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的晚餐后,小满到厨房帮忙。她漫不经心地问毛老太太:“妈,给家里的家用钱不够花吗?”
老太太正在洗碗的手顿了一下,声音尖锐起来:“现在什么物价,你去问问,菜多少钱?肉多少钱?不节省多少钱也是不够用的。大人孩子都得省着花。”
小满笑了:“省着花是应该的,但该花的钱还是必须得花,孩子的学费总省不得。”
老太太的洗碗布扔在水池里:“把话说明白,什么时候缺过你女儿的学费?”
“妈,没说您缺了孩子的学费,念念是我和毛毛的女儿,也是您的孙女不是吗?”
老太太气结。儿子只用了半天时间就成了十三岁孩子的爹,让她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十三岁的孙女,她得有多稀罕?无法言说的怨懑化作家里随时乒乒乓乓摔东西的声响,化作她长期阴沉的一张脸。
“妈,如果你实在觉得花销紧张,我把每月给您的钱里,念念的学杂费那部分扣出来,我自己给她。每月她花多了,我自己想办法补进去,您看好不好?”
理智瞬间回升,老太太忙不迭的摇头摇手:“算了算了,孩子的学费计较这么多干什么?难不成我还为学费为难她不成?我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小满笑:“我知道妈也爱孩子。我们一家人和和睦睦,我和毛毛才会安心。”她走过去拥抱老太太,老太太勉强蹭蹭小满的衣襟,扬着一手的泡沫推开儿媳妇。
小满是硬被推出厨房的。为了不削减掉每个月的学杂费,今天的碗,老太太洗的充满谄媚的欢欣。我又不傻,家用钱月月含了学杂费,学校一年也交不了两三次,这个帐当她老糊涂了不会算?为了钱送点笑脸算什么?这一点老太太想的明白。
白帆的电话打进来时,小满正在开周一的例会。她本来计划着周末回P市时要约一下白帆,白白送他一个女儿,她无论如何不甘心。看来他和女儿的联系比她想象的还要密切,才隔了一个晚上,他已经杀上门来为他的女儿讨要公道了。
她告诉秘书到会议室外帮她接电话,告诉电话里的人会后联系他。
她没想到打电话的白帆已到了T市,更没想到他坐在车里等了她足足五个小时。
看见依然清瘦年轻的王小满,白帆看见了自己年少轻狂的青春。
那时候多年轻啊,前途似锦、傲视天下。进市工商局是十拿九稳的事,身边的女孩子换了一拔又一拔,一晚上在牌局上输个万八千都可以一笑泯恩仇。
倒霉的缘头是从那个该死的耿菲菲开始的。
她赖上他了。一副非他不嫁的架式。
他故意让她把他和另一个女孩子堵在工商局的休息室里。好了,全工商局的人都知道他甩了她,够她的心死个彻头彻尾。
他忘了耿菲菲不是王小满,没那么好欺负。
她在办公室里吞下一整瓶安眠药自杀。
门口的保卫背着她一路狂奔,去和呼啸而来的救护车碰头。她在保卫被汗水浸透的酸臭后背上就吐个不停,捡回一条命。
活过来之后,她二话不说,嫁给了那个保卫。这段报复加任性的婚姻拼死拼活的维持了不到一年,以离婚收场。
菲菲的父亲气到血压飙升,在医院躺了两个月,对白帆恨到咬牙切齿,女儿一生的幸福,就被这么个人渣毁了,那就也拿你的前途来换吧。他的十拿九稳的工商局的工作,被人事局的章成功卡住,这最后的一个章成为无法跨越的千山万水。
其实还不是最后的绝境。如果白局长当时肯去和手里握着章的小科长点头哈腰一下,人事局的狄局长退休后这个章是有可能补上的,但是,白局长摔了杯子:“他忘了当初我是怎么提拔他的吗?白帆的事还需要我亲自去找他?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给他多少胆子敢卡白帆的章?”
曾经做过白局长手下的小科长到了人事局,确实长了胆子,又有狄局长撑腰,硬生生卡着这个章没盖。再后来,白局长退休,这个章更成为镜花水月,最终导致一直做为工商局临时工的白帆在部门清理人员时被清退。
不仅如此,他最终选的妻子也沾了他的光,单位的正式调令始终没有等来,最终也被部门清退。
白局长夫妇在发现孙女患有先天性癫痫时,几乎万念俱灰。局长夫人突然间想到,他们或许还有一个孙女或者孙子。
在P市找一个人并不难。白局长很快找到了那个亭亭玉立的女孩。他远远地看着那个孩子独来独往,她微微躬着腰含着胸走路的样子简直和白帆一模一样。只有一次,他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子搂着那个女孩,两个人说说笑笑从他的眼前走过,他清楚地看见那孩子长着白帆的鼻子和嘴巴,他禁不住老泪纵横。
退休后的白局长尝透人情凉薄的滋味,对儿子儿媳工作安排的无力感让这份凉薄雪上加霜,再加一剂孙女患病的打击,郁郁寡欢的白局长终于在一个午后倒了下去,脑溢血让他只能躺在床上,成为任人摆布的木偶,零星吐出的含糊不清的暴怒没人听的懂。
白帆也是在这时候,才在母亲嘴里听到原来父亲替他找到了他从未谋面的女儿。
他是半年前开始正式和女儿有联系的。直到他用一夜未眠换来的赌资给女儿买了一部当下最流行的手机时,女儿才算是半推半就的接受了他的礼物。她实在太喜欢这个手机了,小女孩脸涨的通红,从嗓子眼儿深处发出模糊的“谢谢爸爸。”虽然发音比脑溢血的白局长还模糊,他却听的清清楚楚、百感交集。
女儿半夜给他发了短信:明天把手机还给您,因为妈妈生气了。
他破天荒起了个大早,心急火燎地要去质问那个母亲,给我女儿买个手机怎么了?你敢说她不是我的女儿?他急三忙四的穿衣服、洗脸,飞快下楼取车,车子发动的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这份心急火燎的质问里,藏着他压不住的迫切要见到这个女人的愿望,这么多年没见了,她现在是什么样子?他的眼前一直浮现出多年前那个眼神清澈灵动的女孩,还有陪在女孩身边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