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渐远,青琉步入浅林,再向前果然寻见一处幽静水岸,于是拴马于树上,掷箫于草丛,俯身就岸先洗去满面污垢。
时值早春,又逢夜雨初晴,河水异常清寒,她浅拨几下便觉骨节生痛,不由苦皱眉头。再低头审视这一身泥衣,污秽之极实难再行远路,不得不下水清洗。
一时顾看四方无人,便脱去长靴,解下披衣,退去外袍,探足入浅水中,强撑着春寒料峭舒展外袍,涤荡于清波之上,眼见着水流冲洗着泥点慢慢晕开,又俯身拎住衣领,于清水中缓缓揉洗。
河岸边几株桃粉,经风而舞,片片娇芯坠入清波,逐流而去。她一面浣衣,一面又想起那株木兰。那一树的高洁清澈,岂非像他!又想他惯以木兰熏香,那时立身树下嗅得暗香浮动,倒有几分与他比肩之意……
只是相约又如何不至?是心远忘了约期,还是事多误了行程?三载未见,君颜如故否?——她神思游荡,一下举目浮云悠悠,一下思量木兰之香,如此时而浅笑时而颦眉,全忘了泥潭之斗与蛮人之恶,这般耽搁不觉过了半晌时光。
直至寒水欺得脚下生痛,才醒悟自己尚站在冷水中,忙再展衣衫,涤去余下的一点灰浆,虽算不得洁白胜雪,可倒底不再是污迹斑斑,也只能如此罢了!
她正欲收敛衣裙,忽见江上浪花陡起,一只黑影蓦地涌出水面。骇得她心下一惶,只当是水中怪物,急急退步,脚下踉跄险些跌坐水中,待站稳身形,才看清那黑影竟是个活人!但见他半身裸露,肤色黯沉,虽有巾冠束发,可倒底仪态尽失,又兼一脸邪笑,着实惹人厌恶!可待她定神细看,又不由得惊惶恼怒——此人岂非正是那纵马溅泥的野蛮人!
原来这蛮人本在下游驻马,戏水江心,却忽见她也来水边洗脸浣衣,一时见她洗去满脸污泥,露出姣好容颜,竟明明若春江之月,泠泠似涧上清风,看得他不由怔住。几回偷瞄那明眸雪璨总有似曾相识之感,却又如何也想不起哪里见过。
又见她拎衣涉水,依浪而濯,眉宇间时而一抹忧嗔,时而舒朗明媚,倒是觉得这少女生动有趣,愈看愈是可爱,想着左不过一个江湖女儿,不若掳来玩赏几日倒也是旅途趣事。遂划水向前,猛然跃出水面,惊了她一个花容失色。
他却颇为得意,朗声问道,“我们可曾见过?你这相貌倒似曾经相识!”他心思向远,念及的是前尘旧事。
青琉却恨得咬牙,分明刚刚挥鞭打斗,此刻倒来装这糊涂,不由怒道,“只当你是无礼无德的狂徒,却原来还是个无智无信的蠢物!”
男子见她气势喧然,并无小家碧玉的怯懦娇羞,更无闺阁良媛的矜持慎重,一时更加起了兴致要与她玩耍,瞠目回道,“在此之前我们定然见过!不如报个名姓,许是故人重逢!”
青琉冷哼一声,不屑与他多言,俯身去收水中衣衫,男子却兴致难息,一把夺去衣衫的另一端,与她拉扯在水中,嬉笑着逗趣,“先前倒还气焰嚣张,只挨了一鞭便怕了不成?你那般能打,不若与我再战三百回合!”说着划水向她靠近。
“放肆!”青琉慌乱难掩,连退几步。此刻才悔悟程潜之所言“不与恶人斗”的道理,有心要去,怎奈外袍还在他手中,当下唯余一件中衣在身,怎好轻易放手,遂撑起所有胆略,强作笑容,“敢问阁下,不知江水是寒是暖?”
男子为这一方嫣然不觉眉心一动,心底赞赏:未想她威武之外倒也别有娇媚,还真是惹人怜爱!遂嬉笑着回,“乍暖还寒,丫头可有意携手同游?”
青琉冷笑道,“我自放鸭逐浪去,为探春潮温与寒!有劳绿头公子!”一语将了顷刻弃了外衣,转身奔向岸边。
男子怔怔于水中,本还惊叹这荒村之女竟能吟诗作赋,顽皮却又不失风雅,只待她颂罢,才恍然醒悟,她原是在骂他绿头鸭禽!不由得恼怒顿起,见她奔转回岸,迅疾甩出手中湿衣,衣转若蛇缠上她腰间,他猛力收手,连人带衣尽收怀中。
青琉自知拼搏蛮力恐难胜其雄壮,惟有借力才可脱身。就在入他怀抱之前,早已取下发间玉钗,此刻被他强拥入怀,她便高举发钗猛力刺向他胸前。
男子全然不妨,只觉肩头吃痛,右臂一阵酥麻,不觉奋力劈掌,又将她远远推开。而一切正如她所料,借他掌上之力顺势向外飞身,影入江心,扑通一声沉落水中,顿时浪花四溅,倾刻间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