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刺眼的阳光从格子门射进了思隐殿的寝殿,零零碎碎地洒落在茶桌上。
门被人打开,轻漪端着一个铜盆走了进来,将盆子放在茶桌上。
她走到床边,撩起帘子,看着床上还在昏昏沉沉睡大觉的人儿,叹了口气。
她推了推顾相隐的手臂,叫道:“公主,该起床了。”
看着顾相隐依旧熟睡,轻漪还是不肯放弃:“公主,午时三刻了,该用午膳了……公主……”
轻漪实在没辙了。自家公主昨晚酩酊大醉地被一个陌生男人送回来,现在人又长睡不起,这叫她如何是好。
轻漪放下帘子,走到门口,对着门外几位手上端着托盘,微微颔首等候多时的宫女说道:“你们先下去吧,把手上的食物都端去小厨房温着。”
“诺。”她们微微屈膝,随后端着手上的托盘往小厨房去了。
“醒酒汤给我。”轻漪叫住了前头的宫女,将她手中的托盘移到自己手中。
轻漪走回寝殿,再次走到床边撩起帘子时,发现床上的人儿已经睁着一双水灵的桃花眼,迷糊地看着床顶。
“公主可算醒了,奴熬了醒酒汤,快起身喝些。”轻漪腾出一只手,将顾相隐扶了起来。
顾相隐揉了揉太阳穴,头疼的余感还未消散。
顾相隐接过汤,先喝了一小汤匙,随后便递给了轻漪。
窗外的太阳已经到了正头,从寝殿的格子窗望去,已完全不见影。
“昨晚我也只喝了半壶酒,怎么就睡了这么久。”顾相隐望着窗外喃喃自语。
“公主昨夜着实令人担忧。不管怎样,也不该喝那么多酒,而且……”轻漪忽然放低声音,“是一个陌生男子将公主送回思隐殿的。”
陌生男子?她说的可是江云深。
顾相隐一愣,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无论如何,公主都得小心,免得落人口实。”
轻漪没有逼问个究竟,只是叮嘱了几句便去茶桌边将铜盆端了过来:“公主擦把脸,梳妆打扮后用膳吧。”
简单梳洗打扮后,顾相隐青丝一半齐聚于头顶一半垂于腰间。
她不喜发髻上有过多装饰,同往常一样挑选了一支简简单单的步摇佩戴在了发髻上。
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脑袋里突然浮现出了昨晚的一幕幕。
“乱七八糟。”顾相隐拍拍脑袋。
不过有一点她不否认,她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刘御史的义子充满了好奇。
“公主,该用午膳了。”轻漪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一位又一位的宫女端着食物放到桌上,一张圆木桌子被挤满了。
“轻漪,现下雪已停,一会陪我去御花园走走。”顾相隐落座。
“诺。”轻漪将刚舀好的汤盛到顾相隐面前,然后福身行礼,退到一旁去了。
今年御花园中的腊梅开得很好看,恰到好处地点缀了一片雪白的御花园。
顾相隐走到御花园的茶水亭,发现顾长卿和江人依也在那儿。
雪虽停,可四下依旧冷。
顾长卿贴心地将江人依的小手裹入自己的大手中,说说笑笑。
“参见公主殿下。”眼尖的苏公公看见顾相隐正往这边走来,先领着其余下人行了跪叩之礼。
“免礼。”顾相隐扶手,随后跪在茶水亭的台阶下,双手交叠举到头,“参见王兄,参见王嫂。”
“隐儿快些免礼,赐座。”顾长卿见顾相隐跪在冰冷的白雪上,有些心疼地说道。
“以后不管人多与否,户外与否,这些复杂的参拜礼都免了。”
“谢谢哥哥!”顾相隐露出两个可爱的梨涡。
她坐到了顾长卿身侧,随手拿起了桌上的梅花糕。
“甜而不腻,软糯细腻,御膳房何时出了这样一位厨子?”
顾长卿一笑,然后更加握紧了身旁江人依的手:“这是你王嫂亲自做的。”
顾相隐听后将剩下的半个糕点一下放到了嘴里:“王嫂真是兰心蕙性,不仅人生得美丽,厨艺也是一流。”
江人依掩面含笑:“区区拙技,不足挂齿。”
“我生性喜爱热闹,隐儿叫我王嫂未免听着有些生疏,你还是唤我一声人依姐姐吧。”
江人依为顾长卿斟了一杯茶,随后对顾相隐说道。
顾相隐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这果然听着比王嫂两个字舒服多了。
“好,人依姐姐。”
小聊一会后,江人依掩面打了个哈欠,语气温柔地对顾长卿说道:“长卿,在这儿久坐难免有些无聊,我们去前头走走吧。”
顾相隐听到江人依的话后,眉心轻佻。
没有王上,没有臣妾。
有的只是寻常人家的一对夫妻。
顾长卿和江人依之前也没见过面,成婚也不过一天而已,能此般恩爱也是实属不易。
“好。小苏子,起驾。”顾长卿握住江人依的手,出了亭。
“起驾——”
顾相隐打算再在亭子里小憩一会,拿起桌上的梅花糕打算再吃一块的时候,江人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隐儿,和我们一起去吧。”
顾相隐有些迟疑,正打算推辞的时候,顾长卿接话道:“隐儿一人在这茶水亭也没什么好玩的,不如随哥哥一起陪人依姐姐熟悉熟悉这御花园。”
顾相隐转念一想,哥哥说的也很在理。于是,她起身走到江人依身边,双手轻轻地抚上江人依的胳膊。
这一路上,江人依和她聊了很多关于渭淮国的趣事还有美食民风。
现在顾相隐打心底里对这位远道而来的王后娘娘充满了好感。
三人还未将御花园逛到半程,前方的声响动静已经将他们吸引。
“公……公……公子,您……您悠着点!”
说话的男子一身宦官装扮,头顶一颗小巧玲珑的樱桃,正站在御花园的义安池的拱桥上,颤颤巍巍地对着正在备箭的一位男子说道。
那个小宦官一直紧闭着双眼,紧张得肌肉紧绷。
顾相隐一行人正要从桥过,可被这一番场景给拦住。
“王……”苏公公正要通报,可被顾长卿给拦了下来。
“本王倒是很好奇,他们想干什么。”
刚刚那两个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那个备箭的男子已经架势,将箭佩在了弦上。
“别动。”他开口对前头的宦官斥道,熟悉的声音让顾相隐不由得蹙眉。
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半眯着眼瞄准了那个宦官头上的樱桃,手一松,箭便离弦向那颗樱桃刺去。
箭并没有偏离,而是正好射在了樱桃上。
精湛的箭术不禁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呼……”小宦官将箭拿下来,缓了一大口气。
“好!如此精湛的箭术在宫中也不多见呐!赏!”
顾长卿龙颜大悦,向他们走去,边说边鼓掌。
“参见王上。”刚刚射箭的男子转过身,跪身行礼。
顾相隐这才看清楚了他的容貌,竟是江云深!
顾相隐见状和江人依也走了过去。
“参见王后娘娘,参见公主殿下。”江云深再次跪身行礼。
“免礼。”江人依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浅笑。
顾相隐在江云深起身之际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可当江云深与她目光交汇时,她却慌张地躲开。
江云深见到她的样子,微微一笑。
“想不到云深箭术如此了得,看来刘大人养了一个好儿子啊。”顾长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称赞道。
昨夜婚宴快要结束时,顾长卿与江云深因一瓶桃花酿而畅谈。
顾长卿很欣赏江云深,于是便赏赐了他进宫令牌,自此,他便可以随意地在宫中活动了。
“王上谬赞了。微臣也只是碰巧在这御花园散步,看着这义安池的冰景,于是便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和胞姐在院前结了冰的池子上溜冰练箭的日子。”江云深回答道。
这句话倒是勾起了顾长卿和顾相隐的回忆。
“我和隐儿小时候也喜欢在结了冰的义安池上溜冰。”顾长卿说道,然后目光看向顾相隐。
顾相隐对着顾长卿微微一笑。但是,她的目光却在江云深身上多停留了几分。
眼前的少年此时眉眼含笑,正与顾长卿说说笑笑。
冬日的阳光晕染在了江云深的侧颜上,使人流连忘返。
昨晚的事又浮上心头,再加上今日江云深偶然出现在这儿,顾相隐对江云深的印象加深了几分,连着好奇也增加了几分。
顾相隐垂下眼眸,过后对顾长卿说道:“哥哥,隐儿只觉有些乏困,先回思隐殿歇息一下。”
“也好。”顾长卿点点头,应允了。
顾相隐福身,和轻漪一起告退。
“王上,臣也先行告退。”江云深拱手,准备持箭离开时,顾长卿叫住他。
“本王很是欣赏你,小苏子!命御膳房备两个菜,本王在御花园中设宴。”
听到顾长卿的话,江云深勾唇轻笑,道:“多谢王上赏识。”
昨日在婚宴上,顾长卿说今日王宫中要再举行一次灯会。
今早,苏公公便命人将告示贴满了整座韵京城。
还未到戌时,宫外的老百姓们就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进宫。
“公主,再过半个时辰灯会就要开始了……”轻漪看着桌上的一大堆的河灯,微微纳罕。
这些河灯是顾相隐什么时候做的,她都不知道。
“我可是为了大年的这一个灯会做足了准备,再等我一下。”顾相隐笑道。
“可是,公主您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轻漪咳嗽一声,继续道,“前几日的雪下个不停,义安池早已结冰,公主的这些河灯……该往哪里放呢?”
顾相隐一愣,尴尬的笑在她脸上散开。
“对啊,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顾相隐直起身板,一时无语,拿起一只精致但还略有瑕疵的河灯缓缓道:“可我做了好久啊。”
过了一会,顾相隐那双醉人的桃花眼一转溜,心中萌生出一个点子。
她附在轻漪耳边,轻轻耳语。
“诺。”轻漪听到后,轻轻福身,心底也觉着这是个好点子。
“可是公主,您并不擅长啊。”过尔,轻漪用略带担忧的语气向顾相隐说道。
“放心吧。”顾相隐拍拍轻漪的肩膀,示意她心安。
戌时已到,顾相隐准点入了西宫。
她如同往常一样走进御花园,而顾长卿和江人依早早地站在了义安池旁。
江人依望着天空中刚刚升起的一盏孔明灯,双手合十,闭眼祈祷着。
今日不光是御花园,就连整个西宫都是人山人海。
孩童们打打闹闹,一切安然祥和。
王宫中,久违的热闹。
“哥哥,人依姐姐!”顾相隐迈着步子走到他们身边,福身行礼。
“隐儿来了。”顾长卿温柔的笑挂在嘴角。
旁边的贴身侍女递过来一盏孔明灯,江人依接过,随后又递给顾相隐,道:“放盏孔明灯许个愿吧。”
顾相隐接过,轻漪将它点燃。
过尔,顾相隐轻闭上了双眼,带着一颗虔诚的心将它放飞。
顾相隐双手合十,默默地许愿。
“参见王上,参见王后娘娘。”
一道磁性温柔却又带着几分懒散的声音传入顾相隐的耳朵。
熟悉的声音,顾相隐一下子便猜出这声音的主人是江云深。
顾相隐缓缓睁开眼,江云深俊朗的脸庞出现在她面前。
江云深从身旁的小宦官手中接过一个酒坛,他将酒塞取出,霎时间,清香四溢。
顾相隐的鼻腔再一次被这熟悉的酒香充斥。
“臣还记得王上昨日说很喜爱臣的桃花酿,今日灯会,臣特地取出了往岁埋在树下的桃花酿,献给王上。”江云深微微颔首,将壶塞盖上,双手呈给顾长卿。
“好。”顾长卿接过还带着一丝泥土的酒坛,平淡的表情掩藏不住内心的欣慰。他将酒坛子交给了旁边的苏公公。
“我想公主殿下应该也会很喜欢吧。”
江云深随后,看着顾相隐,深邃的眼瞳没有任何波澜,似乎是无意间的一句话。
顾相隐轻轻一笑,道:“江公子的桃花酿酒香醇正,花香四溢,本公主自是喜欢。”
江云深不语,略带痞气的笑在今夜的月光与数盏孔明灯的映照下格外迷人。
临近亥时,眼看着灯会就要结束。
顾相隐和江云深,顾长卿一行人在茶水亭喝茶闲聊。
她看了看天色,向轻漪示了个眼神。
轻漪领会后,便扶起顾相隐一同走出了茶水亭。
江云深看着她的背影,眉心轻挑,一饮而尽手中的茶水。
顾相隐离开的这期间,宫人们陆陆续续地点燃河灯,摆放在结了冰的义安池上。
不一会儿,义安池上的拱桥两边的池面上摆好了稀稀疏疏的河灯。
河灯就这样静止不动地摆在池面,橘黄色的暖光映照着池边的腊梅。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一阵悦耳的琴声响起。
顺着琴音一看,弹琴的人竟是轻漪。
顾相隐一袭粉色淡雅长裙临风而飘,惊鹄髻上的金步摇轻轻作响。
她的眉间,点了一朵梅花。
江云深立刻提起了兴趣,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人儿。
轻漪缓缓拨动着琴弦,而顾相隐随着琴音曼舞。
此时,义安池上的河灯用它们温暖的灯光衬托着桥上的人儿。
顾相隐窈窕的身姿缓缓舞动,轻柔却不失力度。
这支《悄惊水》,是顾相隐的母后所编。
当年,他们的母后就凭这一支《悄惊水》而俘获先帝的心的。
后来在顾相隐十岁时,母后将这支舞教给她。
对于舞蹈,顾相隐并没有多大兴趣,更没多大天分。
所以,即便从小到大她跟过不少宫中的姑姑学过不少舞蹈,但是她也只记得母后教给她的这一支《悄惊水》
一阵柔风吹过,池边腊梅的花瓣缓缓飘落,飞舞到顾相隐身边,成了顾相隐的舞伴。
顾相隐抓住一片花瓣,然后松开手缓缓旋转,如同一只鸿雁般轻快。
一舞终,顾相隐停下舞步。
桥下站在两边观看的百姓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不由得惊叹这位公主殿下。
“想不到,隐儿舞技如此高超。”
江人依走上桥,拉着顾相隐的手说道。
“都是被母后从小调教的,我啊也只会跳这一支舞。”顾相隐看着江人依身旁的顾长卿微微一笑。
“哥哥,喜欢我的惊喜吗?”
顾长卿摸摸她头上的金步摇,笑着道:“当然,舞技进步很大。”
顾相隐继续道:“你和人依姐姐成亲,我又没道贺礼,这支舞,就当送给你们了!”
顾长卿欣慰地笑了:“看来隐儿啊是真的长大了呢。”
亥初时分,百姓们集中向顾长卿谢礼跪安后,离开了王宫。
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