞蹈。

[46]即复活节后的第五十天。

[47]阿喀琉斯是荷马的史诗《伊里亚特》中的英雄。

[48]大卫·利文斯顿(1813—1873),十九世纪英国著名的旅行家和非洲考察家。这里显然是指他的《赞比西河游记》一书。

[49]指医学院的女学生们,她们都剪着短发。这些女学生毕业后都只能当助产士,也就是伊利亚·彼特罗维奇所蔑称的“接生婆”。

[50]根据1845年颁布的法律规定,被流放到西伯利亚服苦役的犯人分为三等:第一等在矿场服役;第二等修建要塞、堡垒;第三等在工厂服役,主要是在军工厂和熬盐的工厂里。

[51]二等苦役犯的囚衣为灰、黑两种颜色的短上衣,背上还缝一块黄色的方布。

[52]大斋期:亦称大斋节期,天主教会称为“四旬期”,是复活节前的斋期,一共持续六个星期。

[53]亚伯拉罕是犹太教、基督教圣经故事中犹太人的始祖,据《圣经》记载,亚伯拉罕大约生于公元前20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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