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高远城内最为操心的,除了朱杳迹这个主官以外,当属军粮司曹李志了。
高远城平白无故多了几千人马,上万张嘴,每天都得吃掉多少粮草!大辰西域边疆土地贫瘠,飞沙走石,别说是屯田种地了,连根草都难长。
平素时节高远城的辎重补给,一应粮草,都是安西府算好配给数额,定时走官道送来。李志辗转腾挪,总算是稍稍有些结余。这下几天之内,退下来的残兵吃掉了他半个月的存粮,愁的他李志头发都白了。纵然是朱杳迹经验丰富,拿到韩云送来的手谕,第一时间派了快马回报,要求粮草,还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两天不到,李志又跑来找朱杳迹,这次是喂马的草料,又要告磬了。
李志见到朱杳迹的时候,老朱正在和几个军官商议残兵的编组。
高远城里原来有一万人马,编为城守,游击,警备,辎重四部。这次收容残兵,筛选下来,又增加了五千可战之兵,其中以萧紫庭所带的两千甲士尤为精锐,虽然是草草结成,却意外的进退有度,新编为第五部,定名陷甲,司事城外野战,布陷杀敌。其余人马打散充入四部。
萧紫庭本来不想带兵,毕竟他只是一介随事,不仅有违规限,也不熟悉具体军务。然而老朱强调现在战事紧迫,重新换将,势必需要操演熟悉。而几天来,根据朱杳迹的观察,这支部队颇听萧紫庭的调度,想来是几天逃亡路上培养出的信任。
萧紫庭百般推却不果,只得暂时答应下来,说定兵峰一解就重归参事。由于萧紫庭长于谋略后勤,武艺平平,怕他在战阵之中没有能力自保,韩云自告奋勇,给他当一个伴护。
一通商议下来,诸将各自领命而去,待到李志终于能和朱杳迹说上话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天都黑了。
李志跟随朱杳迹多年,情同兄弟,朱杳迹见他忧心忡忡,不用细问,各种的原委,心知肚明。连忙招呼他坐下,也先不谈兵事,正巧内室准备了晚膳,就招呼多添了一双筷子。
朱瀼瀼生性活泼,又是从军之人,也不作内室避,叫了一声李叔叔,坐在一边,努力地吃起饭来。李志接过碗筷,低头看了一眼,军中缺粮已有端倪,朱杳迹主管一应,乃是一城之主,军务民务,日理万机,每天只睡两个时辰,而吃的食物,无非就这几个粗粮所制的馒头,一碗稀饭清澈见底,配上几块豆饼。加上李志最近心火旺盛,一股悲怅油然而生,竟生生落下几点眼泪。
朱杳迹也不多说,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宽慰。朱瀼瀼正往碗里夹了一块豆饼,见到李叔叔苍然落泪,筷子停顿了,偏了偏头思忖了一下,暗下决心,小心翼翼地将豆饼递到李志碗里。几人正待说上几句,安慰安慰李志,突然听到门外大呼小叫,人声鼎沸,想来又是有事发生。
朱瀼瀼快步出门,抓过值班的兵丁一问,又是城内走水。
最近几日,战事紧迫。因为人多手杂,是有多几次走水,有的是溃兵灶火所致,有的是民众不慎引燃,规模都不算大,都只有事后报知,朱杳迹才算了解。而今夜此事,竟然如此吵闹,不禁令朱杳迹担心起来。
朱瀼瀼快速跑回桌边抓了几块豆饼,就要跑出去帮忙救火,一转身就撞到了刚走进门口的韩云,韩云身强力壮微微一晃,倒是朱瀼瀼差点摔了一个跟头。他急急匆匆赶来,正是前来报告这次走水的,一边揉揉被朱瀼瀼撞的生疼的胸口,一边对朱杳迹说道:“朱将军,小卒刚才正巧在走水的营房附近经过,发现事有蹊跷。请看此物。”顺势举起一段尚未燃尽的白布,递于朱杳迹观看。
朱杳迹正要接过布条,朱瀼瀼凑过来贴着白布仔细看,她比韩云矮上一头,从韩云胳肢窝下探出头来,用鼻子用力嗅嗅,大声叫道:“有油气味道!有油气味道!”
“正是如此”,韩云把白布仔细呈交朱杳迹,“朱将军,起火的营帐存的是刀兵,三百朴刀,三百长枪,用铁箱锁好,绝无存油之可能,小卒查问过,此帐也不在巡查的路线上,巡查夜间失手燃灯的可能也很小。此时走水,很可能是有人故意纵火!”
朱杳迹点点头,思忖了片刻,沉声道:“韩特使,老夫有一事相求。”
“朱老将军但请吩咐!”韩云一拱手。
“今夜老夫心绪不宁,又见此纵火布匹,恐怕会有人...”
“劫营!”韩云和朱瀼瀼不约而同,齐声接了下句。
“正是如此,”朱杳迹叹了口气,“这几日我军收编残部,人多嘴杂,少不得降低警惕,不知今夜是否还来得及。大凡月夜偷袭,多要以火攻为辅,今天这场大火,正合兵道。能否请韩特使替我跑一趟城外大营,老夫有所担心。”
“可是,为什么要去城外大营呢?若是西戎人偷袭,目标不是高远城吗?”朱瀼瀼一边收拾衣襟,一边提出疑问。她也不多做变幻,就在衣服外面罩上软甲防身。
“深夜袭城,乃是大忌”,韩云替朱杳迹回答,“不举火,漆黑一片,寸步难行;举火又会引来弓箭。西戎人若不想伤亡惨重,就会去烧我军辎重粮草,像这般烧我刀兵,毫无意义。思来想去,定然是忌我军兵多将广,妄图断我城外一营!”
朱杳迹打断还想再问的女儿,“韩特使深通军事,一语中的。老夫正是此意,你武艺高强,可否替我前去城外大营教导他们小心防备,那里都是新附散兵,必然羸弱,若是无意之中为贼人突袭,后果不堪设想。”
“小卒必不辱使命!”韩云干干脆脆的接下了任务,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朱瀼瀼也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救火显然不如劫营来的刺激。
朱杳迹深知自己女儿的性子,也不阻拦,只是再三嘱咐必须听从韩特使的指挥,切不可轻率行为,鲁莽误事。朱瀼瀼连连答应,前脚刚跑出门,又突然转回身来,又往随身袋子里揣了两块豆饼。
韩云看着朱瀼瀼的行动,不禁莞尔,他禁了禁衣衫战甲,也阔步走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