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这位小姐，能告诉我你的姓氏吗？”老威廉姆斯坐回沙发上，一开始精神紧绷，但没过一会，他又变成原来的样子，往后一靠，懒洋洋地感叹道：“我已经有七十年没听到过这五个字了，没想到今天还能从别人嘴里听到，我以为我是最后一个还记得他们的人。”
“亚历山大，东海的亚历山大。”芭芭拉一挺胸，认真地回答。
“那就对了，亚历山大。”老威廉姆斯点点头，追忆道：“海滨的恶龙，呵呵，我小时候曾想要去看看大海，但是家里的大人说近海有龙，腾云驾雾，食人血肉。”
“建国初期，亚历山大家族执掌百人会，那时四海纷乱，为了稳定不择手段。”芭芭拉严肃地说，“这是罗马大公对亚历山大家族的补偿。”
“管我什么事。”老威廉姆斯撇撇嘴，然后说：“如果你想问捕鲸人的事情，那就回去吧，我不了解，你也说了，他们终生都生活在雪山上，我没登过阿卑多斯山，只是听说过这个名字。”
芭芭拉凝视着老威廉姆斯，酒红色的眼瞳中波澜不惊，默默把右手的手杖换到左手，低眉说道：“你想要什么？”
“……”老威廉姆斯抿唇不语，然后猛地摇头：“不知道不知道，而且我都九十四岁了，还要什么呢，说不定我明天就起不来了，要什么都没用。”
“可你刚才还说你完全不了解雪山捕鲸人，所以到底是你不了解，还是你不想说。”芭芭拉漂亮的眼睛微眯。
老威廉姆斯呼吸一窒，被芭芭拉噎了一下，他索性直接放弃，往沙发上一趴，挥手大喊道：“赶紧走！小威廉！把这位贵族小姐送走，我要睡觉了！”说完一转身，背对着芭芭拉，头枕在手上。
小威廉姆斯脸色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走到芭芭拉身边，小声说道：“那个，老威廉姆斯他就这样，您明天也可以再来，求求您今天就先回去吧。”
芭芭拉盯着小威廉姆斯冷汗直流的脸庞看了一会，又转向躺在沙发上的老人，“你应该知道，我可能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来问他们的人了，如果你今天不说出来，那他们就可能永远被埋没历史之中。”
说完芭芭拉也不离开，就静静地站着，客厅一时间陷入沉默，老威廉姆斯侧躺在沙发上，面对着沙发背一言不发，小威廉姆斯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手足无措。
就在小威廉姆斯考虑自己是不是要尿遁的时候，老威廉姆斯突然叹了口气，起身站了起来，昏黄的眼睛看着芭芭拉，说道：“跟我来吧，小威廉你就在这里等着。”
说完老威廉姆斯转身向里屋走去，芭芭拉冲小威廉姆斯一点头，拄着手杖跟在他后面，两个人离开客厅，穿过狭窄的走廊，走廊两侧的墙壁上挂着几副装饰画，装饰画里不是精美的艺术画，反而是一些黑白的素描，描绘的雪山和松林的风景。
走廊尽头是一间很小的圆形书房，书房中间摆着一个木质的地球仪，地球仪后面的书桌上干干净净，柜式书架环绕着书房，上面摆满了硬皮大书，整个书房颇有一种老式图书馆的感觉。
老威廉姆斯走到书桌旁边，枯槁的手掌按在桌面上，“这是我儿子的书房，他是个学者，在我那个时代是万里挑一的聪明人，后来牵扯进了雾月之变，他很聪明，比我聪明的多，可就是太聪明了。”
听到这消息，芭芭拉心中微微惊讶，但俏脸上没有任何变化。
老威廉姆斯走到书架前，把手伸进书架间的缝隙里，然后微微一扣，面前的书架就被他拉开，芭芭拉低头发现地面有一道弧形的滑轮凹槽，书桌下面也有轮子，这应该是一个算不上机关的暗门。
老威廉姆斯拉开门，就走了进去。
芭芭拉也进入暗门，眼前一片漆黑，没有窗户。
咔哒，周围亮了起来，芭芭拉眼前是一个又矮又小的房间，墙壁上挂着很多木架子，架子上面挂着锤子一类的工具，房间中央是一张长方形木桌，木桌很旧，桌角还有明显的磨损，桌面上摆放着一些微型的木雕，从小船到小动物，什么类型的木雕都有。
老威廉姆斯坐在木桌后面的凳子上，熟稔的把双手架在桌上，手下面正好就是一把小刻刀，“随便找地方坐吧。”
芭芭拉低头环视一圈，这小房间里只有一个凳子被老威廉姆斯坐着，她只好拄着拐杖，开门见山地说：“你现在准备给我讲述雪山捕鲸人的故事吗？”
“哎。”老威廉姆斯把玩着小刻刀，叹了口气，他盯着手中的小刻刀的刀刃，苍老的眼眸中满是回忆，“该从那里说呢，雪山捕鲸人的历史很长很长，差不多有五六百年了，那时候生活在阿卑多斯附近的人都崇拜他们，称他们为雪山王，他们甚至在阿卑多斯峰顶建造了一座百米高的要塞，要塞的每一块砖石都是朝圣者背到山顶的，花了一百四十年的时间才建造完成。”
“为什么？”芭芭拉秀眉微皱。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哦，要塞啊，因为捕鲸人代表着希望，雪山的希望。”老威廉姆斯把小刻刀放下，看向芭芭拉，“在那个时代，没有大公，没有领袖，没有电，甚至连米饭都没有，生活在阿卑多斯的人都是流放的奴隶或者罪人，他们生活在高原上，没有任何希望，如果说希望是温度，那他们早以冻僵。”
芭芭拉沉吟了一会，问出了自己的疑问：“这些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老威廉姆斯脸色一僵，然后生气地说：“怎么了，不像是我这种老不死的文盲说出来的话吗？”
芭芭拉摇摇头，“那倒不是，只是觉得精细了，跟阿卑多斯的雪山不搭。”
“那你还要不要继续听了？不想听就出去！”老威廉姆斯吹胡子瞪眼。
“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威廉姆斯先生，你继续。”
“哼。”老威廉姆斯一撇嘴，然后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憋了半天，突然恼怒地把小刻刀拍在桌子上，“你一打岔，我都没心情再说了！”
“他们为什么叫捕鲸人？”芭芭拉发问。
“云山鲸，地球上体型第二大的星族生命体，仅次于大海里的那东西，而且你没有听错，它们不是星灾，不是那种冲到地球就是为了死的消耗品，它们从星空而来，在地球的定居，云山鲸有很多只，它们生活在天空上，会繁衍，会进食，在它们还存在的时候，阿卑多斯是云山鲸的巡回湾，每隔几年就有云山鲸群巡游回来，那个时候整个阿卑多斯山系都会被鲸群的影子笼罩。”
“所以雪山捕鲸人是专门捕杀云山鲸的人吗？”
老威廉姆斯摇摇头，惊讶于芭芭拉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怎么可能，凡人是不可能捕杀云山鲸的，它们是天空的主人，天空是神灵的领地，对了，你知道天空有多高吗？”
芭芭拉一愣，看了看满脸得意的老威廉姆斯，他似乎在一个偏门的知识上找到了优越感。
“十公里到一千公里。”芭芭拉双手抱胸，右手指头点着左手的手肘。
“额……那你知道地球有多深吗？”老威廉姆斯又问。
“四千三百公里，据说旧地球时代时有五千一百公里。”说完芭芭拉脸上露出明显的疑惑，“这不是常识吗？威廉姆斯先生。”
“这是贵族老爷们的常识。”老威廉姆斯嘟囔。
芭芭拉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你还没说清楚，雪山捕鲸人的职责，他们不捕杀云山鲸，那他们的职责是什么？”
“我能抽根烟吗？”老威廉姆斯问，看到芭芭拉点头，他才从桌子下面取出一个木烟斗，烟斗的外形粗制滥造，“这是我自己雕的，我儿子不让我抽烟，说是一个医生嘱咐他的，后来那个医生的葬礼我还送了花。”
老威廉姆斯掏出打火机点燃烟斗，美美地吸了一口，然后继续之前的话题：“雪山捕鲸人是别人给他们的称呼，他们要做的就是在鲸群巡回的时候，拼上命防守城市。”
“嘶~呼~”老威廉姆斯又吸了一口，“鲸群巡回阿卑多斯是为了繁殖和避难，一个月的时间，它们就能把阿卑多斯山周围所有能吃的东西吃完，只留下石头和大树。雪山捕鲸人就要在鲸群袭击城市的时候击退鲸群，说得好听是捕鲸人，其实就是拿命阻拦鲸群，一次战斗死上几十个人都算胜利，你知道为什么他们这么受推崇了吧，那是拿血换回来的，要是没有他们，每年阿卑多斯都要毁灭一次。”
“那为什么星骸四十一年后就没有了雪山捕鲸人，甚至于云山鲸的名字也只在书中出现。”
“……”
这次老威廉姆斯没有立刻回答，甚至于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愣愣地注视着面前的空气。
芭芭拉等了将近半分钟，试探地问道：“老威廉姆斯先生？”
老威廉姆斯慢动作一般地把烟斗放在嘴唇里，吸了一口，又慢慢地拿出来，慢慢地吐气，这个时候他才真正的想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行将就木动作僵直。
“我说过，天空是神灵的领域，为什么四一年后就没有了？因为在那之前这个世界上没有神灵，但现在他们来了，天空就不再允许任何凡间的生物存在。”
“你是说？他们？”
“没错，一个晚上，只是一个晚上，被驱赶到阿卑多斯的云山鲸群从天空坠落，它们的血把整个阿卑多斯山系染成红色，红色的血顺着山坡流到德西尔希河上游，直到一个月后，德西尔希河才重新能看见清澈的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