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隐的行李很少,几件单薄的衣服,就是她的全部,更多的好像是大猫的玩具,塞满了她大半个背包。不过现在这些她都没必要带走了,没有意义。
许隐握住门把手照常推门,却发现有什么东西挡住了,门纹丝不动。再向前,她的脚碰到了一坨软绵绵的东西。
是大猫。
大猫的身体挡在门的前面,挡在她的面前。
许隐多么想蹲下来抱一抱大猫,把自己埋在它柔软的肚子,感受来自于它的温暖。她无法接受大猫就是梼杌的事实,就像她可以对梼杌说重话,但她却没有办法对大猫发狠。梼杌骗她,隐瞒她,她都能平静接受,她可以原谅,因为梼杌对她来说什么都不是。可大猫不是。大猫是她的朋友,是她的家人,是唯一放不下的牵挂。大猫欺骗她,那是一种赤裸裸的伤害,是一把尖锐细长的刺刀,毫不留情地扎在她的心头上。
“你走开。”
许隐冷着脸。
“我叫你走开。”
“喵。”
“你聋了吗?我叫你走。”
许隐抬脚,狠狠地踢在了门上。老旧的木门受不了这么突然的撞击,门框上久积的灰尘簌簌落下,落了大猫满头。纵使这样,大猫也没有挪窝,只是可怜巴巴地仰着头看着许隐,像是被欺负了似的。
“隐隐啊,怎么了?”
楼下的郭奶奶听到楼上的动静,以为出了什么事,披着外衣打着手电筒一路拉着灯赶上来。
许隐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了,她一把抱起大猫和自己的背包一起丢到床上,赶紧开门去安抚郭奶奶。
“奶奶,没事儿,我的猫在发脾气呢,您回去睡吧。”
许隐看郭奶奶里面只穿了单薄的睡衣就上来了,眼泪顿时就要出来了。她扶着郭奶奶下楼,一直送到房间门口。
“奶奶,您早点睡,别担心我啊,没事儿。”
“好好,有事你也别怕啊隐隐,爷爷奶奶都在楼下,郭奶奶耳朵还好使,你喊一声我就能听见。”
“好,我知道了,您快点进去,别着凉了。”
许隐开始哽咽,但是郭奶奶年纪实在是大了,观察力不似年轻时候那么敏锐,完全没有发现许隐的异常。要是在白天,她可能还会注意到许隐在这大晚上还穿戴整齐,脸上没有丝毫的睡意。
回到房间,大猫和还是保持着原来许隐丢它上床时的姿势,一厘米都没有挪动。许隐的背包压着它的半边屁股,它的左爪搭在右爪上,一副犯了错后委屈不知所措的姿态。
“你这样何必呢?”
许隐有些疲惫,她讨厌现在这种场景,也讨厌梼杌可以利用她对大猫的感情来可以挽留她。她甚至都不明白梼杌为什么这么死咬着她不放。
“你变回来。”
许隐在床沿上坐下,扭头转过身子不看梼杌:“我们好好谈谈吧。”
梼杌很听话地即刻变回原形。变回原形之前许隐和他的距离还有一米左右,一个在床头,一个床尾,许隐可以平静地当他不存在。但是变回人形后梼杌的体积是大猫的数十倍,他的长袖皎白衣衫堆积在许隐撑着床的手背上,滑溜溜又带一点凉,许隐下意识地用手拽住一角抠着,反应过来后又马上松开,将手抽出来。许隐又后悔要他变回原形了,这样子她完全不能说服自己忽略他的存在,以正常的心态去和他进行谈判。虽然他是大猫的时候她可能没有办法下狠心离开,可是此时梼杌就坐在她的身后,背后向下塌陷的床垫时时刻刻提箱许隐他就在咫尺。房间变成了一个密封狭小的集装箱,连空气都拥挤逼仄。
许隐下定决心不做第一个开口的人。掌握话语权在有些时候很重要,但绝不是此刻。如果她先开口,她就要说服梼杌放她走。但如果是梼杌先开口,那就是梼杌要说服她。防守永远比进攻容易,许隐做惯了那个进攻的人,这次她要防守。
梼杌正等着许隐质问他,他心中做好一切准备,打算坦白从宽,如实招来,反正,他不能让许隐这么离开。他靠在床头冰冷僵硬的铁杆子上,愣是一动不动,等着许隐开口。他从未感觉一分一秒会是如此的煎熬,手掌心都是虚汗。
一晃半个小时过去了,窗外的猫头鹰咕咕吼了两嗓子,叫得许隐如百爪挠心,上下不定。她没想到梼杌也和她一样缄默不语,安静得和海底的石头一样,无声无息的。许隐直了直腰杆,也铁了心要耗下去。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还是谁都没有开口。
许隐的手臂和肩膀都开始发酸,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像是在做一段接着一段的过山车。她想起小时候经常玩的一个叫木头人的游戏,这是她最擅长的游戏之一。但是没有人陪她玩,她只能和院子那棵小桂花树玩,1、2、3,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桂花树的叶子总是很不乖会乱动,在这场关于耐心的较量中,许隐是常胜将军。不能认输啊许隐,你这次也要当赢家。
梼杌一直看着许隐瘦小的脊背,关注她的一举一动,预测她什么时候会开口。神是不会出现生理上的困乏的,他只是有些心累。他看不见许隐的脸,所以他无法揣测许隐的内心想法。或许她还在生气,她一动不动,头也不回。在梼杌的认知里,他是没有权利做第一个开口的人的。他有意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他有错在先。犯了错的人就应该背好小手乖乖挨训,不该有一句怨言。在许隐解气之前,他要做的就是等待,保持好认错的姿态。
终于,许隐的肩膀有了松动,开始右倾。梼杌心中一喜,以为盼到柳暗花明。可是许隐没有回头,她只是单纯地向右倾倒,最后倒在了床上,头正好枕在梼杌的手掌心。
她睡着了。这是梼杌没有预料到的结果。她柔软的脸颊紧贴着梼杌的指尖关节,既重又轻,像是一团装了水的云,外软里棉,轻轻一碰就会消失。梼杌突然想起前几年他在林后栽种的那片山茶花树。每到二三月份,白色的山茶花就迎寒而绽,透亮可爱的花瓣上沾着豆粒大的露珠。山茶花的花期很短,过了花期,白色的云团似的花朵就整朵坠落,载进黄泥里。山茶花不似其他的花,凋零时一片一片的,对枝头有无限的眷恋。山茶花的凋零,带着一股决绝的傲气,一整个花朵同一时刻一齐落下。梼杌向来不会去管这些花的,他没有摘花的喜好。只是有一次,他穿过山茶花丛,一朵刚从枝头跃下的山茶花恰好跌进他的手里。山茶花的花瓣紧贴着他的掌心,细密柔软而又轻盈,上头的露水在他的手心碎开,他竟感觉有几分沉重,宛如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