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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1、海滨走在大街上。

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

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

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

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

……

满大街音像店,商店里,传来《恋曲90》的歌声。海滨喜欢,买了盒专辑。小区街角,拐弯处,就有一家音像店,磁带、光盘、录像带,好多港台、外国的,满坑满谷,花里胡哨。人进人出,有的徘徊犹豫红脸,有的干脆直接,“有好的吗”,小老板一般笑笑,光着膀子,短裤拖鞋,大肚子上腰包垂着,一会儿领进里间,嘀咕浅笑。

最初听到此旋律,还是在家看盘,《阿郎的故事》。当最后“发哥”鲜血满盔,神志模糊,摩托跌跌撞撞,冲过终点,迤逦歪斜间,“嘉姐”痛哭回眸,波仔跟头把式追赶,“我听到传来的谁的声音,像那梦里中呜咽的小河”,另一首歌《你的样子》响起时,小琳抱着大肚子,泪脸如花。就喜欢“强哥”的样子,也不顾光线不光线了。一怀孕,每天听轻音乐,古典的,固定准点雷打不动,讲是胎教,有时录音机就搁肚子上,还有儿歌唐诗嘛的,一堆的指南心经。一时间里,海滨靠边站。准备“播种”前,喝酒抽烟没戏,不准这不准那的,《金鱼的故事》里女王一样。“怎么着”,嘿嘿笑,“俺们就是家庭妇女”,臃肿黑胖,红痘坑满脸满鼻。

工作累了,空虚无聊时,就看看片子。结婚时不免置备了,如同“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冰箱彩电洗衣机”先后新旧“三大件”的,一样都没少,其中电视‘Sony’原装的,小琳托客户买的,‘Panasonic’合资的NV—HD500录像机,音响‘KENWOOD’,只影碟机是国产的“Shinco”SVCD。海滨喜欢《阿飞正传》,有那么个颓儿,洒脱劲,分头,大脑门,昏灰背景。有时夜深了,偷着背着,也会塞上盘“毛愣愣”的,哗哗的,既紧张又兴奋,第一次看时的感觉也有,有时要实践。“干什么你”,被一把推开,羞愧而扫兴,也不全是那样的。有同事出差悄带回的,南方沿海闽粤东莞的,拆了盘芯“潘冬子捎盐”一样机灵,躲过火车站警察南来车次盯防搜包检查。一次半夜,不是小区‘突然’断电,不小心“卡”了,鼓捣半天,转天一上午的,心神不宁。

海滨笑了笑。这天,又出了证券公司,走上大街。这是银行一条街,万国建筑博览会。“小琳可真行,单位更行”,一段时间,来交易大厅,功课一样,乌泱泱的人啊,吵得顶盖疼。她在家带孩子,上班嘛的,一点不耽误。基本自己带,白天姥姥来。全进口奶粉,吃穿用度的讲究。“怎么着,我的大宝也不能亏了呀,能输在起跑线上吗”,一脸灿烂,有时哼哼花鼻子。计划赶不上了变化,人算不如天算,妈妈稍有些愣怔,主要是怕带不好,不会带,高知奶奶吗。“谁我也不用,我要体会全过程”,海滨只好扎扎手,无声地笑笑。

路过集邮公司时,门口,周围,三一群,俩一伙地围着。“有猴票吗”,“梅兰芳”,一些人手里攥着一把钱,大票向外。“换券吗,师傅”,迎头有人劈问,海滨回过神来,笑一笑,摇摇头。

人群熙攘。明显几拨外地的,指指点点,拿着相机,东拍西照,尤其女的,不论大小,多数摆pose笑。

“丝傅,柯达,哪旮儿有”,海滨笑笑,指指旁边街道。井生有架相机神奇,就不用胶卷,‘卡西欧’QV—10,去年他妹寄过来的,说是汉斯的礼物。寄来不久,正赶上营部婚礼,3月18日,农历2月18日,便闪亮登场了。“不用胶卷吗,咋照啊”,大家惊奇围观,中间有个小液晶屏,随拍随看,大家惊艳,“只是没地儿冲洗”,井生笑笑讲。传来传去的,只顾新鲜了,“瞧,瞧肚子”,文革眼尖,指指小美女。高挑的个子,婚纱蓬蓬曳地,不时理理,身旁的新郎,傻乎乎地光笑,“曾哥”一样。“有你的嘛,管好自己”,海滨当时笑笑,点点他的脑袋。“我呀”,文革挠挠小卷头,明年‘而立’了,他还没孩子,就瘪茄子了。

海滨笑了笑。穿过人流,过了工会楼,原殖民招商局原址,三层小楼,古色古香。前面不远,就要经过,局“531”招待所了。每次走过时,他都要驻下足,深情地望望,也不进去,想起从前。三大讲,大站那边,局里征了地,还要建经贸大厦呢。北戴河和无锡等地,也有自个儿的疗养院,前几年出差,跟着连福主任,庆山,小涛等也去过呢,有同学在那儿关照,当然好吃好喝好招待了,何况还有经费,闯市场吗。

想着时正往前走。忽然停下,愣住了。“531”门口,一个小个子,手里攥只‘砖头’,探头探脑,不住地往里瞧。

“郝伯(bai)儿”,海滨几乎脱口而出。

那人一激灵一哆嗦,晃着脑袋左右看,一身淡黄色西服,黑尖头小皮鞋,锃亮。揉揉眼,待看清了来人,忙上前一把拉住,“是海滨,小周吗”,脸上肌肉不住地颤抖,眼睛睁得大大的,竟有些湿润,“老天张眼,我介不是做梦吗”,紧紧握住,砖头硌,手里汗湿。

“是我啊,郝伯儿。您挺好吧”,海滨也激动不已,不相信一样。“多少年了,想不到在这还能碰上您。您挺好吧。您可一点不见老。”

“凭嘛能不老了,多年了,唉唉。”他擦擦眼,一脸唏嘘。“唉,老了,老了。凑乎活吧。”又想起来一样,“哎,站着干嘛呢,走,咱找块地儿好好聊扯聊扯”,话音未落,拉着便走。

“唉,真是不好意思,还怨你伯儿伯儿吗。”‘大哥大’矗立在桌旁,俩人来到工会楼旁的小饭店。景象依旧,多少年了,一直在那,白天全营业,不分饭点,晚上一直要到10点,食客络绎。搞对象时,有次出来后,两个转到河边溜,小琳指着对岸讲,“我哥就在那上班。”海滨惊奇,说起当年驻足往事,小琳回过身,“想不到吧,转半天,到我手里了诶。”海滨笑笑,搂紧了,一起看,那时烟囱依然腾腾,铁声当当的。

“都过去了,还提这些干嘛。我爸真没咋说啥。”海滨摆了摆手。他讲的是实话,当年爸爸回来后,光摇头了。“最后也没弄明白。好像看笔迹像,尤其四点底。年轻时就喜欢郭小川…”

“是吗,真的是这样吗。要这样,我心里还踏实些。”郝伯儿听了,将信将疑,眼睛迷离,嘴角有些撇,哆嗦着又撩起裤管,“看看我介老腿。看没,多热天也带着护膝。一到阴天可劲儿就疼。现在好多了。”他放下,拍拍,擦擦眼睛,随即不好意思笑了问,“你爸妈的都挺好吧,身子骨硬朗。”

海滨听了,勉强笑了下,“我妈挺好的。”“10年前,我爸,没了。”低下了头。

“什么”,他瞪大了眼睛,身子往前。“恁么,没了”,小心翼翼,又往后坐,看眼海滨,摇了摇头,暗淡下来,随后趴在桌上,低低地搥着,“罪过,罪过呀。他们可都是好人啊。”半天不起来。

静了会,海滨轻笑了下,“他是积劳成疾。都过去了,过去了。”见他难过,可怜的样子,又安慰似的,笑笑说,“您咋不问问我了,我咋在这里啊。”“我分回市里了,在……”“您现在在哪,干嘛呢。”

“行啊,那院不错,我知道。”他笑了,“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说起来也是缘分,就在我原先老厂旁边。”他恢复起来,手里摆弄着砖头,“早几年我就出来了。整天操作敲敲打打的干多干少一个屌味儿,有嘛意思。”他喝着高脚杯,打开了话匣子,“要不出来,现在可真就崴了。以前多红火啊,净出口,亚非拉的。现在可没嘛活儿了,恁大一厂子,一堆人就待着,闲着,顶不过人小厂乡镇的,还有那帮南蛮子,人多灵活又有本事、关系,嘛也不用管不用愁,工人就跟机器赛的,没白没夜,《摩登时代》里卓别林一样。不过呢说实在的,那活儿了还能叫个东西。要讲起来,都是叫厂里那帮败家子龟孙儿王八蛋闹的。”他喝了几口,平息平息。随后叹了几口气,“嗳,有时想想图嘛许的。想当初,赶大潮,我们一帮人,哭着喊着要离开,逃火坑赛的,起义一样,一股脑几乎全跑回来了。八仙过海,有的求爷爷告奶奶的托了多大人情。可回来恁么地了,哪那些好果子了,谁能成想,有的也没嘛正式工作,不少还待业呢。那就想辙呗,干嘛的都有,顶不济了,摆摊撂地拉洋车,好歹总算回了城市,不管咋地心里也念个家乡,河水,也认头。当然了有的还是进了厂子街道嘛的,有的还大厂名厂呢,就像我。挣的是少点,比不上咱那,可毕竟稳定啊,好歹家里,大小也国企,混碗饭就得,老婆孩子热炕头,条件呢虽说苦点,住的也小,尤其头几年了刚回来时,不得从头再来吗,这些都没关系,咋也曾战天斗地上山下海吃过那大苦受过那大累的,这不成问题。慢慢‘熬刺熬刺’的将就了,有缓了,可以了。谁成想后来,尤其近几年,厂子越来越不景气,下坡儿,有的就守着大厂房大机器嘛的老师傅愣是开不出工资,有的就干靠着耗着熬着,有的嘛也没了,就黄了,死了…”

海滨打断,看样子没完,从前一样,就扯回来问,“那出来以后,您都干点嘛呢。”

“嘿嘿,要讲呢嘛都干过,就剩杀人放火了。”他笑了,书归正传。“‘搞原(子)弹不如买茶(叶)蛋的’,起初做点小买卖,捣腾个券啊票的,就上河边,蹲门口嘛的。‘十亿人民九亿商’了,万马奔腾,赶这波儿了,咱不得也掺和掺和,就找人合伙呗,倒倒钢管建材煤炭火车皮嘛的就差军火了,满世界了忽悠,当‘倒爷’。跟着穷折腾呗有那本事啦,老爷子一早退了,谁还理你,竟瞎马扯×耽误工夫。”他笑了,又眉开眼笑的,“归齐了最后还是炒股行,他不有‘杨百万’吗‘股神’,咱这儿有‘二伯儿’‘股爷’,‘xiao’还不会吗,咋也比那‘股婆儿’‘70老太’强啊,就是前年倒霉催的,放屁个功夫,全妈倒回去了,爷们也没倒,‘我自岿然不动’,不有老底吗,回去就回去吧。”

哈哈他顿顿砖头,又劝菜,让酒,干杯。“总之呢,斗争里成长,咱穷人的孩子赵永刚,打不死的吴清华,到底还是学到了点嘛。”嘿嘿他笑笑,丝丝得意样,“尤其这两年开眼,专做‘内部’。‘证管办’嘛的不也有哥们吗,打小儿一块和泥的。”“这回算逮上了,当年打鸟一样,我集中了,一发了事。哈哈,满完。”

“我媳妇是小米加步枪,人游击队,打一枪就跑,接着再来。生孩子那晚,可苦了我啦。”说到一起了,相谈甚欢。“才刚我不也‘内部’吗。”海滨比划个圈儿,会心两个笑了。

又聊会,留了电话,郝伯儿结账,俩人出来,招招手,分了。

走在路上,梦游一般,海滨摇摇头,不由笑了笑。

晚上,回到家。小琳拍着孩子,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的样子。“怎么了,领导”,海滨笑笑,赶快去投尿布。平时太少了。阳台上,花花绿绿,万国旗一样。

“放下吧”,小琳笑笑,挪挪孩子,“哎,跟你商量个事啊。”

海滨拿过孩子,不熟练地抱着,“宝贝,笑笑”,小女孩‘咕咕’着,手脚乱动,抓鼻子,抓头发。“够沉的”,‘噢噢’海滨举‘高高’,‘咯咯’小女儿欢叫。抱了会儿,感到有点湿。掀口袋一样,要换。

“别积极了,给我吧”,小琳笑了笑,接过来,换。“中午我哥来了,我妈讲他要借点钱”,海滨站在身后,皱了下眉。大舅哥,后来三班变俩班,再只出白班,现在不用总去了。

“嫂子病加重了。这节骨眼,哪去报啊,饭都吃不上了。”小琳头发撩上去,看他一眼。俩人挨上知青,广阔天地,都是劳动积极分子,尤其嫂子披红戴花呢。老丈人中学副校长,丈母娘是另一所学校的出纳。当年返城托了人,进了厂,没算受罪,嫂子还分在了针织厂。周围邻居都羡慕,皇粮铁饭碗。还有个姐姐,中专毕业,分在地段街道,早几年结婚了,住的离挺远。

“父母忙乎完,剩下啥了”,小琳拾掇利索,叹口气。学校啥效益,就名声好。“孩子王,累,烦,穷”,一次海滨开玩笑,“当初我们考学时一不愿学本厂专业,二就是老师,我当时就奇怪。”“嗨,也不能这样说。”小琳那时,还很少女的样子呢,蓬蓬头前刘海,笑笑讲,“十年河西,十年河东。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保不齐了以后嘛样呢。”“嚯嚯嚯”,海滨笑了,“我看你,当老师最合适了。”“烦不烦啊,贫不贫”,少女笑了,“他们辛苦你见得多,还我看的多。”海滨搂过来。

“你说咋整”,他环视着屋子,看看墙上的百合套钟。

“要我说,这样吧,咱把‘内部’先卖了吧”,小琳悠着孩子,又笑笑。“我一直有种感觉,这东西正规吗可靠吗,又没咋见上市的。”

海滨笑了,“您专业一线的。咋说咋好。大哥大嫂,都是挺好的人,我没啥意见。”的确,哥嫂可没少帮忙。尤其大舅哥,手又巧,没事了,就拿来厂里的下脚料,邻居们跟着沾光,锅灶瓢盆的,敲打接焊的,灵灵巧巧的,连人口水都不喝。“简直就宋大成”,没有不夸的。相比姐夫南方人,毕业留下的,“沪生”一样,倒不怎么热络的,滋滋的说话的声音,听着就不舒服,两口子一样,会过着呢。要说小琳真挺好的,不容易,虽然家老小。

“那就谢谢领导,劳驾领导了”,小琳有些憔悴,也不咋捯饬了。海滨不由可怜,上前要亲。

“干什么,孩子在呢。”她红下脸,笑笑,春光灿烂。

夜里看电视,正播《东京爱情故事》。大街上,白色风衣,高领毛衣,长瓜子脸,笑眯眯的,赤名莉香,交叉着长腿,拢着嘴,小手摇摇,轻声喊,“完治,我想跟你做爱”,嗲里嗲气的。

“什么呀”,小琳脸红了,忙把奶头塞进孩子的嘴,拍着。骂了句,“这日本娘们,真够骚的。”

海滨笑笑,“长得倒挺好。”

“你们男的,就这份德行。”

小琳笑着,点点他的头。

第二天,抽时间海滨又去了趟证券公司。柜台内外,大厅内外,喧挤若市。

街上,路上,依旧攘攘熙熙,一片繁忙。

千篇一律的,每天早起,上午8:30上班,中午12:00—13:00吃饭稍息,下午五点下班,循环往复,刻板死性枯燥,有时晚上加班。因而相对更喜欢青岛、‘北上广深’的出差生活,算是调剂变化,也是加油站,既积累经验阅历,增长见识开拓思路,又五光十色活色天香,自由自在的。特别是去年下半年以来,院里跟外国公司合作开发项目,辛苦归辛苦,大开眼界,的确是受益匪浅。

“外面的世界(地界儿)大着呢”,小时‘郝伯儿’就讲,掸掸‘售货员’的涤卡服。海滨眼瞅着对面的男柜员像,小头小脸小鼻子,小T恤板生,边办手续边和旁边的白活,逗,几个‘姐姐’笑得花枝乱颤的,不禁又想起他,自打春天偶遇,再没见过了。

外面闷,蒸。擦把汗一天,他走出大厅,撑起了伞,走上大街。

人车稀落,市井略静,横横的出租,时隐时现。一辆黄“大发”停了。赶紧挤进去,粗大急促的雨点不依不饶,打在伞面上,砰砰点滴地,作响。

忙忙碌碌,家外家里。不觉到了秋天,马路两边,树叶落了一地。头天晚上,密密漓漓的,下了点雨,地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散着,扫也扫不完,斑斑澜澜的,毕竟秋风起了。谁家的鸽群,带着呼哨,呼啦啦的,在城市钢筋水泥的上空,盘旋,飞翔。

快步海滨走进小区,噔噔噔上楼。

“虽然我们这次我们合作不算成功。”大肚子的邦纳先生,身材高大,尚杜师公司经理,声若洪钟,借翻译讲话。九月底的一天,会议室里,鸦雀无声。“理念不同,观念不同,做法不同。我们要做成精品工程,不是‘献礼’,也不是‘形象’甚至‘面子’工程,就像我们留在你们租界里的一样。”工作间期,院里领导陪了,海滨随着曾主任,还有庆山等一同,去了银行街等处,老外们‘咔咔咔’地一通乱照,还合影。邦纳难得笑脸,中午‘鸭子楼’没少喝。平常说话讲话是有点气人,但人活儿就是细,一个个步骤按程序走,光施工配套临建的员工(其实是民工)食堂操作指南,就厚厚的一册,更别说水泥砂浆材料嘛的等等了。差距差距,海滨算领教了,觉得真是先进,好,高标准严要求,跟着学,干,比较卖力,收获也大。

“你们太‘婉转’,也太年轻了,你们的团队我不信任。”老外可不含糊,有啥说啥,不管谁在,成不成。临走前,跟庆山去听曲艺时,他们一帮,哗哗地鼓掌,大拇指可劲儿挑。邦纳笑颜如花,“看那个大鼓,这些人,穿的漂亮,演的精彩。你们中国人不讲‘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吗。不下苦功夫,精益求精,哪能这么好。”完事,一路小跑着上台,鞠躬握手的,拉着演员合影留念,特意把庆山媳妇和‘含灯大鼓’阿姨靠在身边,一团锦绣,他在丛中笑。喜得庆山媳妇的恩师,一个劲儿地拍手颔笑。站在一边,徐娘半老,隐隐清香。一次,庆山笑着凑近,比划个“吸烟”的动作,神秘地笑笑。海滨看着,笑着,直点头。可惜这次,小涛没来,他心不在焉了,忙着学外语,要去日本。

“不过,也许我们以后,还是有机会的。”欢送大会上,邦纳先生正襟危坐,笑着又说,‘外交’了。最后,讲了句,“不过,在此最后,我要向周海滨先生,道歉。”“刷”的一声,全场目光集中了,海滨红红脸,低下了头。“周先生,非常敬业,非常努力。提了不少宝贵意见。我们当时未认真考虑。但事后分析了以后,觉得很有参考价值。为此,我代表公司特向周海滨先生,致歉。”说完站起,深深一躬。

哄哄的,海滨站坐的不是,心砰砰乱跳。

客人走后,两周后的下午,领导谈话。不久,有消息了,办公室主任,市场部的,副科级,曾主任是正科。其时院里“官儿”可不多,科长类的,一般都是四五十岁的“老人儿”,业务之外,天文地理人情世故的,村里秀才刀笔师爷的一样,哪个也不白给。

因此文件下达的当日,晚上请客。纷纷敬酒,人闹一片。迤逦歪斜的,特意敬了庆山,人老爹可没少给坐劲,尽管临近“到点”。

略微有些摇晃的,这天晚上,周科长回来了。“我家海滨,错的了”,太妈妈的样子了,小琳恨不得飞起来,比他还高兴呢。茶啊,醋啊的,紧倒满,服侍了,又早早鼓捣好孩子,洗澡换衣,梳妆台上,还收拾了,早早地……。

海滨累了,搂着她。探手捅开‘健伍’,红绿灯朦胧跳闪着:

每一次闭上了眼就想到了你,

你像一句美丽的口号挥不去

在这批判斗争的世界里

每个人都要学习保护自己

让我相信你的忠贞

爱人同志

也许我不是爱情的好样板

怎么分也分不清左右还向前看

是个未知力量的牵引

使你我迷失或者是找到自己

让我拥抱你的身躯

爱人同志

……

怎么都不能明白我不后悔

即使付出我青春的血汗与眼泪

如果命运不再原谅我们

为了我灵魂进入了你的身体

让我向你说声抱歉

爱人同志

……

2、“哎市里和外地的同学,都通知了”,曹天放发问。双下巴了,两臂八字晃悠着,举重远动员赛的,腕上金表箍箍着,井生点点头,笑了笑。

一会一只电话,“不好意思,哥几个受累”,他笑笑,拱拱手,夹着小包,一会儿急匆匆走了。

“哼,嘴儿妈倒好,张罗下就撤,大尾巴鹰”,文革白一眼,拢拢冒热气的小卷毛。

几个便笑了。

楼下静了,几个围坐一起。

小院内外地上,薄薄覆了一层雪粒,小区里,团团朵朵疏密小楼院落,幽静安详些些神秘,中间长椭圆小花园,几条小路径辐射,随处树木花草掩饰延伸。嗖嗖小风有些干冷。

“民工队嘛的不等急眼了,年底不更排个吗。再说人不喂奶接孩子吗。”何宝生盘着腿,圈椅上哈哈,“人老多忙啊嘛也不耽误叮叮当当双响炮,您老可待捉紧了。”“去你的”,文革推了把,“当年不和尚尼姑不搞对象么俩一个揍性,比谁都急”,几个又笑了。天放回来后,转年结婚转年就生了孩子,大学回来的里领了先。工作上先是分在设计院,联袂两个造了一座桥后,他进了局机关“总调”,献礼一样。那座桥就是原先老基地“新一处”和营部的原“新基地”之间的那座“大石桥”,历经风雨,拆了重建的,又大又宽,还修了汉白玉栏杆,浅浮雕龙凤呈祥图案,焕发了新生。“叮叮当当”,是文革的赐号,实际人俩孩子小名叫“团团”“圆圆”。哼哈的,营部也跟着瞎掺和“这是自然的,双卵双胎,单卵双胎的才是一般人说的‘对对双儿’呢,5‰概率,统计学上有意义。”文革不爱听,红红脸,“学医就学这啊。”众人就笑了。“过来。有你的嘛呀”,海滨扯到一边喷着烟数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好不好,就你行,你懂啊。”营部小子胡噜胡噜脑袋就笑了。“德行样”,井生也给了下。他也生了个儿子,不到8斤,比思瀚的还重。真看不出小美女瘦瘦高高,还挺能干的。相比思瀚老婆也不胖,大大方方的,家属里主事的样子。井生便笑了笑,摇摇头。

“喜”算冲上了,思瀚爸见了大孙子,一年后笑着撒手人寰了。同学们帮着忙活丧事。天放总指挥,井生负责后勤,托李姐找了个好‘大了’,水电厂的,民间红白事协会秘书长。陵园的位置,也是他张罗的,处里托斗吗。说起来,有意思,那儿的位置可也不是随便的,跟现实里一样的。正厅阳面,按属相选了个好位置,人也够格,毕竟是离休的。因此办这事,实际并没费多大周折。

所以,一切顺顺当当,简简单单中,同学来了不少。哀乐声声,医院墙外东面的告别厅,烟囱直直、区里的火葬场,火光冲天、局里陵园,大家心情沉痛,容易联想到自家老人。井生得天独厚,帮忙不少,见过太多阴阳两隔景象,不错的或朋友家的。每次都不胜唏嘘,这次更是想到了妈妈,一走竟8个年头了,妹妹上次来,带着汉斯也去了陵园,毕恭毕敬俩献上一束花捧,娟娟黄菊花。她研究生毕业后,跟着汉斯去了德国,不时e—mail上有联系,局里局域网升级了多少还有些磕绊,慢,井生誊出打好后带回家,爸爸看了,有时摇摇头,“探春一样”说句,咫尺天涯,恍若隔世。海滨爸走了也近十年了,当初海滨也没通知,都在外地上学,也是毕竟还小,想不那多。高中同学家这还是头一次。工作了,进入社会了,自然就大了,人情世故的多少明白和注意些了。因此他受命,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

高中一别,毕业纷飞,浮萍辗转,各自打拼,见面几多,因而又借此,聚到了一起。外地的,也有赶来的。像在深圳的杜茂德,三班的,在一家计算机公司工作,上海的王飞,二班的,厂子里技术员,娶了个本地姑娘,郊区的。高中时,两个就和思瀚对把子。海滨、文彬、老莫从市里过来了,文彬单位外派了,非洲一地界,正休假呢,海滨拉了来。莫亚军,本班的,以前一家部队性质的单位上班。海滨讲,找了个“四郊五县”媳妇,矮一届。

彼此大家热络。办事期间,谈谈说说的,讲些上学时的往事,有的小学就在一起,有的光屁股“发小”长大。却如今成家立业“挈妇将雏”的,少不得感慨了。忙前忙后井生,一路到底。

很快过了元旦,不久2月8日除夕,又鞭炮声声,彩花朵朵,阖家幸福,团聚团圆了。

“十五”的时候,局里举办了元宵灯节。多年来头次,盛况空前,东风夜放花千树,厂外的单位也共襄了,尤其清波洼花团硕果别具特色,各式灯笼走马灯前有奖猜谜,更是围满了人。处室负责协调具体事宜,乔老爷、小郑等忙的不宜乐乎。区里领导、驻区街道的也来了,齐声夸赞。

人潮踊跃,扶老携幼,蛾儿雪柳黄金缕其间对对簇簇流芳,流莺。忽然前面有人回了下头,井生愣住了。

“伤心桥下春波碧,曾是惊鸿照影来。”身旁伟群主任拉拉,笑笑,“花开堪折直须折啊,好鲜花终插在牛粪堆,一见可数了,这些年,这么漂亮的”,啧啧他指着前面那人挽着的半谢顶一人直摇头,“岁数不小,是个工人,还二婚头的想不明白,图嘛许呢,唉,家大人可怜,登记时户口本就偷出来的。”

井生笑笑,摇摇头。阑珊时节,两个往回走。“唉,着道了,中魔了。SB掏下水道的,吊儿郎当,平常爱喝点酒写个字嘛的学启功,馆阁体,舞文弄墨的发点骚抒个情。唉,我本将心比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男人馋嘴猫一样,‘一乱二淫三弃’,巧嘴一张花言巧语再仨瓜俩枣若轻易了一旦得到就不珍惜了,没见废品回收站,用过的‘二手货’,冰箱彩电的咋样,飞机大炮也不成。新鲜过后,审美疲劳,完事一蹬一甩的,这样的事多了。自古就讲痴情女,怨妇多,像香莲,十娘,尤二姐,节妇烈女…”。

唉,路上渐清静,边走他边叨叨,身影长长的。“说到底女人还是傻,感性多于理性,相对单纯,理想化表面化,好激动受感染。就像刘和珍君,我告你说,大难临头刀架脖子了,别看女的平常软软弱弱的,可冲在最前面走在最后面、死心塌地的一般还都是女的你信不信,《纪念刘和珍君》还记得吧,就像江姐胡兰秋瑾,八女投江等等。再比如出事了,俩人好,都不想活了,相约来世再见一起去跳河,八成女的会干,可男的,嘿嘿,没几个信不信,因为到时他会脑筋急转弯呀,可以找一堆的理由吗。完事再撒几点猫尿哭几声,大喊大叫了殉情殉过的,有的还哭祭呢,《芙蓉诔》,悼金钏,有个屁用,贾宝玉不就玩这手吗,美其名曰了还千古美谈。”

“而女的往往不这样。她可就真跳真去死,自己感动自己。正因为感性,又母性在身,最富有牺牲精神她们。还有,咋也是弱势群体,男性世界里根本做不了主。西方那套所谓男女平等女士优先啦女权主义的诚属扯淡糊弄鬼。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压迫苦难越深越重,爆发力越强,‘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娘子军》看过吧”,说着说着竟唱起来,“女儿当自强。说起来还是主席最彻底,妇女能顶半边天…”,说着说着,又咳咳咳咳嗽起来。

井生拍拍,笑笑,摇摇头。回到单位,他骑上车,招招手走了。

远近上下,星光明灭。

寥寥中,井生走回家。

“良辰美景,今夜良宵”,台灯前,爸爸回过头来。“爸唠叨句,营部、海滨当爹了,小川孩子更老大了。咱家也不能落后啊。”

“又来了。说不用管不用管,没完了是吧”,井生没好气,摔门而去。

爸爸见老了,剑眉淡了,里面几根长长的突出,“这是长寿眉,这样的人百岁”,伟群主任见了就说。前年他终于到站了,正式退休。爱唠叨了。

“唉,井生,啥叫现代企业制度,你给讲讲啊”,他捧着大茶缸子,笑呵呵问。

“您都退休了,还操这心干嘛。”井生笑笑给续上水。

“嘿嘿,这咋说了,身退心不退吗”,他捧了喝几口,长寿眉一跳一下的。

每天规律,早睡早起,读书看报的收看收听《新闻联播》《东方时空》《焦点访谈》《新闻和报纸摘要》电视广播节目,单位的报纸井生不时拿回些,自费他又订了《参考消息》和《新晚报》,上楼服务有人送,家门口钉了个瓦筒状小红报箱,连同订了奶随订晚报有优惠,“就是好喝有营养”他挺美,国内国际大事小情的嘛都关心。

“以市场经济为基础,以企业法人制度为主体,以公司制度为核心,建立产权清晰、权责明确、政企分开、管理科学的新型企业制度”,井生没法,只好翻出培训笔记,照本宣科。“具体咋回事,怎么搞说不太清楚。实在要明白,不行你上我们楼上问问我们‘皮鞋’老师,他身体力行是先锋,模范,弄潮儿。”

“啥皮鞋皮球的,净瞎对付”,爸爸也笑了。“唉,说着说着就老了,真快啊,有点跟不上了。以前指挥部,83年时管理局,去年底改了集团有限责任公司,换了新领导,十二年了又一旬,弹指挥间呐。”他胡噜胡噜头发直摇头,有少许白的了,根根直立明显。

“爸,我看您一点不老,头型不错啊,倍儿精神。”井生只好笑笑,转移话题。

“哪啊,这不前儿刚理的,还在老澡堂那,那个瘦溜高些的理发员直说白的又多了。不跟以前了,以前是俩老阿姨,一直说我头发好,好理,来机关后一直去那理,多少年了诶。”他捋着短青茬笑笑,踱来踱去的,“这里是个宝啊,见证风风雨雨。像有次碰上你们高中时的老校长,他也直说呢,家属站成立理发馆他就一直在那理,退休后他一直在咱这哪也不去,他俩儿子都在北京发展成家立业了,他讲最后走不动了再去他们那边。”“家属管理站也撤销了。他讲风光一时,辛苦半辈子,‘家属,家属’,这些平凡的女性,绝大多数默默无闻,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真该分章立传,好好大书、特书一笔,这些没工作挣工分的女人们,母亲们,随军转战,风里来雨里去,生活生产、家庭重任一肩挑,军功章上有她们的一半,像厂史记里也该单辟一章,浓笔重彩。”他眼睛明亮,剑眉耸动。井生笑笑,点点头,的确同学里多数是如营部家一样的单职工家庭。

“有次第九商店那,碰巧还遇上了老转妈,还记得吧”,他又笑笑,回过身来讲。“当年理发馆承包时她还找过我呢,让给说道说道找找人啥的。好家伙我一看徐娘不老,光鲜鲜的,嫁了个外来的包工头,嘿嘿。她还直问你呢,说一小看着长大的,也机关了,成家了吧…”

“爸,咱打住,你又绕过来了。”井生不爱听,转身回了房间。

叽咯叽咯的,爷俩,有时冷战几日。

到了五月的一天。一早,听到他在阳台忙活,要了几盆花,有扶桑、金桔,防病站院南泵房旁的花窖温室,中心生活的,朱红军在那负责,爱唱京剧拉胡琴儿,以前武装部的,他的熟人给的。

电视开着,《东方之子》,井生面包卷生菜,沾苹果酱,煎鸡蛋,果汁,牛奶的边吃边看,他准备的。

“哎,‘S、H、E’那么麻烦啊,最近看你光忙活这了。”拾掇利索,他走进来,洗洗手,端起大茶缸子喝几口。

“是‘HSE’,说几遍了,不是‘她’、英语里的‘she’女的。”井生咽下口生菜,继续纠正,“都是缩写,H是health表示健康,S是safe安全,E是环境的意思。不一样的,是健康安全环境管理体系,咋总搞混呢。”

“咋不一样了,不就安全、健康,环境,不一个意思,共同目标吗。”他笑了,捧着宝贝,‘唐家河纪念’,磕了沿儿破了边的,有的是杯子,还有单位发的,就一直用它。

“好好好,一样一样,我不跟您说了”,井生没治,给倒上水。看着破茶缸子也可爱的样儿,笑了指指,“就冲这,磕磕绊绊还搪瓷的卫生吗,健康吗,早该淘汰了,要HSE审核了,专家准给您开个‘不符合项’,健康至上。”

“嗨,它咋了,惹谁了耽误啥了,我用着挺好看着挺好习惯了,一样喝水”,他直往后缩,生怕被抢了去似的。

井生见状,又摇摇头。吃喝完毕,收拾。

“哎,这回改革,你们那没啥大事吧”,他放下报纸,推推老花眼镜又问起机关改革。

“没啥事,变动不大,反正是生活,附属,我们还在小楼没动。”井生坐下来,见他一脸关切表情,便笑笑抱着胳膊道,“你们企管和技术监督合了。政策室变法律顾问部,下面增加了个体改办,这次的改革,就是他们拿的总体方案。其中安全从生产处分出来,又整合了原来的环保、质量,成立了质量安全环保部,下面有个体系办,专门负责局里HSE管理。”“处室变部室,我们现在叫社会工作部,原来的房产办、生活办的也划过来了。”

“噢,名字变了,壮大了”,他笑了,点点头。

“行了吧,我可以走了吧”,也是累了,井生便走向自己的房间。

“哎哎哎”,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叫住了“哎,说半天,你现在咋还在家呢,不上班了。”

“爸,你忘了,今儿不‘五四’吗”,井生没治笑了,“青年节不放假,但今儿是周六,双休日了。”

“嗨,看我这糊涂的。一不上班了,时间概念也没了,不去年‘五一’实行的。”他拍拍脑袋笑了,转转大缸子,又想起什么,“哎对了,明天5月5号,立夏。别忘了,叫你姐他们过来吃饭,咱包饺子。”

“好,好,我这就打电话,省着明天再忘了。”井生怕再唠叨,立马拿起电话。家里有电话了,通信公司安的,2800呢包括号码,找了人的。程控电话,号码升七位了,跟市里,区里,上面一样。姐姐家也装了。现在她和姐夫都挺好的,只是还没有孩子。今年刚搬了新家,局里新落成的“兴旺”小区,住80平米房,离得不算远,里面有小学,幼儿园,小区东门口,隔马路,现叫“兴旺道”,东南侧建了个纯中学,“八中”。该小区位于机关区域的西北面,以前大片大片的野地苇草,到处水坑。据说兴建打桩时,苇荡里挖出来几只大乌龟,碾盘似的大盖子,“鳌足鳌足”的,几位现代‘方士’样的一通兴奋,讲“大吉大吉”,有不少人信呢,传呢。爸爸还住在老地方,现在叫了“求是”小区,老75的,隔希望路对面,原来的另一块基地家属区,现在叫“实事”小区。栾指挥家也搬了,西挪一步,宾馆北边,建了新局长楼,红屋顶,草树环抱的,掩着二层小楼,190平米,包括享受同级别待遇的,耿思瀚家就在把东北角最边,和母亲一起住。隔希望路是泵站,花窖,防病站小楼。

“嘟嘟”的,没人接听。又拨手机,‘摩托罗拉’的清晰,生产单位就是待遇好。“我们在市里呢”,姐夫的声音,“正排号呢。快了。”井生笑了笑,一下又想到了文革。

仔细放好电话,不由摇摇头。黑亮色按键电话,“步步高”,展展新新的,把手、座套,上面搭块白绸纱,点点针脚,绣着小散花,姐姐的手艺。

“当当当”的,一会,墙上老石英表敲了九下。

天气热起来。楼下月季壮了,有些打蔫。

一日下午,井生去局办领“新章”。老的作废,收废品的又高兴了,有的就躲在档案馆那边树林后,刻章要去区里,公安指定的。机构调整了,部室、科室、各岗位的职责更要明确,细致,一岗多责的也要具体到人,“别以为你们生活的简单,就没啥大事了你们”,体系办逮着机会,开会时着重强调了,部室里各科的又忙活起来,梳理修订的,整章建制。

夹着牛皮纸档案袋出来,有些鼓鼓搁搁的。楼道里凉快极了,中央空调马力大,进了大楼,舒服死了。迎面忽然一人走过来,手臂长长的。井生愣了一下,忙侧开,笑笑,站在一边。那人笑了一下,点点头,走过去,眼睛亮亮,有点鼓鼓的。副书记,见过,三月底四月初宣布改革决定时,原处室的和合并过来的全体,坐满会议室,组织部长宣布,他讲了话,话里有话的,听着不舒服。就此,部室平安了,人也多了。

出了大楼,温温热气了。开放式广场东面,团结路奋进路十字路口中央,“五一”时摆放的花坛还没撤,团团朵朵小花,陪着绿叶摆成了造型,还是好看。人车绕了走,有的驻了足,还有噼啪两个照相的。井生笑笑,走上回去的人行道。两边的建筑,焕然一新。

“吱”的一声,突然,挨身边道牙子,一辆小车停了。“刷刷”着,车窗落下,一张脸,探出来,笑嘻嘻的。“你丫鬼东西,吓老子一跳”,井生骂了句。是栾小川。

“客气话就不讲了。晚上去我那吧。”说话间,他又邀请了。又聊会儿,挥挥手,两个分了手。

晚上,八点一过,去了他的店,“红星”拉面馆。搬新了,最早是在医院老平房那,89年时租了东面靠路的两间打通了,几年后该区域盖了楼房后,挪到了现在的“北区”南面振兴路边,几年前两边还破破烂烂的,去年顺序的“北区西里”建成后又迁过来,在小区北面旷地路边把东,盖了两间平房,简单他装修了,旁边又扯了个大棚,满足纷随来的食客。占上了,跟着有学的,到“创业路”侧还有“乐土”“成都”的也起了几家个体饭馆。“要不看栾指面子,嘿嘿”,闫主任喝口水笑笑。也快“到点了”,男的52女的48,廖姐也差不多了。卫生检查的有肖大夫和自己把关呢。“他们不知道,咱可不是私搭乱盖啊,我有手续,大鹏帮忙的,先拿过再说,人朋友有做房地产的,大老板”,小川讲过,他俩一直有联系。妈妈的事后,杨鹏后来再没见过,一家人去了北京。

“哎,老爹现在干嘛呢。”客散,拾掇利落,伙计们走后,两个对坐了喝啤酒,就着牛肉,素什锦,皮蛋豆腐拌三丝。“咱这可不衬趁‘疯牛’‘多莉’啊,那玩儿是洋货、洋妞,咱老土,全老家进货。”白话着,小川亲自下厨,又拉又下的像模像样,大宽二细韭叶的几样大小碗一式排开了,火红一碗辣椒滋滋冒油,香哄打鼻。呵呵着井生光剩摆手了,“够了,够了,撑死人不偿命啊。”

“说起他老人家啊,谁管得了。嗨,又转移阵地了”,吧唧吧唧,呼噜呼噜的,小川饿坏了。抹抹嘴,胡噜胡噜汗讲开了,“这不以前那些牛啊羊啊鸡啊鸭的全光荣了以后,开始种菜”,‘嗝嗝’几下,啤酒压压“家里不一楼有院儿吗,不招不下了吗,呵,这下可好了,又满基地了可小区的周围乱转,跟着一大帮退休的,还有老家属们一起,乌洋乌洋的到处去开荒种地,南泥湾,大生产运动,围了圈了可着菜有的种点粮食嘛的,挑担浇水的热火朝天,晒得黑不溜秋老民工赛的,上班一样,一早就出去,整天见不着影。一点也不累,说啥也不听,谁说也不好使。这帮老家伙,你说还有治了。”说得井生,眼前浮现,是不少老人乐此不疲,退休生活一种,回归老家一样。“嗨,你还别说,肚子没了,嘛药也不用吃了”,小川喝口酒表扬“别说就是挺好的,像我这素什锦里的材料嘛的,都老爷子供应的。”栾叔不见老,整天笑眯眯,罗中立的《老农》一样,只是胖点白点,没那么多皱纹。“小子,还行”,跟爸爸偶在一起时,难得他夸了。起初不同意,“名字还成”,就这一点上,不生气。“发扬革命传统吗,红星照我去战斗,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吗,我跟他讲”,嬉皮笑脸小川讲意义。没成想,还真成这样了。原料讲究,都老家捣腾来的,拉面师傅也是,此地西北人不少,因此生意对路,向阳就说了,“这怂玩儿行,有眼光。”“一定不能糊弄了。老头以后不管了,只教育‘可不能忘本啊’。我就说谁叫我是您的儿子呢”,小川笑着讲,说着说着时,眼里竟含了泪。

井生点点头,心底起伏。有时也羡慕他的生活,没那么多束缚,出去办事,一般都要他的车。司机本就牛,“方向盘一转,有的是人求”,《新星》里的向前——林红的丈夫,不就司机吗,当官的孩子。老子弟里,能开上车的神气死了,打破脑袋的,对象也好找,不少都卫生所学校里的嘛的,至少二线的,比外地分来的大学中专的一点不差,有的可强多了。李姐那见得多了。何况人还局机关、小车队的司机呢,一般丁是丁卯是卯,有一个算一个,经的多,见的广,尤其领导司机,有的可呼风唤雨,手眼通天呢,机关人不少议论评论呢。“领导想嘛喜欢嘛,不方便了何时召见的不得有人伺候、安排了,有的高俅一样,大内总管,一般的处长也白给,信吗”,小川也几次讲。都有耳闻的,这条河可不浅,道儿多着呢。

“要说进机关干嘛,其实一样也简单,晋升当官呗。‘学而优则仕’老话不都讲吗,古今一个理儿,就像那些文人,怀才不遇啦愤世嫉俗啊,李白杜甫白居易的也一样一样,给个大官,施展施展折腾折腾的就没那么话痨了不是”,嘿嘿他引申了,牙好,咬得芹菜根、花生米的咯吱响脆。“像我要是有你那学历文凭的早招不下了,信不信。这有嘛呀,还能让他管上了,早胡噜平了”,他人“学”好了,早不干打架类营生了。

有红似白的,灯光下他又开导教育了,“其实讲起来,那有嘛啊,别抹不开面儿。人都好意思,咱还不好意思了。”说时他看眼井生,伸手比划个‘二’字,搭搭眉笑了,“这算嘛呀,高人有的是,就说原先我们队里的、就现在的那个×丫,他有嘛啊,不也当处长了。字是写得不错,可他懂嘛呀,不哪又‘学’了个猫的狗的××本,还大专呢,谁还不知道他那点脓水,‘专’他奶奶个怂。不过别说人家伙就是能白话会来事,整天围着领导转,领导说头疼,他就知道××哪的痒了。最绝的,进机关以后,有年大雪封门,还记得吧,那雪下得,几十年一遇,彻地连天。知道吗,大清早黑蒙蒙的,天地间就小小一个黑影,嘿呦嘿呦大扫把铁锹簸箕笤帚箩筐的,推土机恨不能开过来,挥汗如雨,楞从领导家门口扫出一条道,一直通机关后门,上班必经之路。丫直说学雷锋呢,应该的一点不累。领导也瞎×SB,活雷锋了,还不把周围的一块都扫了。×,就这么绝,××孙子也不干啊。”

井生笑了笑,风雪传奇故事,听说过。没见过。

“王向阳,不你们同学吗。我们也熟,都西北老乡,他讲过魏哥的段子,83年他们一块过来的。说有天晚上黑咕隆咚的,犹豫半天,最后他还是扛着土特产嘛的‘炸药包’上去了。他陪着去的,就躲在楼底下,心里直敲鼓。不一会儿,他就出来了。皆大欢喜,以后有的是好果子,有嘛呀。都这样,不全像以前,啥时候机灵会来事能折腾的都错不了,现在官也多,‘说你行,你就行’,不这样行吗,不会就学呗。这点上,再要像外地来的那帮人那样了,穷不拉搜的嘛也没有,有的没啥送的,就去人家里给人做饭,帮着带带孩子嘛的,这要搁咱子弟身上,还不活了呢……。”滔滔不绝,满脸彤红,不知不觉中,又干了几瓶,眼都红了。

“又不高科技,说简单也简单,领导毕竟也是人吗,有的远则怨近不逊,要我说恋爱中的女人一样,丫喜欢好听的,再给买个口红,小包嘛的,哈哈,一准拿下”,磕磕绊绊了他闪闪眼,“说这些没别的意思,看你特可惜的,光知道老老实实干活,真替你怨屈、着急,也跟人学学呗活分活分,早点进步了,我也好跟着再多沾点光吗。”

“人不一样的”,说得井生尴尬,低低头,座位挪挪。

“今儿就到这吧,也该回去了。”他打哈欠,脑子胀胀的。一会儿,起来要收拾桌子。

“搁那吧,不用管。明儿有人收拾。咱先走。”小川拦住,有点晃的,两个走出来。他关上灯,锁好门。

“等会儿我,尿泡尿啊。”灯影绰绰下,一旁行道树,树叶微微晃。井生也憋得慌。一处拆了半截的违建前,两个掏出来,嘻嘻,哗哗的。小川欢快地横扫着,又调高了,“嗞”的一股,冲进破窗去。

不成想,一阵悉悉嗦嗦。里面压低了声音,“怎么下雨了”,一个女声。

“哈哈哈”,俩人笑着,一路狂奔,脚步噔噔。

最热的季节里,忙活近两月,机关HSE内审工作总算消停点了,提了不少问题,开了数张‘不符合项’,重要不重要,明白不明白的,大家都有点含糊了,再不好掉以轻心了。

8月7日“立秋”过后,还热气腾腾的。某天上午,井生去宾馆取发票。北侧的报告厅前,车满为患,隐隐轰轰声音。

他好奇,办完事后便走过去,门口服务员认识,笑笑让进去。他坐在后面空位上。

只见前面人头济济,满面红光,坐满各级头头脑脑,台上嗡嗡的,扩音器响,“…学习借鉴国际同行业大公司先进科学、高效运转的成功经验与做法,深化集团公司开发体制改革,建立健全现代企业制度。在局层面,成立开发公司。二级单位层面,撤销原厂,建立作业区,实行作业区负责制。调整后的开发系统体制,将形成集团公司→开发公司→作业区→作业队,四级管理模式,实行统一管理,统一调配……,必将谱写新的时代华章”……。主席台上方,大红白字横幅醒目,“深化开发系统体制改革动员大会”。台上台下,掌声阵阵。

井生笑笑,又听会儿,悄悄走出来了。知道有新的举措,文件上讲了,机关副处以上的都参加了。刚才人堆里,也看到部室的几位领导了,处长不时摇下头。

出了大门,沿着团结路,一会儿,左拐进了机关。财务报完销,去了顾劲松那。

“盛况空前啊,大手笔”,井生‘学’现场场面。劲松喷口烟,他也不够资格,“这不准备了,要往后楼搬吗。”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井生打量打量,他自己一个屋,一张大办公桌上,电脑,打印机外,有台传真机。身后一排铁皮柜子,格子的连体的都有,塞满报表图纸资料盒档案袋,大咧咧的,有的探出头来。窗台上,几盆花可怜,带死不活的。

“哎曹天放提助理了知道吗,土地公路部,‘总调’分出来的。小子挠刺挺快啊。能干之外,听说家里有点背景。”

井生点点头。“我同学宋大庆也调他那了,招聘,前不久报到了。”

“唉,要说还是你们一中的牛啊”,劲松手又往下指指。

“哪啊,没几个。”井生笑笑,“你们五中也不错啊,营部没少念叨呢。”

“这小子啊,才呆多长时间。”劲松笑了下,领导样手弹弹桌子,眼角下隐痕动了动。

“说起来主业就是牛啊,兵强马壮。不像乃们后勤的,扒拉来扒拉去,哪次改革都风头浪尖,后娘养的。”

“得了吧,生活的多NB,管天管地,房子、孩子老婆的嘛不管,谁不求啊。生产的说到底能干嘛有屁用,又不能当饭吃,你咬咬试试,牙不搁掉你的。”

嘻嘻哈哈的又扯会儿改革,生产生活的,老掉牙了。井生打个哈气,站起来走。

“没事,就过来啊”,劲松送到楼梯口。井生笑笑,招招手,噔噔噔走下楼,没坐电梯。

九月里,渐渐舒服。白露过后,天气转凉。楼前花池里,蓬蓬几丛的小雏菊,盈盈采采,一楼信访办的姐姐们,去年里插空栽下的,傲傲娇娇。

不久,“大干四季度,坚决搞定五百万”。局里文件下了,大会开了,年底冲刺,层层传达,处里又忙起来。宏伟蓝图,年初即定下了。‘搞定’‘搞定’一词,风靡流传,出自‘二’先生的手笔。

蒹葭苍苍,未留意,远处天边,久违一行雁阵斜斜飞过。

一天,忽然收到一封信。井生一阵狂喜,收发室公务员手中接过挂号信时,眼前一时模糊。待看清底下“孙海洋缄”时,方脑子渐凉,清醒过来。

“我们搬家了,离开了大森林。林场黄了…我们来到了市里,租了房子。爸妈随着场里人买断了,没落几个钱,好歹开了家食杂店,将就生活。我找了所中学,还教计算机…。爷爷死了,好说歹说跟了来,不习惯,搬来没多久,一直念叨要回去…我也想回去。那颗参还在……”读着信,井生不由摇头。毕业后,通过几年信,他回去后,去了林场技校,当了电教老师,以后教了计算机。

井生回了两封信安慰。为此,难过了好几日,爱莫能助,有些郁郁的。

展眼又到年末。这年冷的早,早早系了围脖,丝线有的地儿松了。寒风起,井生裹紧了。

11月25日这天下午,办完事,又去了劲松那。此时整个后楼,已作了开发公司本部。

办公室里,面貌一新。哼哼的,空调开了三档,三排长出风口叶片中间系的小红条飘扬着,热烘烘,呵呵香,两个喝着茶。

“哎,对了,晚上没事吧”,聊到最后,劲松弹弹烟灰。

“没嘛事。”

“那就去我家吧,营部回来了,一块坐坐。”劲松呲呲牙,“上次找他弄的,挺舒服的,小子技术不错,比咱这儿弄得好,一直说请请他呢。”

“好啊,我们也好长时间没见了。小子今年倍儿忙啊。”

“就是,眼圈发黑,挨了打赛的。人瘦了,好像长高点了。”

嘻哈的又坐了会儿,井生走了。

到了晚间,来到劲松家,他媳妇特意准备了,又带着孩子走了。他媳妇是他同学的妹妹,一厂上班,第一作业区现在一、二、三工区的‘二’中的注水站。劲松分回来后,最早在老一部机关,几年后进了局机关。上学时谈过一个,有次他喝多了,讲校园里段子,说后门那有片小树林,有座矿石堆的假山,总有查夜的手电筒乱晃,没趣极了,假山坡后,时有“那个”,他圈圈手,又讲天是真热啊,满楼顶躺满流汗夜宿的人们。井生笑笑,一下想起“一块来的”王德全同学。小子真是艮,也哏儿,第二年高考,竟上了中医学院,当了大夫。有次去市里办事,在所图书馆上班的可欣还讲,郑芳后来念了博士。曹敬之一直有联系,回去后进了电视台,几年后不干了,天马行空背着相机四处流浪,找寻梦想。现在不哪漂泊呢,撒哈拉,罗布泊,“三毛”一样。他当时摇摇头。

“哎,营部小子呢。”落座后他四处瞧瞧。老“60”的那种房型,进门客厅,左边俩屋,过道对着的是卫生间,旁边厨房。屋里整洁,主卧的中间墙上,挂着婚纱照,新娘长裙曳地,手捧鲜花,幸福地倚靠着。相框底角,一行花体字,‘东风照相馆’。

“他呀,‘早着鹤儿’就来了。寻找回来的世界,找林妹妹去了,这小子……”

话音未了,“叮咚”,笑兮兮门铃响。

“出去。”俩人一起喊。此处楼房,离‘大石桥’并不远。

菜好酒香,推杯换盏间,彼此相谈甚欢,聊不尽的话题。屋里暖气足足的,窗户上水痕点点,窗外呼呼的风声,仿佛消失了一样。

“还记得非洲舞蹈吗。”说道后来,营部还提呢。

“你小子啊,记性还真好”,劲松弯腰,去拣筷子……

正在这时,猛听得外面乱,人声凄厉,脚步杂沓。隐隐的救火车声,“危危”的惶急,大桥对面已亮了一片。“着火了”,有人岔了音儿喊。三个愣了一下,随即离开窗台,冲出门去。

脚步缤纷,人影闪动。周围居民全出来了,有的傻了一样,就穿着单衣单裤,脚底拖鞋,瑟瑟发抖。一群人早冲过大桥,一些老人,中年人等,拿着脸盆,水桶,扁担,水舀子,叮当乱响着,没命一般,朝火光闪亮处,跑,奔,风一样,几个跌倒了,又爬起来,拼了命又跑。“爸,爸,爸”,劲松疯了一样,向前追,拖鞋纷飞。井生,营部,跟着飞奔起来。

烈焰熊熊,怪兽一样,东挣西扭着,左摇右晃,呼呼的,发出阵阵低嚎声。铮铮木架铁骨,墙体砖石,红黄相间,漫身露透,烈烈蒸腾,咯嘎咔吧骨响震耳。警戒线死死拦住了,人们叫着,喊着,哭着,挣脱着,一个老人,慢慢慢慢,倒了下去,周围一片忙乱。

“喂喂的”,喇叭凄厉,红灯闪成串。“嗵嗵的”,高架炮竖了,条条水龙,带着希望,飞湍而去。“嗞嗞”,“哗哗”的,声音响成片,巨兽翻滚着。“快疏散,离开”,公安、消防、保卫的喊成串,强行拉走近旁的人们,“让我再看眼吧”,几位老人的哭声,淹没了。

“妈的咋指挥的施工也不小心,电焊火花飞溅幕布上,时间也太久了”前面断续议论中,摇摇晃晃,扭扭曲曲,噼噼啪啪,呜呜呜呜的。一股水龙飞溅,只听“哄”的一声,哗啦哗啦,呼啦呼啦间,“哄”的一声炸裂,钢花喷谢,骨架彤亮,随着大地一颤一抖,老礼堂慢慢,慢慢,极不情愿地,巨人一般,带着曾经的辉煌,过去,轰塌下去……。

一片沉寂。风烟滚滚,烟雾袅袅,直上天幕,凤凰涅槃。汩汩滔滔,江河万里,发鬓纷飞,火红照亮,营部、劲松跪下了,泪流满面。井生低头,紧紧拉住、攥着,俩人的手。

3、街巷纵横,密麻楼宇市井间,巍峨高耸,风荷园小区几座高层醒目。营部望了下,低着头随着进了其中的一间,“刷刷”的数字向上,他看着脚下,后背紧紧靠着。

“真不成啊,考两次了。”他擦把汗,摊摊手笑了下,一脸苦瓜,“看了多少遍啊。”

“瞧这可怜的”,朴老师笑笑,拍拍肩膀。“谁叫你不务正业了”,目光还是那样犀利,扶扶镜框,线连着呢。宋坤也笑了,瞅瞅营部。还有两个岁数大点的姐姐,一个地段医院的,一个郊区医院的,也抿着嘴笑。市里小区,朴老师家里,几个来听辅导。“人机对话吗,就是要模拟现场情况”,她严肃起来,现在回医学院了,返聘教授,还是当年的腔调,“对于一名中级主治医生来讲,人命关天,没两下子还说什么。闹稀糊呢。可以不考嘛”,几个人笑了下。“不该严格吗”,几个低下了头。

讲起课来抑扬顿挫,不时提问,眼珠调在镜框上,营部就磕磕拌拌紧张,不由想起当年独挑群雄。不时她喷口烟,鼻走龙蛇,只是牌子换了,不是没把的‘海滨’了,营部不时的有些恍惚。

“就这死老婆子瞎认真,人家其他专业的,基本一考就过。”四人出来,走在街上,市里的姐姐笑笑讲。“就是,也不她家的。准是她出的题,没跑,老学究,考博士呢。都干卫生的,还难为嘛呀。谁还把你真当回事了。”另一个姐姐忿忿的。

“就是,自己人难为自己人,图嘛许啊”,营部嘟囔。“你不一样”,身旁的小宋笑笑,怼一下。

“要不来福密告,还真不知道有辅导呢。”头次来时,去的路上,急急宋坤就讲了。“哎,他是咋知道的”,营部紧跟着。“谁知道呢。管那么多干嘛”,小宋还以前的样,瘦高白皙的。

“哎,管用吗。”

“听听再说。”说话间,进了楼道,上了电梯。

三面玻璃,后背发凉。市井环声,熙熙攘攘。前尘往事,堪堪可曾回首,听得见气粗,心跳。

两次以后,茅塞顿开,重点突出,有的就是原题,营部尝到了甜头,一块石头落地。那些题,都有印象。所谓人机对话,就是模拟一个个现场,如何施救,如何步骤,有题库,每次随即抽,都是选择题,多选的多,最可恨,选错的还倒扣,里外里的下套。光看书,还真没用。他可没少下功夫,书都快翻烂了。看着他抓耳挠腮的样子,雪君抱着孩子,只能干着急。

“要说100,也太少了。给一千一万我都乐意。”营部高兴,拉紧了手臂,“唉,幸亏有你还想着。你了就是宋江,及时雨,大救星,解放军…”

“哎,哎,哎自点觉,放开点啊”,宋坤笑,往回抽手。

营部挎紧了,“咋谢你呢。要不,亲一口吧。”他努出嘴。

“去去去,滚一边去。恶心死了,你还‘同志’呢,以为你媳妇呢。”

宋坤笑着,拉着出溜出溜,小步紧跑。

“是就这些吧。”一个月,四次课后,几个人心里,总算踏实了。“这是大纲,重点。回去还得多看看书,好好琢磨琢磨。”这死老太太,几个人低头笑了。

“哎营部,跟你说句话。”临出门,她叫住了,笑眯眯瞅着他。“你小子啊,嘛意思,有意见了是不。这么多年,就来过一封明信片。”营部笑笑,摸摸后脑勺。确实,只在刚分配时,转年的元旦。

出了门,大赦一样,噔噔噔他跑下楼去。逃一样。这正中他的心结。毕业后,他再不愿来市里,更不愿提医学院。那是他韶华苦闷,挫折碎梦的地方,他想割断,逃避。直到遇见雪君。

“又面授机宜了诶。”马路边,宋坤等,点点他笑笑,又说,“吃完饭,再走吧。”

“不了。还有老婆,孩子呢。”营部笑了笑,擦擦眼睛。

“你小子啊,可怎么说呢”,宋坤笑笑,拉紧手臂,送到车站。

营部坐上了车,又倒车,小金庄坐上车,抖抖的,车开了,止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假如你先生来自鹿港小镇……一切,曾陌生又熟悉。

……“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

“风中有朵雨作的云,雨作的云”

啊,姐姐,我要回家。

牵着我的手,我有点困了……

……

“哎,李大夫,歇会吧,看你有点累了。”营部笑笑。

“是不是昨晚,又没休息好。”营部笑了笑。

……

终于几个月后的一天,满意地走出了考场。楼下拐弯处,宋坤的身影。

音乐轻响,刀叉轻鸣。中午,两个来到闹市一角,以前的租界,一家近百年的西餐馆。

“来福现在咋样了”,营部问。头顶上,希腊几幅神话,飞天,穹顶彩画,偌大一间厅,散着餐桌,高大挺阔。

“当副站了,人五人六的还那样。开发区大有希望,也缺人呗”,宋坤刀叉并举,咬着牙,有些忙活,牛肉块乱跑。营部直笑,尽管新鲜,头次开洋荤,起初不熟练,毕竟“手工业者”,“拿勺动钻”的,他不同,国徽大盖帽,“动嘴”拿笔的时候多。

“嚯嚯嚯,挺出息诶,出溜出溜那样吧,偷地雷的一样”,营部想象,喝口汤,感觉有点酸。

“这几年里,你那咋样啊。”宋坤坐直身子,柠檬水递过去。

“嗨,甭提了,总像拧个儿劲,说来话长,还不这倒霉专业闹的。就说职称吧,满4年,考主治。好,有人风凉话来了,讲出身,说卫生的就别掺和了影响了人别人多不好啊。好,咱不影响,那就回专业吧,可偏赶上那年开始都要论文了,你说又不干专业了哪来的论文,好,既然话都说出去了,那就照样准备呗。晚一年就晚一年吧,找防病站的老哥合作了,以为这下不会再说啥了吧。可转过年又开始新增了人机对话,你说这点儿踩的,哪年开始不行。好,那就考呗,谁成想,一次不行,再来一次,还是不行,我就纳闷了,看着别人没咋费劲啊,自己也太笨点了吧,没少看书呀,咋就过不去呢。现在明白了,准她出的题,没跑”,说时连连摇头,宋坤也笑了。“你说还有这么倒霉的吗,卖彩电共三回,结婚父母岳母家,××的够大牌吧,体育五足球之夜大屏幕不全这牌子吗,可到了我手,不是这就是那的有毛病,好说歹说换了。你说要凭这手气,抓彩票行了。”

他苦笑着,放下刀叉。

宋坤也笑了,摇了摇头。叮叮淙淙,轻凄婉丽,《绿袖》轻曼,厅内回旋。一侧服务台上,有只圆方赭石色大啤酒桶,营部盯了看。

“哎,我告你诶。”一会儿,说起同学,宋坤凑近,枕着双肘,“哎,知道吗,归其、曲婉莹最后嫁谁了,知道吗。”

营部停着眼睛。

宋坤笑笑,“下棋的那个还记得吗,高两届,有事开除的那位。”哎哎拍他的手,“哎干嘛呢。听着没,眼咋直了。归其还是他。我也是听医院同学讲的,他现在卖药呢,各医院的串。准发了。”

营部点点头,笑了一下,有些失望。

“还有小林同学,林秋红。要出国的那位,最后还是被甩了,那个副校的儿子。肚子都搞大了,最后还是白扯。人自己走了。小林后来把孩子生了,一个人带着。以后去了哪里,就不知道了。我是听留校的,就是原来你们班长高大泉讲的。他现在也不在学校了,下海了,干医疗器械。哎还有知道吗,原先那个辅导员,去了卫生局。”

营部木然,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勺子碰着盘子,轻淙玄响。

忽然坐直了,笑了下问,“那梁芳呢。”

“她呀”,宋坤一下声音小了下去,低低头,俩手揉搓了几下,有些不自然,“听说还是那个,咱后院的那个。”

营部笑了,点点指头,“你小子啊里格隆,以为当初我没看出来,早就感觉了,我只是不说而已。”宋坤笑笑,牙白白的。

营部摇摇头又说,“唉,有时我真就有点想不明白了,你说,为嘛呀,要说你条件不蛮好吗。换我,也嫁给你。”

“去你的”,宋坤笑了,给了一下,又皱皱眉。“起初她说不找一块儿,一个系统的。又说学卫生的,没出息。”摇了摇头。

“真够狠的”,营部耸耸肩,笑笑。“这帮女的,有时没治。有时候真不知咋想的。上赶着不是事。精得要命,有时也傻的可怜。”

“嚯嚯嚯,挺深刻啊,经验之谈吧。”

“去你的。哪有你丰富”,营部也笑了。又逗几句,吃的也差不多了。想起什么,抬头又说,“一会,咱去古籍吧。不就在附近吗。老久没去了。”

“好啊”,宋坤爽快。

一会,他结了账,俩人出来了。一路逦迤,说笑着,几个街角,来到古籍书店。沿途起了变化,新旧杂陈。

推开大门,久违的一股异香,迎面扑来,营部不禁,打了个喷嚏。店面感觉明显小了,新的少,旧的多,有的蒙着灰。瑟瑟几人,有些冷清。“哎,姐姐,以前那个老主任呢”,女服务员笑笑,摇了摇头,“走了。早不知哪去了。”营部有些怅怅然,摸着一溜溜的书,慢慢穿行,意兴索然。

“走吧。”不知过了好久,宋坤拍拍肩膀,笑笑。出了门,两个低着头,不说话。到了拐弯路口,忍不住,营部回头又望了一眼。阳光闪着眼,木框蓝底黑字,茅盾瘦体依旧,斑斑斓斓。

“晚上就别走了,去我家吧。”路上,宋坤揽紧肩膀。

“不了”,营部笑笑,抬起头,“我要回家。”

此刻,阳光斜射,车来人往,高楼大厦,点点辉煌。

夜晚的台灯光一跳一跳的,墙上墨影,剪纸一样。营部低头,摊看着一本厚书,《生物化学》,当年带回来的,长长方方,旧画报纸包的封皮,有些暗淡了,边角嶙峋,隐隐股墨香。去年起,一段时间了,一直灯下苦读。

一侧的小闹钟,叮叮咚咚的倔强。其间,他抬起了头,抵着下巴,默默出神。

上午一件事,又触动了他。

笑嘻嘻的,施鑫蹑手蹑脚走进来,拍了一下。营部躲进值班室看书,吓了一跳。“倒霉孩子”,他笑笑,合上笔记本,里面《病理》重点一行行总结的,看着头疼,坐病了他,疯了才好。

“哎,告你个好消息”,小施拉把椅子坐近来。“医疗保险的招人公告贴出来了。知道吗,你们院,俩大夫,仨护士,榜上有名。”

“是吗”,营部有些吃惊。还真有人去啊。

“要不没跟你说吗,新生事物,可以试试。去年底,就知道的信。你还不信。看,没错吧。要不跟你说呢。其实,我觉得你最合适了,脚踩两只船,中间货,‘二椅子’。”

“去你的,你才‘二椅子’‘二姨夫’呢。”营部笑笑,有些尴尬。这小子精,就像单田芳评书老讲‘眼睫毛都是空的’。“当时我不也想了,虽然在这里没啥意思,可也犯不上了,你说咱跟啥保险的瞎掺和嘛,算哪门呢。”

“你呀,就是死脑筋,一根轴,有时就像你说的什么‘咬着粑粑橛子给二斤切糕不换’的意思”,小施笑笑,还扇扇鼻子。“德行样吧”,营部回了一下。

“有的是机会,都嘛年代了,再不折腾折腾的总待着,时间一长,人就废了,懒了,没用了”,小施翻翻笔记,又放下。“哎,这回来主要是要告你另一个消息。我办病退了,想自己出去单干了。”

“什么,病退”,营部呵呵,“五大三粗鲁智深一样,谁信啊,还‘病退’呢,糊弄鬼吧。”

“呵,你不信,可有人信啊。做点工作呗。方正是也不打算伺候了,不浪费时间,不跟他们扯了。”

“那你准备干嘛呀”,营部有些不舍,担心。

“嗨,走了再说呗。反正我都想好了。再说这几年也算没白混,摸出点门道了,也有关系户呢。”说完,他嘿嘿笑了。

营部笑了笑,“那就祝好运吧。”又聊了会,他走了。

营部呆了呆,胡噜胡噜脑袋,胀胀的,惴惴的,心里沉甸甸的。随手把笔记本扔到一边。

“再试一把。”他鼓励自己,“不能总让人看扁了。”今年初,他还干了一件事,研究生,考过一回,偷着去的。全国统考,现专业。英语差一点,没过去。医学综合差了,上学时既没好好学,也跟专业远些,根本心不在焉,这么多年了再捡起来,可想而知。还有就是现专业,也不理想。考两门,说到底不是专业的,操作归操作,理论是理论,根本是根底还是差。上学时为啥有口腔系,专门专科,就像卫生一样。还有说到底,感觉和认知也是个问题。Dentist,他查过,自古就是一门职业,“手艺”,一项技术,主要个人操作,独立性强。“你们这活儿信不信,街上拉来个拔牙的也能干,没准活儿更细呢”,小施开玩笑。“那你咋不去街上呢。”“看你说的,我不就是比方吗,到底你这正规,干净,又认识你,还有小护士嘛的。”“去你的,再贫,张开嘴”,营部笑着,挥挥钳子。

更重要的是,上班以来,总感觉自己像夹在中间一样,隔着点嘛,‘别里可夫’‘煎饼果子’跟哪拨儿哪溜儿的也近不起来一样。一团云一片雾的,始终罩在头顶一般。一天天,按部就班,慢慢就过来了。一晃,可整半天,连个职称也没弄下来,真是够丢人的。晚的像小钱他们都晋了,中专的也不少,还有像科主任这样的“工农兵”,现在叫‘大普’,还有其他“这大那大”的,进的进,破格的破格。想想也够废物的。雪君边带孩子边学习,高自考大专本也快拿到了。因此,别的还不说,单职称这件事,事关知识分子的“脸面”问题,“新仇旧恨”的,尤其深深地刺激了他,“士可杀不可辱”。也彻底激怒了他,是嘛都赶不上热乎吗,他不服气。因此,头痛、心热之际,憋了一口气,做出“两条腿”走路决定,一是把职称解决了,二就是考研,试巴试巴,一般人不争了吧,也是另一种证明。同届医疗的,好多都考了,小宋讲过。对此雪君完全支持。营部就较上了劲,小时那股“吃煎饼长大的”勇气,又激发出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中学时陈胜吴广就讲。曾经失去的太多,我要夺回来。

灯影绰绰。悠悠然然。一个背影双重,似曾相识。

“歇歇吧,营部。”这天,半夜时分,人影一闪,悉悉索索,轻手轻脚,雪君走进来,递上一杯牛奶。

云发高挑,袅袅婷婷,清香隐隐,楚楚动人。营部深深埋住,软软热热,勃勃心跳。不由撩起来,“吃一口。”

“去你的,一点正行没有”,雪君打手,笑着,又轻轻抚着头发。“一点不老实。吃吃吃,吃个屁。孩子也争,能出来吗。你个馋鬼,缺德鬼。”

营部埋的更深了。“我要。”一下拥倒了。

“哗哗”的水声。一会,灯灭了。

这年六月,院里花池,鲜花盛开。他回家了,带着老婆,儿子。

“大宝诶,我的大宝”,奶奶吐沫眼泪鼻涕啥的,沾满了脸。‘特’‘特’‘特’,爷爷连拉警报。一把抢过来,“瞅瞅我大孙子”,满脸灿烂。“咯咯咯”的,儿子空着牙,悬着,手脚齐刨。

“爷爷,爷爷,出去逮蝴蝶”,小侄子不干了,死死拉着,迤逦歪斜的,爷爷还回头看呢。

“这孩子”,嫂子笑着看。又回头,“哎,雪君。就把孩子放爷奶家吧。”

“不用,嫂子。爸妈都挺累的,一个就够了。姥姥姥爷那挺好的。”她笑笑,额头白白的,高高的。

“我来抱抱”,嫂子接过来。“够沉的啊,脑袋可真够大的。”转着看,逗,“呵,笑笑,呵,笑笑,我们长得像谁呢。”

“我呗”,营部抢着说,又仔细看看,像谁呢。

“你长得丑。像雪君,眉眼,模样的”,奶奶抱过来,悠着,翻来覆去看。“老话不假,儿子随妈,闺女随爹。”一家人笑了。

“哎”,连部笑着,拉到一边,“仔细看看,像不像团部啊有点。”

营部使劲点点头,“像,别说神情还真挺像的”,满脸灿烂。

中午吃完饭。下午,他上了防病站。

“好事呀”,梁站一脸兴奋。“井生来提起过,我当时就说太好了,好事一桩。小伙子,有志气”,他脸红彤彤的。“不像我,憋了憋屈,窝窝囊囊的”,重重敲了下桌子。身子往椅背上,使劲靠了靠。

营部红红脸,“您说哪去了,时代不同吗。我也就是想试试。”

“嗨,不说这了。”梁站挥挥手,又拉进了椅子,“真是替你高兴,小老弟,有骨气。井生那次一走,感慨之余,我就想起了同学,一样的人,当年多数还没我功课好呢,可现在一样吗。”他摇了摇头,笑笑又讲,“一下又想到了我的上铺,人现在南方部队医院,系统免疫器官移植,主任的大拿,自己就招研究生博士生。我一想,这可真是天意啊,这不正好吗,现成的。你就奔他哪去就行了,完事我就跟井生说,回头让你来找我。我牵个线搭个桥,作为老哥,同行,这个忙可得帮。你们还年轻,前程远大,不能再像我一样了,一辈子窝窝囊囊。转过天,我就跟同学联系了,没问题,他说好好准备,就考他的。”

“真不知咋谢谢您呢”,有些诚惶诚恐的,营部既兴奋又紧张。两手揉搓着,红下脸,“不过,我是卫生的,能考医疗吗。”

“就是这呀”,梁站笑了,“这你可就糊涂了。不正好吗。你们不五年吗,头三年不一样吗,免疫,生化的,不都学吗,不都基础吗。他不就免疫嘛,这不对茬吗,严丝合缝,嘛都不耽误。”营部笑了,挠挠头。

梁站也笑了。“看看,一时又糊涂了吧。不过呢,他说有个条件,都是全国统考的,统考的三科,政治、英语、医学综合必须过,专业的两门,他们负责,好办。”

“那真谢谢您了”,营部站起来,握手,“我一定努力。”

“说这不见外了,客气啥”,梁站义气云天,“年轻人有志气,应该支持,鼓励,某种程度上,也算替我出口气,争口气。”

营部笑笑。出了门,走下三楼,噔噔噔,跑起来,飞一样。

任务沉重。夜晚的灯光,更加明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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