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近的死,好似风吹皱一池春水,荡漾开一圈圈涟漪。涟漪在飞梁径度、翠瓦麟光、横延百堵、高量十丈的上阳宫泛不起一丝细痕。
山水隐映,花气氲冥,舞殿翠袖,旖旎风光。
这是仙居殿的一场家宴,赴宴的都是贵妃杨氏的兄弟姐妹,开宴的自然是当朝皇帝。
殿中的明皇帝已经年过五十,时光在他鬓角眉间留下刻痕,增添几分福态。昔日长安美少年,消磨去了好容颜,也没有了帝王雄心,他不再是重整山河,再造盛世的天子。
明皇帝身侧的佳人,便是名倾大瑜的杨絮。世人之所以知道她,是因为发生在皇室的丑剧:明皇帝宠妃去世,皇帝枕侧无人,宦官鱼朝向明皇帝推荐了这位去世妃子的儿媳——杨絮。明皇帝召杨氏进宫祈福,后令她出家掩人耳目。
这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明皇帝以太子位向儿子换美人的故事,是大瑜民间笑料。
此时的杨絮册封贵妃,位尊六宫,兼得年轻貌美:体若膏腴、面若桃花、丰艳绝俗、温柔善媚。她依偎在明皇帝怀中,一举一动都能撩动帝心。
她看到明皇帝手中的画影:一个少年剑客怀抱着一把宝剑,倚在月下小楼,仰望天上明月。剑客长眉桃花眼,透着优雅气质,飘起的白衣与月下清辉衬得少年出尘。
杨絮贝齿轻咬玉指,一脸娇憨,惊呼:“这便是公子夜,如此少年,真是国色天姿。只是不知今日是何模样?”
她情不自禁伸手轻抚画影,脑海里浮现一个绮艳的画面,心道:如果他在宫中,必是我裙下之臣,此人容貌,胜那范阳戎人十倍,百倍,千倍,若是与他……
她面色胭华,眼神迷醉,不知在想什么美事。
大瑜的左相杨荒,也是贵妃哥哥,在阶下看到妹妹失神,有心提醒道:“陛下,柳飘叶一匹夫之勇,不足为患。不妨继续养着,有利无害。”
自改元天宝后,明皇帝燕居深宫,或是谱曲编舞,或是倚红偎翠,平日很少过问朝政,在这是上阳宫的一场家宴,他更不想讨论政务。
在他看来,经过三十多年治理,“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皆丰实”,这个盛世,已经不需要他来管理了,可以安享清福了。
柳飘叶,一个小贼,还用朕费心吗?
这时,杨絮开口道:“三郎,妾身听闻此人早年曾是翰林院的待诏,梅妃姐姐的《惊鸿舞》就是他的作品。”
明皇帝对柳飘叶印象不深,提起惊鸿舞,他想起一些旧事,“他好像是以神童之名入翰林院,只创作了《惊鸿舞》,就没有作品了。他自请离开翰林院,游走江湖。朕记得,梅妃还送了他一支白玉笛呢。”
杨絮道:“三郎,此人通音律,晓乐舞,不妨召进梨园来。”
明皇帝道:“他们这些江湖人,傲慢不逊,召进宫徒增烦恼。更何况,他还是兰陵萧氏的嫡支,萧老头的孙子。那个萧老头,年纪大了,越发恼人。”
杨絮道:“三郎宽仁大度。”
明皇帝道:“非是宽仁,是朕与他的情义。与朕同龄人,只剩他了。”
杨絮道:“既然如此,三郎更应该召他来,以全情义。”
明皇帝手点在宠妃鼻尖,道:“既然爱妃好奇,就定在华清宫召见。”
一个小宦官磨磨蹭蹭进了殿,在鱼朝耳边说了几句。
明皇帝注意到,笑骂道“老货,出什么事了?”
鱼朝讪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梅妃娘娘不喜欢那一斛珠,退了回来。”
明皇帝道:“既然她不喜珠玉,就把朕新得的文房四宝送她。这普通人家画图都有润笔费,昔年太白剑仙作画,要百金润笔。今梅妃画小像,理当有润笔费。”
鱼朝低声道:“娘娘还回了圣人一手诗。”
明皇帝道:“那就快呈上来,朕许久不见她的诗作了。”
鱼朝无奈将写诗的绣帕奉上,娟秀的簪花小楷媚而不失骨,绣帕上写着“柳叶双眉久不描,残牧和泪污红蛸。长门尽日无梳冼,何必珍珠慰寂廖。”
杨絮翘头看到绣帕上的诗,轻笑道:“梅妃姐姐的诗,不输汉赋大家司马长卿的《长门赋》。可惜,昔日陈阿娇没有这才华,还要千金买赋。”
明皇帝拍案怒道:“不识好歹。”
杨絮得意轻笑,心道:不是念着那位公子,本宫就把你们的事告诉陛下,要你万劫不复。敢在背后骂本宫胖子,等着瞧吧。
明皇帝生气,也没人劝。
过了会,明皇帝消了怒气,道:“禁闭梅园,叫她思过。”
杨絮道:“三郎莫要生气。”
明皇帝道:“去办差吧。”
鱼朝应声离开宫殿,穿过甬道至梅园。
……
……
二月十二,花朝节。
过了早春,梅园里梅花已经枯萎。
满地残红凋零,清香已伴冬去。
春天不属于这座梅园。不用鱼朝来查封,梅园已经自我封闭了。
鱼朝翘脚看到池塘边一个清冷的背影,独自凭栏。
鱼朝道:“娘娘既然进了这深宫,墙外纵然有千般好,还能是您的吗?娘娘还是好好想想吧。过些日子,陛下移驾长安,要在华清宫召见他。”
那个背影微微颤动,对身边婢女说了几句话。
婢女走到墙角折了一株梅,把丝绢缠在梅枝上,连蹦了几次才把梅花放在院墙上,气喘吁吁道:“鱼公公,娘娘说梅有四德,元亨利贞。请鱼公公代为转告。”
鱼朝叹息一声,进了这幽幽冷冷的宫廷,就不该是个良善的人。咱家偏生的多事,加之当年把她从闽南带进宫,心中有些亏欠。
咱家不懂情情爱爱的事,也知道生生割下挚爱的感觉。也罢,再善良一次,好人做到底,再帮娘娘传次话。
月光透过窗棂,红烛照映霓裳,
她提着酒壶在井边起舞,似惊鸿艳影。
看的婢女心惊胆战,带着哭腔道:“娘娘别跳了,别跳了,别跳了……”
江采萍醉眼朦胧,好似看到一袭白衣。
她卧在落花里,举起酒壶,声音清雅,清冷,“一壶花醉旧墙,惊鸿冷夜银床。逢月最悲怆,与君恰似参商。
凭窗,凭窗。只恨晚遇萧郎。”
她轻轻闭上眼,依偎在月光里,像是那年在白衣怀里,温暖如旧。
她在暖风里,随梅花一起落在春天。
……
……
柳飘叶望着月光,吹着笛子。
院中风声、雨声、落梅声,声声入耳。
清凉月色里,他有些恍惚,笛子很凉,他有些冷。
他在前些日子收到李沁回信,说已拜托仙真公主。
柳飘叶听说过这位大名鼎鼎的道姑公主,时下学生参加科举前,流行“行帖”自荐,这位公主才华极高,许多想做官的人都向她投行帖。
太白剑仙、渤海侯高嫡等人都曾向她投行帖,可见她在士子心中的地位。
他又暗暗祈祷,梅妃不要知道此事,她若知道八成会出事。
“掌柜的,算账。”
风七雪扫了一眼账目,“四百文。”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哄睡了孩子。
李肖遥匆匆从外面跑进店,“掌柜的,那个霉花女侠又出现了,还把东街米铺抢了。”
柳飘叶看到刮了胡子的李肖遥,人也变得精神,脸也没那么黑了,笑道:“你看,现在多好看了。年纪轻轻,非得留胡子。不到十八的人,第一次见面我还以为你三十呢。”
李肖遥神经大条,“掌柜的,你别说,我刮完胡子在河边一照,差点没认出来。”他掐着兰花指放在嘴边,嘻嘻直笑。
风七雪学着他掐兰花指,怎么看怎么别扭。
李肖遥笑着神情一滞,“掌柜的,那个米贼真的很吓人。”
柳飘叶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贼不会盯上你,你没有值得偷的。”
李肖遥呆呆道:“掌柜的,你这么一说,我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风七雪停下算账的手,快步走到店门口栓了门。
她刚回到柜台就有人敲门。
李肖遥道:“关门了,别敲了。”
门外人道:“住店。”
风七雪道:“客栈打烊了。”
门外人道:“打烊了不熄灯吗?”
风七雪道:“我们要收拾一下,反正不接客。”
门外人道:“我看你们是心里有鬼吧。”
风七雪道:“我心里只有霁月光风。”
门外人道:“大言不惭,盗神是怎么死的你们忘了吗?”
柳飘叶挠挠头,这是马蜂吗?还是跗骨之蛆?老子在彼岸天工作几年,都没有粉丝,这货偷鸡摸狗,哪来的崇拜者?
……
……
(梅妃所吟《如梦令》,意在表达宫闱内凄凉与她遗憾。改签约状态了,感谢书友投资,欢呼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