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锦笙睡得很不安稳,后半夜,伤口上的麻药失去了作用,肩部开始隐隐作痛,最后冷汗都被疼了出来。
她起身在屋内来回走动,分散着注意力。
房内布置简单,内阁的墙上挂着一副女人的画像。
秀丽的面孔,温柔大方,仿佛透过画像,都能感受到她微笑中的亲切感。
这应该就是叶庭的阿娘了吧,他小时候一定很幸福。
她站在画下静静打量着,房门突然被从外推开。
叶庭看到屋内的锦笙,有些意外:“这么晚了,怎么没睡?”
“你不是也没睡吗?”锦笙同样意外的看向他,微笑道。
“我怕你睡不习惯,来看看”叶庭关上门,走到她身边,看着墙面,柔声道。
“你阿娘真温柔。”
“她是这个世上最关心我的人。”
叶庭静视屋内的“两个”女人,声音有些低沉。
“正好都睡不着,我给你讲讲我娘的故事吧”叶庭说完,径自走向院里。
讲故事去院子里干嘛?锦笙还是跟了上去,坐在了紫藤树下的秋千上。
她勾手拍了拍这棵有一人怀抱粗的老树,看向身旁坐在石桌前的叶庭:“这棵树多大啦?长得这么结实。”
叶庭抬头,看了眼上空,相缠着铺展在夜空中的藤蔓。
枝上挂着两盏莹黄的纸灯笼,散发着温暖的光晕,撒在二人身上。
“这棵树,是我爹娘成亲时在这个院子里种下的,她是我爹年少时在外出征时遇见的。”
“那时,我娘还是杏林世家的姑娘,从小医术了得,一次战乱中,我爹身受重伤,被紧急送到了我娘家中医治,两人就此产生了情愫,可当时我爹已和表妹有了婚约在身,也就是现在的崔姨娘。”
锦笙问他:“那后来你爹怎么娶的你娘呢?”
“我祖父是一个爱惜面子的人,我爹原本就不爱崔姨娘,只不过没有遇上喜欢的人,便听从父母之言罢了,如今遇上了,我爹便态度坚决,如果不同意,他便带着我娘再也不回来。”
锦笙笑出声,调侃了他一句:“没看出来你爹年轻时还挺年少轻狂”
叶庭也笑了下,看着锦笙的眼神,很认真。
“后来他们拧不过我爹,便选择了让步,可崔姨娘从小便喜欢我爹,一听叶家要毁约,便闹着要自尽,闹得京城沸沸扬扬,我祖父面上过不去,便强迫我爹把崔姨娘也收入房内,我娘不想我爹太难做,便劝他同意了,成亲当天便在这个为我准备的院子里,种下了这棵紫藤树。”
锦笙侧身拍了拍粗壮的树身:“这棵树还挺有意义的,比你年纪都大呢。”
“嗯,她们成亲后,我爹没有碰过崔姨娘,一直宠爱我娘,不久便生下了我,可是不到一年,崔姨娘那边也传来了怀孕的消息,我娘意外,却没有去质问我爹,而是选可能冷落他,搬到了府内最偏僻的月夜阁居住,我爹日日在阁前忏悔,我娘始终避而不见,最后在我八岁的时候病故。”
锦笙听着身侧的娓娓道来,仿佛在讲一个陌生的故事般,声音毫无情绪,可她知道,平静的只是表象,内心却早已腐败不堪,伤痕累累。
“在那几年里,我印象最深的便是我娘的怀抱,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每次我练武被爹惩罚,都会哭着去找我娘,她总会把我抱在怀里,细细的为我涂抹药膏,一边哭一边抹,她去世后,我再被爹爹惩罚…却不知该去找谁哭诉,看着她们和谐欢笑的一家,我却像个暂住在这里的客人,这个家里再也没有可以把我抱在怀里的人了,于是我便渐渐习惯,习惯了伪装自己,习惯了和我爹作对…”
他很安静,安静的看着前方的黑暗,神色缥缈,像是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徐徐的轻声诉说着,如自言自语一般。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叶庭。
他像一位兄长,生活之中对我处处照顾,也像沙场上的战友,可以将后背交给他,毫无顾忌的享受他的好。
他很坚强,很勇敢,原来也很脆弱…
她双手抱着叶庭结实的肩膀,轻轻的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无声的抚慰着他。
叶庭回过神,拉下锦笙的一只手,轻轻的握在手心里,静静坐着,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撒在两人的身上。
他轻转过头,锦笙在自己的肩上,安静的睡去,他不忍吵醒她,继续坐着。
云妈出了房门准备忙碌,无意一瞥,眼眶微闪,站在走廊上,欣慰的看到树下的两人。
小姐,以后…我们的庭儿有人疼了。
不知过了多久,锦笙醒了过来,睁眼便是一片黑暗。
她抬手揉弄着眼睛,身上掉下一件灰色薄毯,阳光刺的锦笙双眼酸痛。
“醒了?”头顶传来一声低哑的男声。
她抬头看了看,想起了昨夜的事情,坐直身体:“什么时辰了?”
“晌午了”叶庭活动了一下僵硬酸涩的肩膀。
锦笙看着有些不好意思,明明是想安慰他,结果却压着他睡了过去。
“你今日不用去学堂吗?”
“我让祁风帮我请假了,你那边,你兄长应该也帮你请过了。”叶庭站了起身活动了下,腿脚发麻。
“公子,饭菜准备好了”祁风走了过来,低头道。
两人进了屋内,桌上大鱼大肉,又是猪蹄又是燕窝,边上还放着一排各色各样的水果,清澈的水珠撒在上面,看着格外新鲜。
“你们将军府的伙食都这么好的?”锦笙有些心疼,两个人吃这么多,太奢侈了吧。
“你身子虚弱,多吃点补补。”叶庭贴心儒雅的盛起一碗燕窝,放在她的面前,坦然自若道。
“那我吃喽。”早饭的时辰被错了过去,昨日又干了这么多消耗体力的事情,早已饿的没了直觉。
“你乖乖待在院里,外面的人不知道你在我这,用完午饭我要去趟训练场。”
“嗯嗯,你去吧,不用管我,我一人都能玩的挺好。”锦笙撕咬着手中的猪蹄,抽空说着。
叶庭看着她的吃相,自己的食欲也好了起来,比平日多喝了一碗粥。
一场盛宴结束,锦笙看了看面前摞了一堆垃圾,而叶庭那边干干净净。
“你先回屋,我让云妈帮你上药,晚上睡前再抹一次。”叶庭说完便去了书房。
涂完药后,锦笙便躺在院里的秋千上晒太阳,正午阳光明媚,在这冬季的尾声里,照的人,像在春天一般温暖。
她将白色的帕子铺在脸上,把脸和脖子严严实实的盖上,身边摆着一个石凳,上面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果盘,显然是把中午吃剩的水果,一样抓了一点。
叶庭靠在走廊上,有些失笑,平日里怎么就没有发现我这院子,这么适合养老?
他看了一会儿,没有打扰她,向训练场走去。
“庭儿来了?你爹在那边练兵呢!心情不好,避着点!”
张副将赤裸着上身,上臂肌肉结实有力,站在空地上举着巨大的铁坨,粗声对他说。
叶庭心中温暖,温和一笑:“没事的,张叔”,随后向反方向的兵器房走去。
他用灰布条,将手心单手缠紧,从中挑了一把锋利的银枪,轻松拿起。
银枪沉重如铁,在阳光下,被灵活的挥舞起来,叶庭身手敏捷,英姿飒爽,白色衣摆随着动作飞舞,恍如谪仙!
光线打在上面,折射出冷冽的银光,晃的人睁不开眼睛。
他身姿不停,眼睛深沉,想着中午书房的事情。
书房内,跪着昨夜的黑衣人祁月。
“主上,宫中的的事情确实是二公子的手笔,只不过,正巧被去找你的杨姑娘听到,才会误伤到她。”
屋内寂静无声。
“去吧”
既然动了我心尖上的人…那你该丢点什么好呢?
几个时辰过去,光线渐渐暗淡,他身上的的汗滴,如淋雨般,浸透他的白衫,脸庞的墨色碎发被汗迹打湿,沾染在冰冷的侧脸。
他停下动作,将兵器放回,准备回去。
“庭儿!”
叶庭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没听见一般,继续松解着手中的布带。
叶将军看着他的背影,悄然轻叹一声,面露威严,粗声道:“你昨晚怎么回事?”
“身体不适,提前回来了。”他没有回头,冷淡道。
“不适就请府中大夫看看,我们将军府的人出去,别跟娘们儿似的。”
叶庭手中动作一顿,继续忙碌。
“你作为长兄,就要为叶谭他们做好榜样,天天在外瞎浪,你觉得你除了是将军府的大公子之外,有什么是能拿的出手的?你再看叶谭!昨日主动上场,为你收拾烂摊子,同样是将军府的公子,为何差距这么大!”
叶将军越说越气愤,恨铁不成钢,浑厚的嗓门越来越大。
叶庭低垂双眼,掩住眼中情绪,忙碌完手中的事情,转身便出了房门。
“逆子!”身后叶将军回过神时,叶庭已经走了出去,随后屋内传来木桌被劈碎的声音。
叶庭冷着表情向自己的院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