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二师父去雨亭没叫上我,或许认为我起不了这个早。本来我是期望二师父能再带上我的,特地睡了个早觉。后见二师父没来,我就如往常一样,做自己的事了。
到了傍晚,天快黑的时候,二师父才回来。那时,我正在庭院里闲逛。我看到二师父回来,忙说道,“二师父回来了,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晚?”
“哦,遇上点事耽搁了。你今天没去帮你三师父的忙?”二师父说道。
“哦,已经帮过了。今天菜地里的事不多,三师父忙得过来。我去帮了一会,觉得有点添乱,就来前院转转。”
“有空的话,去我禅房坐坐吧。随便聊聊。”
我跟在二师父后面,去禅房。二师父的禅房依旧是那样,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草纸和书籍。二师父随便地收拾了一下,腾出点空间来放两张椅子。我和二师父就面对面坐着,我觉得有些尴尬,而二师父一定都没觉得什么,就聊了起来。
“二师父今天遇到了什么事?回来的这样晚?”我先问道。
“一个小事,就那群农人理不清楚,就耗了这么久。李家有一块荒废了很久的菜地,现因为需要点钱,想出手。王家想买那块地做房子,因为家里出生了两个孩子,得做新屋备着;而李家的地又正好在王家门口。而王家的邻居探听到这个消息,不乐意王家去做房子,因为做房子势必会往他家这边扩张,就堵住了他家门口,进出不方便。就私下先去跟李家商量买地。然后李家就顺水人情,按一家一半地卖给了这两家。这么一块长条形的地,南北走向,八分亩左右的地,两家人都交了同样的钱买一半。按理,平分就行,一家南边的一半,一家北边的一半,这也是成交时说好了的。可是,问题就在这个荒地荒废太久,地坝没了,这块地跟别人家的地都连在一起了,难以确定一半的分界线在哪。我本来想让他们各退一步,让出一厘亩的地来坐公共区域。但两家都不同意,就是要明确划分出一半来。之后,我只得重新测量一遍土地。那块地南边的地靠近小路,地坝还看得到。而东西方向的地坝有梯度,也可见。就这样把八分亩的地测量出来了。”
“农人这样也能理解,眼见为实。眼睛看到的,才相信。”
“实际上,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的。许多时候,我们看到的只是真相的影子。就像那块土地的测量,地坝是有弧度的,我们在测量时会忽略这种弧度来方便测量。农人对这些不在乎,反而对图纸上自己的土地是否达到一半而斤斤计较。我们在图纸上计算了十几遍,跟他们说计算方法,说计算结果,告诉他们怎样才是公平的。最终,他们信服了,事情就这么解决了。”二师父说道。
“真是辛苦二师父了。”我说道。
“我们说正题吧,你大师父说到哪了?”二师父问道。
“签算子和牧童的事还没说,青甲和节草的故事已经说过了。”我回答道。
“哦,你大师父说的还是蛮快的。牧童不是好人,签算子也不是好人,都是时代的弄潮儿。他们善骗,欺骗世人来谋取私利。世人如小狗追着自己的尾巴跑一样,对数字这些抽象事物很迷恋,但又容易被其迷惑,直到把自己转晕。签算子就是利用农人们的这个弱点。只要有人说,我知道‘人的五个弱点,十大成功法则,未来的七种变化’等,大家都会忍不住停下手上的工作,去听一听,听了之后又听不懂。不懂的,又分两种,一种就是乱行动,如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拼命挣扎;一种就是喃喃自语,反复复述,如臆症一般,试图灵光一闪如石破天惊参透其中玄机。但没有人去探究知识的起源,去了解这种说法,说这个说法的人是不是可靠。
签算子就是这样的人,不可靠,但大家都信。他说他调查了多少多少的龟甲,悟出了签算的玄机。但这是不现实的,因为龟甲是泄露天机的,所以占卜人都会珍藏龟甲。若是自己占卜的龟甲被他人看见,可能被别人了解背后的秘密,进而暗地里使坏。故而农人都说,‘烧过的龟甲见不得光’。试问,签算子从哪弄来的那么龟甲来支撑他的签算算法。签算子就是靠着他的数字骗局,迷惑了农人们。”
“青甲和节草那一辈的人怎么没有发现呢?还有昆仑对决的昆仑约定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青甲和节草或许被签算子骗了,也或许他们觉得大势已去,没太做对抗。现在,我越来越确定,昆仑约定是个错误的决定。这个决定是牧童能够实施群虻攻击的前提。”二师父说道。
“二师父,我觉得昆仑约定是个很好的协议。这让术士以一个平等的方式去竞争,提高自己的能力。而且,之后的术士繁荣景象,不也是得益于这个协议吗?我们这个雾隐寺也不是因寒山和尚来这而建立的吗?”我疑惑地问道。
“任何树叶都有两面,一面背阳,一面向阳。生活也是如此,一个决定有好的影响,也会有坏的影响。而昆仑约定的坏影响就是把预测这件事想简单了。术士预测这件事,根本在于术士的经验,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帮助农人们解答疑惑。而不是谁的预测本领更强。经验这个东西,需要长时间的积淀,需要专注,需要行动与验证。的确,昆仑约定降低了术士的门槛,一时间,百花齐放,好不热闹。但同时,术士的能力在急剧下降,也是不争的事实。术士们都在忙着证明自己,拉帮结派,而少有人去提升自己的能力。
这不是我瞎说的,翻翻书籍就能看到一些当时的记录。要知道,人行动必须是有目的的,有目的就是有意义,决定做一件事是值得的。术士的预测应该集中于这类事情上,如天气变化,丰收与否这种大事,嫁娶事宜,邻里矛盾调解这类小事,都是值得的。但当时的术士在讨论着什么,讨论鸡是否生双黄蛋,讨论树叶哪一天变黄,讨论生的孩子是男是女。这些偏门的论题,导致术士们无法去积累经验。在每次论战时,与其说是比赛预测能力,不如说是赌博,看谁的运气好。
在那段时间,很多与青甲、节草同辈的术士们退出了,不再从事预测之事。那时,新手乱拳打死老师傅的事时常发生,这就导致了术士预测能力下降。签算子等有术派,以数字迷惑了年轻的术士,让他们误以为了解这世界,盲目去行动。传统术士,都是先询问农人的问题,再进行龟甲,筮算来接收盘古神的启示,再给他们合适的解释。但那时的术士不这样,他们心中先有一个大纲,如人生的九大阶段,解决问题的八个步骤等,农人前来咨询,他们就往这上面靠。先下判断,直接说农人是处于哪个阶段,并如何行动去达到下一个阶段。这种画饼充饥的方式,总是不能解决农人的问题,农人总是因各种原因不能按术士的规划行动。”
我听了这段故事,如天久阴初放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签算子后来如何了?”我问道。
“签算子的事迹,在昆仑约定之后,很少有流传。或许是他那签算本事的门槛太低,跟他竞争的人太多。也或许是他没法出新的签算方法了。在签算子还有消息的最后那几年,他一直在卖他的那套签算秘籍。要知道,书一出版,就难逃盗版的命运。为了控制这种盗版,签算子只得每年重新出一版。开始,这样操作还是很有用的,但到了最后,新意都没了,也就没人去买他的书,于是就没了他的消息。传闻签算子住在昆仑山不远的地方,你到时也可以去拜访一下他的故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