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二次,许隐在梼杌面前哭了。她并不是爱哭的人,但回回都那么巧地被梼杌碰上。梼杌以为她是因为担心手上的伤口,他抬手拍拍她的肩膀。
“你的手会好的。”
“嗯。”许隐胡乱回答着。梼杌怎么会知道,她伤心的并不止这一件。她昨晚又梦到了之前无数次梦到的场景,这场梦把她从希望中拉出来,回到现实。
太久没有做噩梦,让她竟忘记了她以前并不是夜夜安眠的。那种被凌迟而无处可逃的窒息感,一遍遍地,重复着折磨着她。梦应该是虚幻的,忽近忽远看得见却摸不着。许隐的梦不是,她能清楚地感受到梦里面火焰的灼热感,还有正午太阳照在头顶的晕眩。她想要逃离这场梦,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每当她心中刚燃起希望的时候,现实就会毫无犹豫地泼下一盆冷水,让她从内到外凉个透。
处处都是逃不掉的枷锁。
梼杌听出了许隐语气中的低沉。他没有照顾过女孩子,之前门下的的孩子,也都是清一色的男孩。他想说什么安慰一下许隐,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收了回去。
“待会我们出发,带你去一个朋友那里暂住几日。”
许隐抱着梼杌的双手松开,黑色的衣料还是往常的样子,看不出来上面沾了许多的眼泪。
“对不起,我把您的衣服弄脏了。”
“无事。”梼杌轻轻地托着肩膀上缩成一团的小花,把它放在许隐的手掌心。“让它陪着你。别让它离开你的视线,它可以保护你。”
小花在她的手中乖巧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这么讨人喜欢的小花,她怎么舍得让它来保护自己。
“你再休息片刻,随后我们就走。”
许隐点头,小心地将小花放到左边口袋。
许隐跟在梼杌后面,走出了这个屋子,从那个不被随意打开的前门,门上的铃铛挂在正中呀,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神秘。
这次外面不再是一片荒野。打开门的瞬间,许隐就闻到了海水的咸味。门开在悬崖不远处的地方,刚出去就可以看见悬崖之下翻涌的浪花,大海嘶吼着,白色的泡沫在海水和悬崖的岩石之间来回碰撞。
许隐紧跟在梼杌的后面,配合他的速度,亦步亦趋,顺着海滩慢慢走着。梼杌的步伐很慢,每次只迈一小步,衣服的后摆在细软的黄沙上蹭着,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扭捏,和他脸上的冷厉有几分不符。许隐知道他这是在照顾她。她的身高和梼杌想比较起来差太多,按照正常的走路速度,她是跟不上梼杌的。
海风吹冷了梼杌的脸颊,她的心却暖暖的。
已经是凌晨了,但离太阳升起还早。白玉般的月亮挂在头顶,月光照在沙滩上,把眼前的世界映得明晃晃的,连远处棕榈树的叶子都一片片看得清楚。
走了一会儿,许隐心中的阴翳和悲伤被海风吹得无影无踪,看着前面默不作声带路的梼杌,她想这个世界还是幸运的时候多一点。
又走了一会儿,梼杌突然停下来。
“累吗?要不要休息片刻?”他转身问许隐。
“不累的,您不用担心我。”梼杌双手插紧口袋。
梼杌没有再说什么,照着他原来的节奏继续向前。
荒无人烟的沙滩上,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很远一段路程。月亮的影子越来越淡,海岸线尽头金黄色的光线开始一缕一缕出现,打破海平面黑色的沉寂。
天渐渐发亮,太阳要出来了。
许隐不断偷偷扭头看远处的金黄色的海平面,风也停下来。朝阳贴着海面上弯弯绕绕的曲线,漾起一片又一片小火光。西红柿般火红可爱的太阳渐渐探出头来,温柔无比。
看过不少次日落,这还是许隐第一次看日出。
日出的光带着初升的喜悦,暖黄的光没有一点脾气,一点棱角。这个时候的世界是温和的,慈爱的,包容的。
许隐看得呆住了,她说不清楚心中止不住的感动是因为什么,她脑子里全都是眼前的朝阳。
梼杌没走几步就察觉到后面跟着的小尾巴不见了,回头看见许隐定住一样,看着远处的海平面。她带着衣服上连着的帽子,额头刘海的几缕呆毛向着不同方向翘得老高,她看得入迷,眼睛都不眨。
梼杌站在旁边,顺着她的方向和她一起等太阳完全升起。
我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许隐突然就想起这句诗,以前她并不理解面朝大海的特别之处。现在,蔚蓝的大海就在眼前,海风渐起,牵着朝霞奔向她,撞进她毫无防备的内心。她内心从来没有有过此刻这样,想要永远停止,把一切都定格在这个瞬间。
“好美。”许隐忍不住感叹。
“嗯。”
陡然听到梼杌的声音,许隐这才意识到,她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她还耽误了梼杌陪她一起。
“哥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许隐有点语无伦次。
“怎么这么喜欢道歉?”梼杌带着微笑,看着她,他声音少有的轻柔,“我并没有责怪你,你也没有错,下次不用这样。”
棕榈树墨绿色的叶片在梼杌的身后摇曳,他站在细软发亮的海滩上,侧面的太阳光将他的半个身子染成金色,也将他的手指和脸颊照得微红。他的黑色眼眸好像闪烁着光,看着许隐,十分温柔。风将他未扎起的发尾吹起,他的发梢全部倾向一边。风挑逗着他的细发,他的细发也挑动着许隐的心。
许隐本是没有心的,这一刻她却明显地感受到了心动。砰砰砰,脑袋在一瞬间炸开许多火花,烧热了她。她的脑海中一下子闪过了很多画面,那些画面太模糊太快,她一个也没有抓住。
“就在前面,要到了。”梼杌站在她的右边,帮她挡住了海风。
“走吧。”许隐听到梼杌这样说。
听到梼杌的声音,许隐把头低下去,害怕被梼杌看到自己满面绯红。喜欢这种事太奢侈了,太不现实了。她完全解释不出来这种喜欢,也许,这不是喜欢,只是一时的恍惚而已。
别想太多了,许隐在心里面提醒自己。
一直到了目的地,,许隐都没有再说过话,只是低着头,紧跟在梼杌的旁边。
许隐没有问梼杌会带她去哪里,但是沙滩海景别墅显然超出她的预想。她之前以为会是比较隐蔽的,不被外人知晓的那种世外桃源。眼前的海景别墅,处处都是现代化的设计。整体的玻璃墙体,白色的顶,一共两层楼,二楼还带着欧式大阳台,栏杆雕刻着花纹。院子里种着大片大片的蔷薇花,红得耀眼。让许隐觉得奇怪的就是,别墅没有围墙。就这么直接敞开的,正对着大海,除了这一栋,许隐再没有在附近看到其他房子了。
“要敲门吗?”许隐问梼杌。
“不用。”梼杌上前,手带着衣袖挥起,固定的玻璃迅速向两边推开,留出了一个口子。
“进去。”梼杌没有上前,而是站在一旁示意许隐先进。许隐进去之后梼杌才跟在许隐身后,进了房子。
两侧的玻璃在梼杌的身后缓缓合上。
白色墙体上大面积的个人写真挡也挡不住,许隐一眼就看到了。照片上的都是同一个人,或坐或站,摆着不同撩人的姿势。每一张都眼中带笑,嘴角还有淡淡的梨涡,整个人的潇洒和荡漾都快要溢出墙面。每一张都是精心修过的,角度找得也很好,许隐看了却有一点起鸡皮疙瘩。
大概任何人看到一整个屋子的个人写真,都会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梼杌好像已经习惯了,他安然坐在白色的沙发上,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看。明明他穿着一身凌冽的黑衣,表情也是严肃的,但是许隐看着黑衣的梼杌和白色的沙发,一下子就想到了汤圆。包着芝麻馅的软糯的汤圆,咬一口,直甜到心里面去。
许隐脑子里紧绷的线又断了,她觉得她完了。她在离梼杌最远的另一个沙发上坐下,心里一团乱麻。她右手一遍一遍磨着左手腕上的带子,数着带子上面的金线。
“今天怎么不是半夜来?”
楼上有人在说话,声音咕哝着,像是在刷牙。
下一秒,一个围着浴巾的男人从楼上走下来。上身没有穿衣服,下身就用围巾包着,一身的腱子肉,肤色白皙透亮,身高一米八左右。头发湿漉漉的,还在滴水。
等他从楼梯走下来,许隐才看清楚他的脸。长脸,额头饱满,单眼皮眼角上挑,鼻梁挺直,单看眉眼英气十足。但他嘴角有一个小小的梨涡,嘴角扬起的时候有股子少年的书生气,阳光十足。比墙上的写真看起来还要再帅气一点,这是许隐比较之后得出来的结论。
他看见许隐的时候惊讶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
“屋区挤个年(我去洗个脸)。”他又慢悠悠地在楼梯口转弯,走到后面去。大概是去洗手间。
许隐再看到玄冥的时候他已经穿上了衣服,上身灰色的短袖T恤,下身黑色的宽松短裤,头发吹得半干,刘海垂在额前,颇有几分浴后美人的韵味。
“这就是你说的孩子?”玄冥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就靠着冰箱仰着头喝着。
听到关于自己的话题,许隐有些局促。
“她叫许隐。”这是梼杌第一次叫许隐的名字,许隐,两个字清脆简单,听得许隐心中一震。
“她在你这里待几天,到时候了我会来接她。”
“小姑娘一直在我这里也没问题啊,我家大,住得下。”玄冥右手撩着刘海向后,头跟着甩动一下,露出额头,向梼杌抛了两个媚眼。
梼杌没看他。
“他去哪里你就去哪里,在他身边对你的手有帮助。”梼杌对着许隐说。
许隐小心挪过去,靠近梼杌,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小声问,
“我要怎么称呼他?”
“他叫明悬。”意思是直接叫名字就可以了。
“这样不大好吧。”许隐小声回他。
梼杌看着许隐,满脸的意思都是,这样有什么不好的?
玄冥看着头碰头挨在一起讲话的两人,顿觉好笑。虽然许隐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其实他还是听得到的。梼杌知道他听得到,却还是陪着许隐压低声音。
挺有意思。
“你叫他什么?”玄冥大摇大摆坐在沙发的正中位置,翘着二郎腿问许隐。
“哥哥。”被点名的许隐回答。
“叫什么?”玄冥以为自己听错了。
“哥哥。”许隐毫不犹豫地又重复了一遍答案。
只见玄冥邪气地笑了一声,说,
“我们还是照着辈分来称呼。我呢比你大个千八百岁的,叫我太爷爷把我叫老了一些,那我就委屈一下,当你的爷爷吧。”
“来,叫句爸爸。”玄冥伸长腿踢了一下梼杌的小腿,肩膀忍不住地颤抖,是笑的。
梼杌白眼都懒得给他一个。他站起来,打算离开了。许隐看着梼杌起身,她也跟着站起来,大眼睛看着梼杌。
“我走了,你好好在这里,有什么事找他。”梼杌踢了玄冥一脚示意。
纵然是提前有心理准备,许隐心里还是有点不知所措,她讲不出话来,只能一直点头,嘴唇紧紧抿起。
“你的手会好的,别太担心。”梼杌抬手拍了一下许隐的小脑袋,“等我接你。”
许隐拼命点头,我会等你的,我会很乖地在这里等你接我回去。
梼杌的背影都看不到了,许隐还扭着头看着他离开的地方,可怜巴巴的,像是被遗弃的样子。
她一直下意识地舔嘴唇,脸绷得很紧,很怕的样子。
“我是洪水猛兽吗?许隐同学?”玄冥仰着头问。
“不是。”
“但你好像很怕我。”
“我没有,我只是,天生有点紧张。”许隐解释。她是真的有沟通障碍。
“你看到梼杌那黑脸怪怎么不紧张了?”玄冥整个人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许隐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
“梼杌是谁?”
“你哥哥啊,你刚不是还叫过么?”玄冥鲤鱼打挺,翻了一个身,下巴垫在靠枕上。
原来哥哥叫梼杌,许隐在心里面记下。
“哥哥没有说过他叫什么。”许隐老实回答。
“这都没告诉你?不过这才是他的风格。”玄冥自言自语着,“那你们平时聊什么?”
“我们不聊天。”
“真是一个无聊的老顽固,这几天跟着我,我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有趣。”玄冥笑着和许隐挑眉。
“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呢?”许隐问他。
“叫名字就行了,我都行,敬词就别再用了啊,我还年轻。”年轻的玄冥又在许隐面前表演了一遍轻撩秀发,
“我啊,什么都喜欢,就是不喜欢规矩。”许隐听见玄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