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如同白马过隙一般从指间划走,高远城上初升的一轮明月洒下清冷的白光。拉德尔站在主将大帐外,隔着敞开的门帘,看着帐内气定神闲翻阅文件的宇文风,背后一如既往站着毫无表情如同石像一般的叶流。身边的宏康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部怪异的器械,一条木板两端嵌着两个轮子,如同半部低矮的没有扶手的板车,宏康一脚站在上面,一脚不停蹬地,绕着拉德尔转圈。
“书呆子,你转得我头都晕了!”拉德尔忧心战事,本来就急躁得很,他伸手去抓宏康,想把他拉下这个板车。
宏康灵巧得很,一脚蹬地,一脚踩板车,竟然连人带车跳起几寸,躲开拉德尔,复又落地,人还是稳稳地站在板车之上,继续绕圈,他很得意自己能完成这个动作,开口道,“拉德尔,你知道这是什么?这叫做轮板。乃是我在俘获的大辰平民当中发现的,这是他们束发稚童平时嬉戏的玩具,端是有趣,你来试试?”
拉德尔嗤之以鼻,“所以大辰才不堪一击,想我西戎志学儿童,个个马背上矫健如飞,弓马娴熟,能开三斗弓,枪投四十步,却不似这等玩物丧志。”
宏康笑了笑,一踩轮板末端,板尖抬起,他顺手弯腰提起轮板,行云流水之间,就站定在地上,“你呀,逞勇好斗,无人能及。这里嘛”,他指指自己的太阳穴,“还要多练习练习啊。”
拉德尔和宏康自幼相识,互相斗嘴好多年了,要是换了别人如此嘲讽他,当即就要抄家伙拼命,唯有宏康时常嘲讽他大老粗,经久日常,反倒习以为常了。拉德尔反唇相讥,“我哪有你个书呆子有智谋啊,那你告诉我,我们主将现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宏康拉他走进旁边的偏帐,找了个便椅,坐下来。
“拉德尔,你可知为何三日已到,疾风翼却毫无动静?”宏康给两人倒了杯茶。
“那呼延家的小子和主将的关系,西戎人尽皆知,”拉德尔一口气喝干,“只是再拖,也拖不了几天,毕竟他领命而为不是嘛。”
“肤浅,”宏康笑话他,“你跟随主将这么久,还不知主将的脾气?他这秉性从何而来?呼延高平就是他的半师之友。这两人要是会凭私情抗命,我宏康情愿把头颅砍下来给你当夜壶。”
“倒是另有隐情?”
“另有隐情。”
宏康站起来,指着战场地图,“我切问你,你拉德尔黑铁精骑,进军如风,全军冲锋,比之疾风翼又如何?”
“哼,”拉德尔满脸不高兴,大声说,“半斤八两!”疾风翼乃是精锐中的精锐,虽然拉德尔的精骑也是迅猛异常,毕竟不如禁军强劲,两军都以猛进著称,是以拉德尔常常以疾风翼作为比较的目标。
宏康也不点破,笑了笑继续说,“你倒是算算,自前日王庭来使离开王城开始,你部从王庭出发,同步疾驰而来,你猜今日你到得了高远城下吗?军马不同使臣,没有驿站接力,必须扎营休息。”
拉德尔被说中了软肋,也不说话,不过他也不是浑人,被宏康如此点破,不禁也恍然大悟,哦了一声。
“对啊,纵然呼延高平是荒神再世,毕竟不是雄鹰翱翔,疾风翼再快,三日之前到达高远城,已是极速了。”
“书呆子你是说,呼延高平只带了这三千轻骑,轻装简从,”拉德尔瞪大了眼睛,“根本无力攻城。”
“我看此时,若是主将命你部突袭,说不定疾风翼的名字,都要抹杀了。”宏康笑得邪邪的。又给他倒了一杯茶。
拉德尔听他如此一说,腾得站了起来,“事不宜迟,我去向主将讨战!”
宏康慢条斯理地用大辰的方式,用茶碗盖扇扇热气,轻轻开口,“与其说讨战,不如说讨死吧。”
拉德尔人都已经到了门口了,脚步生生停了下来,他这个斗嘴的损友,满肚子坏水,他说的事情,从来没有不印证的。
“书呆子,到底是如何讨死?”
“主将本来住在高远城城守的房间,从何时开始,把行辕设到校场,又住进行军大帐?”宏康并不直接回答问题,反倒是反问拉德尔。
拉德尔肚子里的肠子都要绞在一起了,他生性直接,火爆的脾气,好奇心也是一等一的重,平素若是下属回报,但凡语速慢了词不达意,立马要暴跳如雷的性格,偏偏一物降一物,针尖对麦芒,结交了这个挚友,说话简直是九曲回环,一波三折。他作势要去掐宏康的脖子,宏康一挺胸,亮出脖子任他扼住。所幸这偏帐之中,只有他们两人,否则要是被下属的兵卒偏将看到两个万夫长在这里做小儿嬉闹,简直要笑掉大牙。
拉德尔这许多年来,从来没办法赢过宏康,今次也毫无办法,只得悻悻收手,诚挚请教。
“正是三日之前,呼延高平在高远城外扎下营帐那天。”
“所以了,”宏康也不多逗他,“主将心高气傲,所服之人不多,呼延高平于他是半师半友的幼时玩伴,憧憬之人,你猜想依照主将的性格,岂容你暗下毒计,袭其于不备?主将一定想要凭自己的真实本领,胜过呼延高平啊。”
拉德尔也是懂了,但是仍然愤愤不平,“这呼延高平本就轻敌冒进,是他自己的疏忽,怎可算是毒计?”
“你呀,”宏康笑笑,“刚猛有余,洞察不足。我且问你,若是前日我孤身潜入天壤,连横山贼,突遭不测,飞鸽传书,你接到书信,何如?”
“即起疾驰!”拉德尔毫不犹豫。说完他马上拍了拍脑袋,“啊,原来如此,呼延高平乃是孤身前来,想要看看能否缓和一下。”
“正是,”宏康点点头,“否则主将岂能冒险在三千精骑面前全礼待客?就算主将一意孤行,你以为背后那个石像不敢把主将绑上马就跑回来?”
拉德尔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可能,可能,那个叶流绝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说不定回来以后还会说,下属违抗上命,以死谢罪。”他模仿叶流那毫无波澜的语音语调,拿出匕首在脖子上假装横割。
宏康也被他逗笑了,招呼他停住,“拉德尔,你我还是不要调笑同僚了,还是早些休息,我看过不了几日,这高远城就会变得热闹非凡。”
又过了几日,拉德尔正在自己的房间休息,突然传令兵紧急来报:
禀报统领,在高远城东门,大辰有大军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