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唱歌的机会,又失去理智伤人。一天之内,陈佚亲手毁掉了崭新的前路,直接跌回过去的深渊。他的情绪本来真的是非常低落的。
心不在焉地闹了这样一个笑话,他在哄笑声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等理解了刚刚他说的话有多蠢,陈佚自己也有点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没忍住,笑了。
四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笑作一团,其实早忘了到底是什么这么好笑,只是每次刚要消停下来,总会被旁边的笑声勾起某种条件反射,继续“哈哈哈”个不停。
这项累人的运动把大量的气体灌进肺里,让人大脑缺血。陈佚一瞬间觉得胸腔里那股堵着不下去的重量好像被冲淡了。
“真看不出来你这么喜欢自黑,”周研昧真笑不动了,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又是说自己脑子有问题,又是不要脸的……”
“口误,”陈佚不好意思地捂脸,“好了,好了。别笑了。”
“那你倒是说说,哪个是口误啊,”周研昧当然不肯这么放过他,半开玩笑地说:“脑子还是脸?”
不是口误干嘛跟学校说要做精神测评?不是口误,干嘛那自己的未来开玩笑呢?
你怎么了?陈佚,你到底怎么了?
陈佚听出她想问什么,沉默了。
这下,每个人的笑容都变得有些不自然,但还是悬悬的挂着,随时准备恢复到插科打诨的状态里。待会儿要是陈佚还是什么都不说,可以用来解决尴尬。
从前被别人问起过去的事,陈佚都会有点紧张,好像还停留在九岁那个年纪,干了坏事,下意识地只想要拼命遮掩。
他手上沾过的血,他违背过的良心;他发过的疯,感受过的混乱;他对无力控制自己的恐惧。这些一旦被发现,他会挨骂,会让别人失望,会失去很多的爱。
这种结果让他害怕。
陈佚留恋接受善意的感觉。他实在是不想再从任何眼神中看到憎恨,他早就看够了。
好在从来没有人逼着他坦白。今天也一样,他们只是在等他做决定:好好聊聊,或者还是什么都不说。他知道他们不会怪他。
但是如果再遮掩下去,会是什么结果呢?
面前的这些人,他们和自己朝夕相伴,如果陈佚有可能失控,凭什么不提前警告他们呢?
至少要给他们逃跑的机会吧。
“是真的,”陈佚决定了,“我的精神真的出了问题,只是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别这么说,”吕齐言一看陈佚这么认真,吓了一跳,“你好端端的怎么会……”
陈佚深吸了一口气,却又接不上词儿了。顿觉后悔。
坦白过去根本不是一闭眼一咬牙的事儿,他没有思路,每次刚要开口,就觉得自己的语言中枢出了什么问题,没办法把自己的意思转化成语言来表达。
可是都到这个份上,他总不能撂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跑路。陈佚半张着嘴支吾了半天,发现吕齐言盯着他看的表情变得很奇怪。
那眼神就像看着一个坏掉的电视机,可能随时就要几巴掌拍过来了。
陈佚打了个寒战,努力寻找思路,终于想起了高中语文老师讲的概括段意的模式:谁,在哪,干什么。
“我小的时候被送去了一个研究院……”
那时候的陈佚还没有对这个世界形成什么清晰的概念,和别的所有孩子一样,只知道追逐打闹,上课看漫画。不过,他天生会运用大脑,记得下那些夸张的少年英雄故事,也背的清课文。
他还不太能理解什么样叫聪明什么叫蠢,只知道同样的题目,他总能比别人更快地解出答案。他能感受到思考的时候在脑海中运转的逻辑,喜欢专注。所以考试的时候,他犯的错误也会比一般人少。
有一天,父母带他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考试,这对陈佚来说是件轻松的事情。时至今日,考试内容具体是什么,涉及了哪些知识和学科,陈佚早就记不得了,只感觉这次考试跟学校里的不太一样,有很多现学现用的内容。
考试没有分数,但陈佚知道自己“通过了”,接着就要去参加下面的考试。像是游戏闯关。
游戏通关的尽头就是索尔洛文斯宾。
“研究院?”吕齐言很奇怪,“去那里干什么?”
“学东西吧。”陈佚含糊其辞,“七年时间,学了很多有的没的。他们逼着我们学一些中学生甚至大学生都接触不到的内容。我至今都不知道那有什么用。”
这是陈冶第一次听哥哥讲起那七年内的事情。她太好奇了,迫切地想让陈佚多说一些。可是陈佚不知道是在故作轻松还是怎样,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就没了下文。
挤一点出一点,陈冶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可能跟牙膏有什么亲戚关系。
不过,他们此时正在做的,相当于诱骗一个患者交代难以启齿的病情,要是没人跟着问,这个天就聊死了。周研昧深谙这个道理,问话的语气极为耐心,但态度极为严肃:
“除了学习呢?一定发生了什么学习之外的事情,不然你不会这时候提起来。”
“我不知道,”陈佚轻轻的说,“我们只是按他们说的做。在那里,我们的一切都是被规划好的。”
一切,这个范围可大可小。往小了说,可能只是学习规划;往大了说,也可能包括生活起居,甚至一言一行。
陈佚这样的表述十分耐人寻味。
“青春期的小孩不会闹脾气吗?”周研昧很奇怪,“管的太严肯定适得其反啊。”
陈佚很快地说:“没有,没人反抗。”
“没有人反抗,还是没有人敢反抗?”周研昧心念一动,“陈佚,你没有漏字吧。”
一瞬间,她从陈佚的眼睛里捕捉到了某种类似于躲闪的反应。研究院在他们那些孩子眼里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地方,答案呼之欲出。
“所以你觉得自己疯了?”周研昧说出自己的猜测,“因为研究院……虐待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