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铃声的响起,打断了吴明学的思绪,不过更影响他的是,张鲲的再次来找他。
第一次课间休息,张鲲来找过;第二次课间操,张鲲来找过;没成想第三次,张鲲又来找过。
这一回,吴明学断然没有再推拒的理由,很想听听这次张鲲会带来什么惊人的消息。
果然张鲲一开口就把吴明学吓了一跳,吴明学惊讶道:“你没开玩笑吧!你就是天子?”
张鲲忙解释道:“别激动,是小名,小名。”
“这件事又是只有泉爷知道?”吴明学忙问。
“嗯,”张鲲娓娓道来说,“泉爷说,我出生的时候,有一道金色光柱从天而降,直达我的额头,泉爷认为这是大吉之兆,我可能是那个天选之子,于是给我赐名叫‘天子’。”
吴明学噗嗤一笑道:“呲,你别说你是二郎神啊!”
张鲲激动地说:“不是,真是这样的,我说给你听,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
吴明学于是顺着他的思路问:“那后来呢?天子怎么跟我们一起上个破学校?”
张鲲嘟囔道:“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成这样了,我也很纳闷呢。”
“听说过伤仲永的故事吗?”吴明学自问自答道,“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伤仲永?”张鲲不以为然地说,“我就是告诉你一个事实,你这口气可不太友好。”
吴明学气道:“就是不友好,怎么了?”他埋怨道:“你还说泉爷脑袋有问题,我看是你自己的脑袋有问题吧!”
张鲲见吴明学要走,忙拉住他说:“别走啊!我正事还没说呢。”
“还有正事?”吴明学没好声气地说,“合着刚才都是废话是吧?”
张鲲腼腆地笑道:“还是那枚铜钱的事。”话音刚落,他立即神情严肃地说:“不过泉爷交待了,让我送给你一枚。”
“什么情况?”吴明学惊奇道,“泉爷这是良心发现,大发慈悲了?”
张鲲解释道:“是这样的,泉爷还是想着能邀请你去一趟岭下屋场,他说他时日不多了,想把平生所学都传授给你。”
吴明学不满地说:“我也是还信你,我就不信吴。”
“真的,”张鲲强调道,“泉爷说把武功都传给你,还告诉你怎么阅读《小无量经》的方法。”
吴明学冷笑道:“武功?既然他那么想传授,不如把熊小宝叫去,他更喜欢武功,我没兴趣。”
他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道:“别再提什么《小无量经》了,那就是个骗局。”
可是吴明学嘴上虽然言之凿凿,行动却很实诚,当张鲲把那枚“半两”铜钱抛给他,撒腿跑掉时,他还是忍不住心疼地捡了起来,又贪婪地仔细端详着,就好像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
不过他转念又想:“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我还是按照商定的价格给张鲲五毛钱吧!这又是武功,又是《小无量经》,又是仇家报仇的,别到时候把自己给牵扯进去了。”
“十块钱买本无字旧书的教训已经够深刻了,可不能再上当,除非收破烂,绝不再进岭下屋场。”
吴明学暗暗发誓,款步走进了教室。
上课期间,吴明学的思绪并没有留在课堂上,而是回想着张鲲刚才讲的故事,一道金光从天而降,这是多么神奇的事,他恍然间,觉得刚才张鲲看自己时,就有一道金光射来,搞得他浑身打了个哆嗦。
老师的讲课犹如丝丝竹管曲调,为他的思考配乐。
为了确认自己没有胡思乱想,或者说没有看错,他决定给熊小宝写张小纸条:
“张鲲跟我说了个天大的秘密,他说他是出生带金光的天子。”
他不敢肯定这样的话,熊小宝能不能看得懂,又补充了一句:“等下下课就去找张鲲,我欠他五毛钱。”
吴明学满意地看着纸条,认为这样写,熊小宝定然不会拒绝跟自己一起去找张鲲,至于“出生带金光的天子”这样的话,熊小宝能看懂则懂,不能看懂就等下见面再盘问张鲲。
然而上课期间,传递纸条是门体现综合实力的技术活,既要得到沿线同学的真诚许可,也要躲避掉老师的敏锐目光。
因为吴明学坐第一排,熊小宝坐最后一排,把纸条传到熊小宝那儿,可谓千难万险,除了有许伟这个夏国雄的死党,还有张辉这个不能看到这张纸条的岭下屋场原住民。
吴明学回头看了几眼,都见熊小宝双手抱头,埋头看书,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爱学习了,难不成在偷看武侠小说?
想到这里,吴明学又打消了传递纸条的念头,暗恨自己的心态急躁,怎么就不能等一节课的时间呢?
可是下课铃声刚响,张辉就兴冲冲地过来问吴明学:“吴明学,你刚才老看我干嘛?是不是还想收铜?”
“呃……你还有?”吴明学惊道,这完全是意外之喜。
“嗯,不过要等一个礼拜之后,最多两个礼拜。”
“会有多少?”
“还不确定,起码这个数。”
“两块。”
“二十块。”
“跟之前一样的铜块。”
“那当然,这可都是好铜。”
吴明学更惊讶了,嘴巴大张,显得不敢相信。
张辉见状,忙表态道:“你要是不要那么多,少要点也行。”
吴明学只觉这是笔不容错失的大生意,当下决定道:“要,我都要。”
“那成,到时候都给你搬来。”张辉说着拍了拍吴明学的肩膀,便走出了教室。
吴明学欣喜地想:“那明天去县城,更要找黄老板谈了。”
他正傻乐着,熊小宝走了过来,好奇地问:“什么事这么高兴?同学们都走光了,我们也会吧!”
吴明学兴奋地尖叫道:“小宝,我们要发财了。”
“发财?”质疑他的却是杜莹莹,她竟然还没走?吴明学忙收敛住有些得意忘形的狂笑,恢复正常的语气,羞涩地说:“我就是刚做了个发财梦。”
杜莹莹并没有在意,反而有点害怕的感觉,因为熊小宝正像条色狼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羞得她快步走出了教室。
在她走后,吴明学才发现熊小宝的色眼,在他面前晃了晃手道:“哎哎哎……醒醒,人家都走了。”
熊小宝评头论足道:“哎哟,以前还以为沈红霞最漂亮,没想到杜莹莹更漂亮。”
“想什么呢?”吴明学敦告道,“都说女大十八变,长大了可说不准。”
“这么个大美女,一定要有人保护,”熊小宝美滋滋地畅想道,“我一定要学好武功,好好保护她。”
“嘁,这八字还没一片撇呢,”吴明学不忍吐槽道,“就想着做人家保镖了。”
他说这话时,右手掏了掏口袋,大叫不妙道:“糟糕,坏我大事了。”他说完就往张鲲的教室跑去,只可惜已经人去室空。
“什么大事?”熊小宝追过来问。
“没事,”吴明学深沉着脸道,“我欠他五毛钱。”
“怎么可能欠他钱?”熊小宝思忖道,“五毛,你买下他那枚铜钱了?”
看着熊小宝大惊失色的表情,吴明学赞道:“聪明,一下子就能想到。”
“哎……”熊小宝难免追问,“那他有没有邀请你去岭下屋场?还有那个泉爷。”
尽管熊小宝说得吞吞吐吐,但是吴明学明白他的意思,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泉爷这回松口了,说愿意教你武功。”
“真的吗?”熊小宝果然很激动,“那真是太好了,这保护校花的任务,我就当仁不让了。”
“哟,这马上就升格成校花了?”吴明学打趣儿说,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家。
照样是没有什么生意,吴明学坐在椅子上,悠闲地翘着二郎腿,望着天井小小的天,他心中蓦然期盼着能看到一道从天而降的金光,也照在他的身上,这样的话,他岂不就成了天选之子了。
如此想着,吴明学自嘲的扑哧一笑,拿出那枚“半两”铜钱,喜爱地把玩着。
他以为自己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却很快就被母亲陈兰香叫进了她的房间。
而让吴明学感到无语的是,陈兰香居然是让他看衣服。
当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因为家里没有试衣镜,陈兰香只好出此下策,她一连拿了好几件外套比试,问吴明学哪件衣服好看。
吴明学深皱着眉头,发起牢骚来:“这种事情为什么不叫辣姐看?”
陈兰香回答让吴明学大吃了一惊,原来吴明敏让同学带话回来,说中午不回家吃饭。
吴明学立即联想到昨天来过的司马敬儒,猜测着他辣姐八成是中午跟他一起吃饭了,那这么说来,他辣姐很快就要沦陷了。
“不行,我得考察考察那个司马敬儒,长相虽然不赖,但是人不可貌相,说不定有颗虎狼之心。”吴明学这样想着,随意地给陈兰香挑了件红色的呢子大衣。
没想到这建议正中陈兰香的下怀,她忍不住追忆道:“这还是你阿爸用当年偷树卖的钱买的,一针一线都是汗水啊!”
这么说还真是意义非凡,吴明学很想问当年他爸做电视机生意赚钱之后,给家里添了什么器物,却又不想揭开陈兰香的伤疤,便只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也因此,对于明天的探监一事,产生了更大的期待。
而令吴明学感到惊奇的是,熊小宝中午又怠工了,他这个合伙人难道只想保留个名分吗?
吴明学很想去隔壁看个究竟,却被陈兰香叫住,一起去吴文中家的店铺买了一条大前门烟。
吴文中得知是去探望吴文华,便大方地送了她三包红塔山,并教授了她怎么送进去的方法,陈兰香一听要贿赂狱警,而且一出手就是十张大团结,回到家后就开始发起愁来。
吴明学也很犯难,要出钱肯定只能从自己私房钱里扣,思来想去,非常不舍得,经过激烈的心理斗争,他最终决定还是带一百块钱去,兴许真实场景不像吴文中说得那样,只要卖卖惨,那狱警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而他心里更多考虑的是,如何找个借口抽身去一趟黄老板店里。
黄老板全名黄广宇,是因千岛湖的修建而迁过来的老浙,很有生意头脑,多点时间交流,兴许还能学到点实用的做生意知识。
自从黄广宇下乡收破烂,发现吴明学竟然小小年纪就聪明地选了这一行,对他也很是喜欢,从来不缺斤少两,往往还会借口说没有零钱,给他凑个整数。
对此,吴明学也是非常感恩的,想着哪一天自己发达了,丰厚地回报黄老板一笔。
他正暗自琢磨着,陈兰香缓缓走了过来,很难为情地还是开了口,吴明学爽快地答应道:“这钱我出,就是给阿爸送的烟是不是太少了?”
陈兰香尴尬地说:“我也知道少了,可是钱又不够,能怎么办?”
吴明学分析道:“估计也差不多,多了太显眼,说不定还送不进去。”
陈兰香点了点头,千万句感谢的话都藏在心里,亲昵地抚摸了一下吴明学瘦削的脸蛋,叮嘱道:“真的要养点小公鸡给你补补。”
“不是发鸡瘟吗?”吴明学浑不在意地说,“等到了初中,我就会长高的。”
陈兰香似乎早已有了主意,突然道:“等下个礼拜天,我带你去一趟外婆家,向她讨要几只小公鸡来。”
“是哦,外婆那边估计没发鸡瘟。”吴明学赞同道,不过他想着是不是得付钱。
当然他没有把这话说出来,而是说起了童年在外婆家玩的趣事,说起了和熊小宝一起去摘桃子的往事,说着说着,又想起去外婆家要路过岭下屋场,便随口打听了一下岭下屋场的消息。
陈兰香隐隐约约地回忆道:“小时候我不是要经常砍柴、拔笋吗?你外公特意叮嘱过我,说岭下屋场那个地方不能去,就算柴再好,笋再嫩,都千万不要进去去,说什么那里曾经是乱坟岗,埋了很多死人,外人要是擅自进去,就会遭到诅咒,生奇奇怪怪的病,说不定连命都不保。”
吴明学面露惊恐之色问:“是吗?这么离奇的吗?那这是真的吗?你是不是真的没去那边拔过笋?”
陈兰香摇头道:“没去过,主要是你外公家后山上就足够我砍柴拔笋了,犯不着跑那么远。”
吴明学好奇地追问:“阿妈,外公还说过什么?有没有更详细点的。”
陈兰香看着吴明学巴望的眼神射来,想了想说:“还说过很多,不过时间过去太久了,差不多都忘记了。”
她眉头一皱,似想起了什么,又说:“哦,还有另外一种说法,说那里在古代发生过一场战争,死了很多人,以后好多年都没有人烟,直到一个姓张的道士去那里安家落户,才形成了如今的岭下屋场。”
吴明学凝思问道:“道士可以娶老婆的吗?”
陈兰香道:“可以啊,太平山佑圣宫上的许真人不就娶妻生子了吗?听说他还先后娶了好几个老婆。”
吴明学心里暗自思忖道:“奇怪了!那泉爷为什么劝我不要接近女色?”
见着吴明学沉思,陈兰香忙把话题拉到岭下屋场来,好奇地发问:“你问岭下屋场的事干嘛?”
吴明学正对岭下屋场的好奇心更加重了,听到陈兰香这么一问,不便直接说明,要是她知道自己花了十块钱冤枉钱,不知道心里有多心疼呢。
于是他编了个借口说:“这不马上也快要拔笋了吗?小宝早就跟我约好了,说到时候一起进山拔笋。”
陈兰香笑道:“这还早着呢,等你们放农忙假了再说,我带你们去。”
吴明学忙摆手拒绝道:“不用了,我们现在都长大了,我们能应付得来。”
陈兰香敷衍道:“那到时候再说吧!”她说着又转身去收拾东西去了。
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个谚语显然很不适合陈兰香。
下午放学后,见着陈兰香还在收拾东西,就好像家里有万千家私,又好像重新大扫除了一遍。
当吴明学再次问起,原来是在给他辣姐和他挑选合适的衣服,看这么重视的样子,是要给他爸一个惊喜啊!
吴明敏的衣服倒是好挑,她个子长得跟陈兰香一般高,陈兰香给她准备了一套西装搭配皮鞋,并兴致勃勃地介绍起西装的来历,原来这是吴文华当年在麻将桌赢来的。
吴明敏也不嫌弃,毫不含糊地答应下来,试穿了一下,觉得很合体,立马收了起来,匆匆吃了碗猪油炒饭就赶回了学校,这就自然而然地杜绝了被盘问中午跟谁一起吃饭的麻烦。
吴明学竟然也把这事给忘了,一心回味着陈兰香说的话,只觉很不是滋味,仿佛这时他才知他爸不仅是个劳改犯,还是偷书贼,还是赌徒……
“好家伙,难怪敢大胆做电视机的生意。”吴明学半是吐槽半是崇拜地在心里说了一句。
可是轮到自己试衣服时,场面就瞬间尴尬了。
为了防止他长高,陈兰香过年给他买的新衣服都是特意买大一号的,可惜吴明学横竖不长个,试穿时便像穿了戏服,哪哪都长了,哪哪都宽了。
而且那双新运动鞋,也多出了几个脚趾的空隙,陈兰香垫了三双鞋垫,竟还是不合脚。
吴明学很不爽地呆呆立着,又不好发作,终于忍不住提出了个折中方案,穿一套刚洗过晒干了的看上去还很新的旧衣服。
陈兰香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让吴明学把新衣服脱掉,抱着走进吴明学的房间,把新衣服叠好,又挑出那套旧衣服来,再出房间时,发现熊小宝突然不期而至,便把试衣服的时间往后拖,让两个孩子一起做作业。
可是熊小宝哪是来做作业的,他虽然也掩饰地带了书包,但是从书包里掏出来的却是两本无字旧书。
只听熊小宝神秘兮兮地说:“元元,我发现了一个重大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