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盛对月兰千叮咛万嘱咐之后，就跟着齐木匠走了。
昌盛一点都没感觉到，一声灾难的阴影已无声地扩散开来。
所有西镇的人当然都不能幸免。全国性的饥荒正在悄悄蔓延。
昌盛走时，家里的粮食也就够月兰和俩娃吃个把月。
为了让昌盛在外安心，月兰撒了谎，昌盛放心去学木匠活挣钱去了。
昌盛以前就跟齐木匠打过杂，对木活还是有所了解的。
只是这次不同的是，齐木匠对他的要求分外严格。
他把各种做木活的家把又挨个给他昌盛介绍了一遍。
推子怎么用，刨子在什么地方用，拿锯子注意什么，白杨木与松木的区别等等。
总之昌盛觉得齐木匠可能老了，越来越迂腐了，一个家把的用法连讲带示范要好长时间。
这次，齐木匠和昌盛在南镇一家金姓人家里做棺材。
金家老人九十多岁了，是镇里德高望重的老人。
家里情况虽然不是很好，但几个儿子都非常贤孝，合力出资想把老人的老房做的体面些。
齐木匠口里没说，其实他是想把自己的手艺传给昌盛。
齐木匠也有两个儿子，可没人对他的手艺感兴趣，老大根本不是学木匠的料。
小的呢，整天东游西逛，不着调，不学也就罢了，还对木匠活儿看不上眼。
这让齐木匠心里很伤感。眼看着自己上了年纪，也没几年挣扎了。
他思前想后，看准了昌盛。
“盛娃子，你看，锯木材时，手要把锯子捉稳，木材也要放稳当。”
齐木匠一手扶木材，一手用力拉锯。
“咯吱咯吱”，没几下，齐木匠就把一根松木齐齐刷刷地锯断了。
“来，盛娃子，这根你来。”齐木匠想让昌盛上手试试。
昌盛右手握锯柄，左手压紧木头，右脚也帮忙压着另一头。样子有些笨拙。
“咯吱咯吱”，刚锯了几下，齐木匠就叫停。
“你看，盛娃子，锯木头的时候，视线一定要和锯子是一条线，不然就锯斜了。稍稍向左偏一点点，再试试。”
昌盛的手心里渗出了汗，拉锯子的手不敢用力，生怕把木头给锯废了。
“做木活，要胆大心细眼睛亮，手底下要会用力，还要会计划，不浪费木料。”
齐木匠看到昌盛笨手脚的样子，也没责备他，觉得这事情也急不得，就让他慢慢来好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别灰心，多看我怎么做，自己多摸索。”
齐木匠以为，以后有的是时间，他就不信带不出一个好徒弟。
昌盛也觉察到了齐木匠似乎对他别有用心。齐木匠做活时，他学得也就更操心了。
转眼几个月过去了，昌盛随着齐木匠从南镇辗转到县里，零零总总，也走了几家人。
“老表哥，这主人家的饭清得能照出影子来了！”
昌盛明显地感觉到，各家人的饭食量越来越少，粗粮多了，细粮少了。
“年成不好，粮食紧缺得很呢！”齐木匠摇摇头。
昌盛隐约地感觉到饥饿的影子，跟在每个人身后。
昌盛的手艺有了一点点进步，但离学成还有一大截子。
有时，他也偷偷地想，等自己学成木匠了，就能靠双手挣来钱，让月兰过上好日子。
就在昌盛对未来充满憧憬的时候，齐木匠的活也接不上了。
有一天，齐木匠脸色沉沉地对昌盛说：
“盛娃子，老家捎来信了，咱得赶紧回去，饥荒来了，西镇里有人饿死了呢。”
齐木匠和昌盛收拾家当，连夜回了西镇。情况比他们想像的糟糕得多。
昌盛回到家，看到两个孩子面黄肌瘦，两只眼睛突怯突怯地眨巴着。
月兰瘦得更是皮包骨头，眼睛深陷。
屋子里灯光如豆，孩子们紧紧地依偎地月兰怀里，似睡非睡。
“月兰，我回来迟了，让你和娃们受苦了！”昌盛赶紧上炕，把俩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
月兰啥也没说，低了头，眼圈就红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月兰轻声说。
昌盛跑到田野里挖野菜，搜地瓜，在河水里捉青蛙。
凡是能变成事物的东西，他都疯了似地找，就是掘地三尺也愿意。可收获总是少得可怜。
镇子里的乡亲们，外来逃荒的人，成群结队在转悠，真是饥魂遍野。
人看人的眼神，也怪瘆人的。像狼盯着人一般。
有时找上一整天，啥也找不见。
昌盛饿得眼冒金星，路过桃园，意外地发现一棵树上渗出了拇指般大小的桃胶。
昌盛欣喜若狂，奔过去，小心翼翼地抠下来，握在手里，疾步回家去。
“月兰，你看我找到什么了。”昌盛高兴地说。
“昌盛，你看我今天也运气好，跑了几里地，又挖到些野菜。”二人彼此鼓励。
昌盛让月兰把桃胶放进野菜里，炖了半锅汤，一家人热乎乎地喝了一顿苦中带甜的野菜汤。
“娘，我饿。”国儿不睡觉。
“娘，我也饿。”泰儿听见哥哥的话，也吧唧着小嘴巴。
“乖，赶紧睡吧，明天就有饼饼吃了。”
月兰使劲拍打着两个孩子的被子，希望他们早点睡着。
睡着了就不觉得饿了。
倒是月兰先迷糊着了。她看见爹爹微笑着向她走来。
“爹爹！”月兰唤了一声，就眼泪流了下来。
“兰啊，莫哭，爹爹知道你过得不容易。”穆老头也有些难过。
“咱家厢房床地下有个地道，爹爹一直没跟你提起过，那里面有吃的。”说完，爹爹就不见了。
月兰大声喊着爹爹，从梦中惊醒了。
昌盛被月兰的喊声吵醒了，听见月兰在轻声啜泣，知道月兰在做梦。
昌盛一伸胳膊，把月兰揽入怀里。
“咋地了，月兰？”
“我梦见爹爹了。”月兰的泪还没干。
“爹爹说，老院子里有地道，有粮食呢。你说，这是不是真的呢？”
“他老人家真是这么对你说的？”
“嗯嗯，梦得显显儿的。”月兰肯定地说。
“要不，咱趁黑去看看。”
万一是真的呢。昌盛宁愿信其有。
两个起身穿了衣服，把门朝外锁了，摸黑去了穆家老院子。
自穆老头走后，这院子一直空着。昌盛一家虽然挤在一起，但觉得那是自己的窝，也不想挪地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