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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拨云见日

随着枪声响起,玉玲心里已是悲痛万分,痛不欲生。

死了!他死了!她闭上眼,不忍看他脑浆迸出的惨状,伤心欲绝地抱着翠萍嚎啕大哭起来。

内心的痛楚已是撕心裂肺般,痛得她无法呼吸,痛得她肝肠寸断,痛得她心如刀绞……

只有当永远失去时,才知道自己爱得有多深!

翠萍也是吓得将双眼紧闭,难过之情,无以言表。

就在思寒扣动扳机的那一刹那,他持枪的手被陈世杰突如其来的一推,“砰”的一声巨响,子弹瞬间从枪口射出,紧贴着他头皮掠过,径直射入墙内。巨大的声响将他震得耳膜欲穿,他傻傻地跪在原地,没有了思想。

刚才这一幕,实在是太过惊险,哪怕只要慢零点壹秒钟,思寒的这条小命,就已魂归天国。

陈世杰趁机利索地从他手中夺过枪,握在自己手中。

枪被夺,思寒这才有了反应。他想不明白,为何在最后关头,陈老爷要出手救自己呢?难不成老爷大发慈悲,改变主意了?

呆在一旁的伟光也被这枪声惊得张口结舌。天啊,他居然真敢朝自己开枪,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伟光本以为这次思寒他必死无疑,没想到会出现戏剧性的一幕,陈世杰出手及时,彻底改变了结局。

伟光十分惊讶,这又是何故呢?

刚送完金老爷子回来的阿昌,听到一声枪响,完全是出于本能反应,突然从大门口闯了进来,惊魂未定地喊:

“老爷!发生什么啦?”

“这儿没你的事!出去!”陈世杰冷声吼道。

玉玲至此一刻才回头,看向思寒,见他就像座雕像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而周身完好无伤,她一时间激动得无法言语,只是欣喜地捂住嘴,哭成了泪人儿。

阿昌听得陈世杰喝止声,慌忙退出房间。

陈夫人一反常态,扑上去,痉挛般地一握思寒的胳臂,摇晃着他,激动地,颤栗地问:

“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

思寒的脑袋里还嗡嗡作响,被陈夫人这顿猛摇猛晃,弄得他自己感觉整个人都要散架了。

他完全不懂陈夫人话里叫唤的意思,直到听到小寒的名字,从夫人嘴里喊出来,才有所反应。

“你快说,快说,”陈夫人情绪全然失控,揪心地问,“小寒是你什么人?”

“娘,娘!”玉玲带着哭腔,高声地叫着。

她知道了,父亲阻止并不是手下留情,而是因为小寒的事,引起他的高度关注,也就意味着,危机并没有解除。

她也意识到,思寒的“身份”瞒不下去了,站起身来,移步到母亲身边,鼓起勇气,哽咽道:

“他就是你们要找的人,李文天!”

“他真是李文天?”陈世杰惊呆了,不可置信,扭头望着女儿,他是真没想到‘李文天’这名字,会从女儿口中喊出,“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你为什么不说?啊?!”

面对父亲的质问,她漠然不语。明知父母对李文天误会之大,积怨之深,她哪敢在父母面前将真相说出来,对于思寒现在的处境,岂不更是雪上加霜吗?

玉玲咬咬嘴唇,心中绞痛了起来,眼中就迅速地充盈着泪水,这真是叫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啊!

思寒如梦方醒,终于大致上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心里如浪潮翻滚,五味杂陈……

真没想到,会在这种窘况之下,揭开小寒的身世之谜,更令他万万没想到是,自己在临死前,叫出小寒的名字,居然帮助他死里逃生,化险为夷,救了自己一命,这可能是天意如此吧!

也就这时,思寒这才想到画像的事,自己满腹狐疑,着急返厂,不正是想找老爷弄清楚吗?他实在有太多的疑问急需解开,可一时之间又不知如何开口。

面对陈世杰的质疑,像是在证实玉玲刚说过的话,更是在求证自己的揣测。他木讷地问:

“小寒,她是我的结发妻子!我之前的名字就叫李文天,这有问题吗?你们……你们又是小寒的什么人呢?”

陈世杰与夫人全都怔住了。伟光在一旁更加搞不清楚状况。

玉玲从自己脖子上,缓缓解下那块鸳鸯玉佩,交到了母亲手中,说:

“娘,你还记得吗,上次我向爹问起过这块玉佩的下落,那时,我便知道了思寒的身份,他就是你们要找寻的人,妹妹的丈夫,那一刻,也就让我明白了,他为何多次面对我时,总会犯迷糊,因为他压根就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孪生妹妹!”

此言一出,这回轮到思寒震惊了。

他最初不是没设想过这种情况,可是却因为小寒与玉玲不是同一个娘亲所生,被他直接否决了,而且他多方打探,得到的信息,玉玲是陈世杰唯一的女儿,怎么可能,又无端冒出了一个孪生妹妹出来?

“思寒,把你胸前的玉佩取下来吧!”玉玲偷偷地拭去泪水,带着一份虔诚歉意说。

思寒得知真相,这么重大的身份信息,他不明白,玉玲为何连他都隐瞒,她又是何时知晓的呢?为何玉玲对待自己的态度,会有如此重大的转变?原以为是自己真心打动了她,忽然间,他感觉想明白了,只是这样一想,觉得这一切都变味了。他摇着头,哦,这不是他想要的爱情,因为他不需要谁的怜悯。

“玉玲,既然你都知道真相了,你为何要隐瞒我呢?或者,你对我态度发生转变,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对吗?你是在同情我、可怜我吗?”

玉玲听到思寒如此质疑她的用心,倍感委屈,怦然泪下。

“你冤枉大小姐了!”翠萍禁不住替小姐打抱不平。

思寒想起那天,翠萍对待他的前后变化,那神色犹在眼前。他点了点头,激动地说:

“我知道了,那晚,你见完玉玲,回来后对着我,却是一声不吭,只字不提,原来,你也知道了,是吧?”

“那是大小姐要保护你,才不想让你知道!你傻不傻啊!”翠萍气极,想骂醒他。

陈世杰冷漠地带有命令口气,将手伸到思寒面前,冲他说:“你把玲儿所说的玉佩取下来,交给我看一下!”

思寒这才解开上衣领口的钮扣,将带着自己体温的鸳鸯玉佩取下,交到了陈世杰的手中。

陈世杰将两块玉佩摆放在一起,无需对比,确实是失散女儿玉瑛身上的那块无疑。

陈夫人面对着眼前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睹物思人,她哭了,伤心地哭了!

“我的瑛儿啊!娘让你受苦了,是娘对不起你!呜~”

思寒见陈夫人哭得如此伤心悲痛,足以证实,小寒的确是陈夫人的亲生女儿。

“真是老天开眼呀!”思寒百感交集,站起身,沉痛地喊,“小寒,你感知到了吗?我误打误撞,替你找寻到了你的亲生父母啦……原来我早就找着了,你说我傻不傻?他们都健在,你还有一个长相与你一个模样的姐姐……小寒啊!这也算是给你在天之灵的一点安慰吧!你在天之灵,可以安息啦!”

“李文天!”陈夫人大叫着名字,突然情绪失控,毫无征兆,跟疯了一样,抓着思寒身上的衣服,就是一通乱摇,一顿乱捶。“你这个挨千刀的,害死了我的瑛儿,你还我瑛儿来!还我瑛儿来……”

思寒被弄得狼狈不堪,不知如何安慰夫人,他怀着深深的愧疚,跟她解释说:

“夫人,您听我说,小寒的死,是我的错!都怪我一时疏忽,麻痹大意,才酿成无法挽回的惨痛悲剧。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我难辞其咎!”

他陈述的是事实,而陈世杰脸上已是阴云密布,怒上心头,双眼间崩出来的恨意,几乎可以将人灼伤,大声指责道:

“好一个李文天!好一个思寒!你以为改了名字,就能抹掉你那段不堪的过去,肮脏的历史了吗?”

“我从来就不曾忘记过去,我改名思寒,那也是无时无刻都在提醒自己!”他弄不明白陈老爷何出此言,急促地接口。

“那是因为——你心中有愧!瑛儿是替你挡子弹死的,你对不起她!你堂堂七尺之躯,亏有这身手,连自己的老婆都保护不好,却热衷去解救你那所谓的小情人,你还算是个男人吗?”陈世杰将他猛然一推,思寒站立不稳,踉跄后退好几步。

“小情人?”思寒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在老爷夫人眼里,得到竟是这样的评价,这明显其间存在较深的误会,他百口莫辩,很受委屈!

他爱小寒,爱得刻骨铭心,深入骨髓,可怎样才能在小寒的亲生父母面前,证明自己呢?

陈世杰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想着他玷污玉玲的事,怒上加怒,激动的情绪无以复加,他实难消心头之恨,近乎癫狂地胡乱一通责骂道:

“真没想到啊!李文天啊李文天!你这个薄情寡义的衣冠禽兽!瑛儿跟着你受苦受难,你却在外面与别的女人勾勾搭搭,纠缠不清,风流快活,你就没让她过过一天安生的日子。你祸害了我的瑛儿,让她惨遭不幸,饮恨而终!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现在又把玲儿也祸害了,受了你凌辱,害她生不如死!惶惶不可终日……真是冤孽啊!我真恨不得把你给千刀万剐了,像你这种人渣败类,就不配活在这世上。”

陈世杰越说越激动,越激动越愤怒,丧失理智的他抬起手,拿枪口对准了思寒的前胸。

“今天就当我是为民除害,为我女儿讨回公道,我要亲手把你毙了,你受死吧!”

顿时间,有个近乎刺耳的声音地尖叫着:

“不可以!”

这声“不可以”叫得真是肝胆俱裂,与此同时,声到人亦到,玉玲已飞扑过来,合身拦在思寒面前,将自己身体遮挡住他上身。

玉玲忘情这一扑,陈夫人尖叫出声,吓得魂飞魄散。

陈世杰差点没忍住,就朝他开枪了,扣在扳机上的食指,微微发着抖,额头冷汗涔涔。

刚才,若不是玉玲不要命的及时一扑,思寒又将血溅当场。

陈世杰不得不放低枪口。

思寒见玉玲这般护住自己,心神俱碎,不忍地责问:“你怎能这样扑过来?小寒是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吗?你也要替我挡子弹吗?怎么这么傻呢?万一……你爹失手,开枪了怎么办?你要我永世难安吗?”

“你干什么?给我让开,让我一枪解决了这个畜生!”陈世杰大喊道。

“我偏不让!我就知道,早讲出来,肯定也会是这样的结果。思寒已经在你们面前都死过一回了,难道他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吗?你们不问青红皂白,一味地指责他,怎么就不能平声静气地听他自己解释?警察局抓到犯人,进行审讯,都要给犯人一个辩驳的机会,爹,您怎么能凭着自己的判断,就要定他的死罪呢?”

“我只相信我跟你娘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临清你又没去过,那么多的人都会说瞎话吗?他拐走冀府四小姐,那也是铁板钉钉,不容争辩的事实!”

思寒没想到,自己离开临清之后,还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冀美莲为了找寻他的下落,擅自离家出走,竟然谣传是他将人拐跑。

面对这样的指控,他无力为自己辩解,自己再多的解释终究是一面之词。

“老爷,夫人!”思寒伤痛已极地打断了他,“你们的怨,你们的恨,我都了解,我不苛望你马上就能原谅我,既然你们对我误会这么深,我已经无所谓争辩!我愧对小寒,也对不起她的亲人,尤其亏欠玉玲之深,更是无从弥补……如果我的死,来让你们心里好过一点,那就朝我开枪吧!要是还觉得不解恨的话,可以朝我身上多开几枪,这样你们心里就舒坦了……”

“寒大哥,你怎么不替自己辩解呢?”翠萍情急之下搭话进来。

“辩解?辩解有用吗?你知道什么叫苍白无力吗?”思寒苦笑一声,“就是全世界的人都认为你是大罪人,你自己却无法证明,有口难辩,然后含冤而死!”

“李文天!你是说我们冤枉你了!我可是调查过你的所做所为,你这个假装清高的伪君子,少在这儿巧言令色!我为你的行为感到可耻,”陈夫人恶言相向,“瑛儿她怀着你的骨肉,你不好生照顾,却经常以教画为名,跑去私会冀家四小姐,甚至明目张胆的进到人家府上,与她在闺房里卿卿我我,甚至为了巴结讨好,对她更是大献殷勤,我看你就是看上了人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贪图人家的钱财与美色……你彻头彻尾就是一个攀龙附凤的势利小人!只可惜我家瑛儿死了还被蒙在鼓里,为了救你丢了自己的性命,真不值当!”

思寒听到陈夫人这样一说,心里感到无比的悲哀,真搞不懂,她是从哪里打听来的这些子虚乌有之事。

“我与冀家四小姐之间清清白白,从来没做过伤风败俗,逾越礼法,见不得人的事。”思寒面对这种无中生有,毫无根据无端诬陷,实在忍无可忍,“真是人言可畏啊!怕是找不出人来证明我的清白了……”

伟光旁听了这么久,总算是听出了一些端倪,也基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想起前段时间,去临清出差,在义卖会上买下的画像,那幅画像上面的女子,原来是陈家失散多年的女儿,怪不得长相出奇的相似,也难怪自己被赶出家门那天提到画像时,夫人与老爷当时神色都为之紧张,而画中的女子还真是思寒的妻子,原来李文天就是思寒,这也太巧了。

看着思寒被老爷夫人误会,他再想想自己如今的处境,内心里有一种欲除之而后快的冲动,恶念陡生,他乘机上前,装模作样地问:

“玉玲,我送你的画像还在吗?”

这样一问,反倒提醒了陈世杰,他当即命令:

“翠萍,你去,把车里的画像拿进来!”

翠萍马上转身而去,现场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当画像摆到众人面前时,伟光审视了一遍,马上指出:“这不是我送你的,那幅上面有题款!”

陈夫人紧接着问:“伟光送你的那幅呢?在哪?那幅才是瑛儿的画像是吗?”

“我……我还给思寒了,”玉玲小声地说,像是犯了大错的人一样,“这幅……是他为我画的。”

“真是气死我了!”陈夫人想想今天下午的事,气就不打一处来,“要不是萍丫头多嘴,你还想瞒我们多久?你准备让我和你爹把你的画像天天供起来?你也不怕触楣头!”

“……”玉玲欲言又止。

“我就说嘛,当时所有的义卖品都抢着买,就这幅画像,无人问津,我去买时,那些人还遮遮掩掩,不太乐意,原来当地人都知道这幅画上的女子,有一个令人不耻的男人,在外面寻花问柳,早知是这样,我就不该把这画买回来。”伟光继续煽风点火,暗自幸灾乐祸,明知真相不是这样,故意捏造事实,落井下石。

“你……你!”思寒跺着脚大叫,此刻恨不得冲上去,揍他两下,“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你看,被说中要害了吧!”伟光更是得意地阴笑。

“玲儿,你到现在了,还要维护这个人吗?”陈世杰痛心地反问。

“是!我可以证明,思寒他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人!”玉玲义正言辞地说。

“你能证明?凭什么让大家相信你?”陈世杰对女儿的话不屑一顾。

“你们口口声声指责思寒拐走冀家小姐,按你们的逻辑,那冀小姐现在应该与思寒在一起才对,可你们有谁见过被拐的冀家小姐吗?”玉玲这么一问,陈世杰与陈夫人被问得哑口无言。

“是呃!大小姐,我怎么没想到呢?”翠萍附和着。

“因为,只有我见过这位冀府四小姐!”玉玲逼不得已,终于说出来她与冀美莲相见的事情,“我曾经答应过她,不要在思寒面前,提起她曾经来这里找过他,看来,我要食言了!”

陈世杰将信将疑。

思寒整个人都惊呆了,玉玲居然与冀美莲遇上了,还相互交谈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不禁感叹着,也使他不得不相信,冥冥之中像是一切天注定,人与人之间,就有那么一种奇异的缘分,让有缘的人,不论是天南地北,总能遇到一起。

他的双眸里,几乎迸发出了两道灼热的光,热烈地注视着玉玲,问:

“你怎么会与她遇上呢?”

“这事说来话长,”玉玲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有条不紊地说,“伟光送我画像后,没过几天,我当时正在上班,医院里收治了一位身着男装,类似学生模样的特殊病人,她的名字叫冀美莲,也就是你们刚才谈到的冀家四小姐。”

她回忆起当时的种种,拣重点说:“是她先认出我来,她要是不说,我差点都想不起来,我们曾在一个学校念过书,那还是在青州老校区的时候发生的事,她因为晕血而昏倒,是我帮她做的护理。”

思寒此刻忽地回想起来,曾经有个晚上,自己送美莲回家,在路上听她提起过这事,他当时没太在意,后来小寒过世,他离开临清,脑海里蹦出“青州”这个地名,也就是美莲跟他提过,只是当时没记起来。

“现在想想,当初思寒大哥第一次执意要离开,他要去的地方,爹,您还记得吗?”玉玲又肯定补充说,“王掌柜跟您说的,正是青州。”

陈世杰有些模糊印象,像是有那么回事。不过这与整件事有何关联呢?他正想问,陈夫人又抢先了。

“你讲这么多废话,怎能证明他与冀小姐没有关系?没关系一个女孩子家,孤身一人又怎会千里迢迢,寻他寻到这里来?”

“她亲口跟我说的呀!”玉玲说,“我猜想,她若是不遇上我,不知道我和思寒在一起,有可能还会继续找下去。”

“你跟她见没见过,全听你一个人说,谁也不知道啊?又有谁能证明呢?”伟光觉得这是玉玲在故意偏袒思寒,不相信会有这么巧的事,欲拆穿她的谎言。

陈世杰不傻,他当然有自己的判断,女儿能准确叫出冀美莲的名字,说明确有其事,这是编造不出来的。

面对质疑,玉玲还是拿出证据证实了自己并没有撒谎。

“你可以不信我,但是你可以问一下万福当铺的掌柜,我的翡翠手镯还典当在他们店里呢!”她望着思寒,深情款款,“你欠下冀小姐的十五个大洋,这笔钱,我已经替你还她了。”

钱债已还,可人情债这一辈子都没机会还了。

他知道今生再也无缘相见,心底泛起淡淡的忧伤,低低地说:“这十五块大洋,当时就是为了赎回小寒典当的玉佩,欠下的啊!”

陈世杰心里总算是通透了,他不再剑拔弩张,将手中的枪放下并收好来,火气似乎平息了一些,脸色也平和了些。他竟长叹了口气,然后吩咐翠萍:

“萍丫头,去,再去倒几杯茶水来。”

翠萍闻声,喜上眉梢,她知道暴风雨即将过去,暗自替他俩开心。

“好的,我这就去!”

陈世杰又对伟光板起了脸,说:“伟光,你先回房,你的账我明天再跟你好好算!”

伟光知道老爷对自己犯的事暂不追究已算是格外开恩,看情形,对思寒的处理结果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来,但他已明了,这不是明摆着偏心吗?

他不想再待在这里了,仿佛多留一刻,只会听到看到更多自己不愿接受的……

他十分清楚,事情真相基本明了,现在支开他,是因为有些话,他在场,不好说。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伟光走后,陈夫人语气也跟着变平缓了些,低声对陈世杰说:

“看来,这其中还真有误会,难不成真是那个正祥当铺的赵掌柜骗了我们?”

“正祥当铺?您刚提到的赵掌柜是不是叫赵永祥?是他对你们说的吗?”思寒看向陈夫人,跟陈夫人确认。

“好像是,他是赵府二少爷。”陈世杰想起来,说,“店里的伙计尊称他为少东家。”

“那就错不了,他们家两兄弟,他还有个哥,叫赵正祥……”思寒拍了一下大腿,肯定自己的判断,“老爷,夫人,你们知道这个赵永祥与冀美莲,他俩是什么关系吗?”

陈世杰夫妇二人都惊诧地望着思寒,一脸不知情。

“冀美莲是他的未婚妻,这门亲是冀美莲的二姐拟订的,冀二小姐又是赵永祥的亲嫂子。”

陈世杰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但他已经明白了。

这样就不难解释赵永祥要在他们面前故意歪曲事实,抹黑他,中伤他了。

陈夫人听完思寒与玉玲说的情况,也是一脸愧疚,细细思量,这才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许多以前不了解的事,现在都顿悟了,想起刚才对思寒的误解,令她深感难为情。

陈世杰站起身来,长叹了一声,在室内走了一圈,他停在思寒的面前。

“既然你……是清白的,现在证实了小寒正是我失散多年的女儿玉瑛,那你也自然而然成了我陈世杰的女婿,可你对玲儿犯的错事,叫我们怎么处置?”

思寒的背脊挺得直直的,他的脸上有种不顾一切的果断和坚决,直视着陈世杰,他清清楚楚地说:

“我娶玉玲!”

玉玲也跟着遽然抬头,眼光灼灼然紧盯着父亲,激动地冲口而出:

“请您成全我和思寒吧!”

陈世杰的眼光一时间变得阴鸷而又凶猛,鼻孔里气息咻咻,一记冷笑:“思寒,你别忘了,你之前是什么身份!你现在又是什么身份?!”

他心有不甘,好半天,对玉玲冒出一句:

“他是你妹妹的丈夫,他现在成了你的亲妹夫!”

“这有何关系,我不在乎他是谁,只要他对我是真心的,我不会计较,我现在只想跟他在一起。”玉玲眼神里有种义无反顾的决然。

“我同你娘不会这么草率地答应你们,别忘了,你还有婚约在身!再说,从某种层面上来讲,你不觉得自己只是你妹的替代品吗?”

这句话直戳玉玲的心,没想到父亲也有着跟她当初一样的想法与顾虑,她竟然无力反驳。

思寒迎视着陈世杰的目光,毫不退缩地说:“把玉玲交给我,我会给她幸福。”

“她的幸福,你给不起!你告诉我,你有什么?你现在是一无所有!瑛儿跟着你,你给过她幸福生活吗?”

陈世杰的话,无疑又在思寒的痛处狠狠地扎了一下,他脸色变得苍白夹杂着一丝痛楚,同时还摧毁了他的自信心。

“我总不能把两个女儿的幸福全毁在你手里!”陈世杰继续补刀。

其实他心不甘的原因就在这里,虽然误会消除,但他一时之间还无法释怀,做为一个父亲,有这种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再者,在他看来,思寒当前的境遇并不比伟光好多少,都是寄人篱下,无非处事能力方面比伟光强一些,可对他的家境情况毫无知情。

“可是,玲儿肚子里,已有身孕,你叫她以后怎么办?还怎么嫁人?”陈夫人沉默了好一会,她还没从失落中走出来,只是陈述着事实。

翠萍提着暖水瓶从外面进来,刚好听到陈夫人说起大小姐怀孕之事,明知自己说话没份量,还是忍不住要替他们说。

“老爷,夫人,作为下人,深知人微言轻的道理,更没资格干涉老爷夫人的决定,但是有些事情我比你们了解更为深刻,憋在心里久了,不说出来,难受!大小姐与寒大哥这一路坎坎坷坷,历经风雨,走到今天实属不易,上天都能让两块分开多年的玉佩又再次重逢,说明大小姐与寒大哥,是一对真正的有缘人,如今得见他俩,两情相悦,又彼此爱得生死相许,您怎么忍心拆散他们呢?”

翠萍的话并没有过激的情绪,但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你懂什么?”陈世杰虽然不能去反驳她,仍用他老爷的威严,呵斥道,“你一口一个寒大哥,可我们连他的身世背景都不清楚,进我们家两年之久,在这方面从来都是闭口不谈,以前是什么人?有没有干过作奸犯科之事,我们更是一无所知,像我陈世杰找女婿,怎么也得讲究讲究,找个清清白白,门当户对的吧!岂能随随便便找个来路不明的人当女婿,再何况他……他现在已经算是我女婿了……”

“门当户对!又是门当户对!”想当年,自己父亲也是用这个理由来生生撕裂他与小寒,思寒忽然间情绪激动,愤然咆哮起来,“你们这些落后的门第观念,什么时候才能改变过来?现在都已经是民国了,就不能允许我们年轻人自由恋爱,结婚,组建新的家庭吗?你们知道小寒怎么死的吗?杀死她的,你们真以为是子弹吗?不!那只是一个意外,深究其本质,就是你们口中这些所谓的门弟观念!如果当初我父亲对小寒的身份没有偏见,没有这么多的束缚,阻挠,我和她应该过得很幸福、很美满!儿女早就承欢膝下了,哪里用得着带着她远走高飞,跟着我过有上顿没下顿的苦难生活。”

“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你是说瑛儿配不上你?”陈夫人质疑他,现在想起来,自己对瑛儿失散以后所过的生活一无所知,是该好好问问他是怎样认识瑛儿的,“你刚才说带她远走高飞是怎么一回事?”

玉玲见思寒太过激动,她替他回复了母亲的疑问,她说:

“这事,思寒他跟我说起过,他家境富裕,小寒,也就是玉瑛妹妹,是他府上的一个小丫头,一直侍候在他身边,不离不弃,两人日久生情,可他的父亲反对他们在一起,理由就是门不当,户不对,所以后来他带着玉瑛妹妹,瞒着家人私奔了。”

“这些你都知道,你怕是中他的毒,太深了吧?”陈夫人更加质疑。

这段痛苦的经历时常勾起他内心的回忆,他的脸更扭曲了。

“事实上,小寒当时已经怀了我的孩子,而我的婚期日益临近,私奔,成了我们唯一的出路,可是我们并没成功!”思寒无力地沉坐在椅子里,用双手紧紧地蒙住了脸,痛苦地摇着头,“我们被抓了,我苦苦哀求,我娘也替我们求情,但我那个没人性的父亲死活不松口,非得要逼着我与小寒分开,为了断我的念头,扬言要将小寒送出去,做别人家的姨太太!不得已,我以死相挟之下,他才勉强答应,但我和小寒也因此,被他扫地出门,从此我和他,父子关系也就一刀两断了。”

陈世杰夫妇都被深深震撼到,室内有片刻死寂般宁静,然后,夫人被感染了,在陈世杰面前,不顾一切地哭喊了出来:

“别让这样的悲剧在玲儿身上再次重演!你得想办法啊!老爷!”

“老爷!夫人!我是个混蛋!我没有尽到做丈夫的责任!让她跟我,受了很多很多苦,我有愧啊!”他自责着,沉痛而有力地啜泣起来。

翠萍帮老爷夫人各自倒了一杯水,然后又倒水递给了大小姐,到了思寒面前,她推了推他的肩头,低声安慰说:

“已经都过去了,人们不是常说,‘阳光总在风雨后’吗?说了这么多,口渴了吧,来,先喝点水润润喉,别太难过!”

陈世杰听了这完整的故事,头脑里闪过一个画面,像是曾几何时,也听人提起过一个类似的故事,一时又想不起来,他努力地打开自己记忆之门,一动不动伫立着,仿佛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

“东西只有失去过,才知道它的珍贵!我感谢上苍,让我再次遇上这世间另一个小寒,我会倍加珍惜这份难得的缘份!还请老爷夫人成全我们!”思寒真诚地恳求。

面对夫人的忧心,思寒的执着,陈世杰不置可否,拿起水杯喝了口,放下后以手轻捏眉心,忽感到心力交瘁,身心疲惫,困意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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