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赵尹对的,是黄太守之子,黄浦,年十四。
二人站定,郭莹便徐而轻缓地奏起流水之乐。
两人相互推脱,最终猜拳,由胜了的黄浦先臆句。
“城破山河日。”毕竟是有才学的,只略微思索一番,黄浦便道出一句来。
“成王败寇时。”几乎是瞬间,赵尹便对了出来。
紧接着,轮到赵尹一方:“桃源万万里。”
黄浦对答如流:“灯笼家家挂。”
黄浦:“金戈铁马战黄沙。”
赵尹:“月圆花好照镜明。”
不得不说,二人开了一个好头,众人看得兴致盎然,于周云澈而言,也确是个挖人才的好时机。
“这赵元嵩还真不愧是大学士,他的儿子,真的很不错。”
苏元夕看着已接了十个来回,依旧淡然的赵尹,而黄浦,却有架不住的趋势。
苏南枝点头:“敢比试的,多少都有些文采,第一并不易得。倒是你呀!”
苏元夕吃痛躲开:“别掐我胳膊啊,嘶~疼!”
“疼死你活该!”苏南枝不轻不重地推了她一把:“你说说你?让太子跟着瞎凑什么?”
这可怜见的,周云若小小的身子,乖巧安坐,平静地坐在一堆巨人里,还认真观赛,模样看着都让人心疼。
苏元夕却没心没肺地笑了:“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而且,还没比试,谁就说他一定不行?就是有这样一些人,他们的智商,从不受年龄威胁。
何况,周云若的天资,远比人想象的,还要可怕,许多许多……
“赵公子博学,黄浦甘愿认输。”最终,黄浦摇头作礼,主动服输。
“承认。”赵尹礼貌地回了一揖,淡笑着点头。
李翰林作笔记录:“第一组,赵尹胜!”
“赵尹……”周云澈笑着投去目光,多看了此人几眼。
“赵学士果然教子有方!”
“恭喜恭喜!”
赵元嵩儒雅有度,游刃有余地道谢。黄浦回了父亲身边,受着安慰,而赵尹,则坐在对面的等候区,与敏吴一同待下一局。
第二组开始,就没那么精彩了,往往没对出几回,便出结果,转眼,就到了周云若与戴则的比试。
可以说,是备受瞩目了。
入场的途中,戴尚书不断给自家儿子使着眼色,戴则点头,表示一切明白。
“太子殿下,您先请?还是我先?”戴则笑着低头问他。
“戴尚书,记得让贵公子别太较真啊。”柳如是拉过人,对这个外孙颇为关照。
“柳国公发现,犬子知道分寸。”戴尚书笑回。
柳如是这心,才稍安定。秦氏苏元夕等人,则目不转睛地盯着。
周云若不咸不淡地回他:“都可以。”
“那……我就先开头了,有些难,太子殿下可要想清楚了。”戴则笑道,抽空,还给了自家老爹一个眼神。
苏元夕优雅地端起茶杯,心道:“这戴则心思纯正,倒适合做个忠臣。”
戴则咳了声,来回踱步,煞有其事地斟酌片刻,才笑着看向周云若:“壹贰叁肆伍,伍肆叁贰壹。”
……
一直冷冷淡淡的小太子,终是忍不住,掀起眼皮看戴则:“……”
那眼神,可谓一言难尽。
“嚯!”苏元夕看着戴则,挑眉。
虽然周云澈说,不用介意周云若身份,但大臣们,多少,还是会放水。其实放水也正常,不过这位,放得……
“怎样?方才,他们都是对一句话,我可是出了两句,太子殿下,可会回?”
戴则见周云若沉着脸不说话,以为他对不出,神情有些慌。
“死小子!说一句就成,谁让你说那么难的?!”对面的戴尚书拍桌怒骂。
那边,周左澈气都快笑岔了。就连周云澈,也握拳轻咳了几声。大臣试子们,想笑,又不敢放肆,只得偷笑。
周云若沉着脸,不发一言。
众人以为他不会回,四下猜测,人群躁动到了一定时候,周云若才抬头。
用晶亮的眸子直视戴则,缓缓启唇,语调平得基本没带变:“陆柒捌玖拾,拾玖捌柒陆。”
……
“好!”
那头,戴尚书夸张地鼓掌,众人后知后觉,纷纷捧场。
“太子殿下小小年纪,能认到十位数,实在令人钦佩!”
“太子殿下前途不可限量啊!”
……
苏元夕捧茶,连带着抖了三下。
太给面子了!
不过刚才,小太子那眼,好像是……鄙视?
苏元夕勾唇,含笑,饮下一口茶:“唔!咳咳!太……太后?”
苏元夕一个不留神,被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秦氏冷不丁拍了一下后背,险些将茶水喷在苏南枝脸上。
秦氏笑着拉过苏元夕的手:“这算数,你教的?不错!也能让云若对上那么几句嘛!”
好吧……
苏元夕讪讪地放下茶盏。刚才,没人时不时飘来眼神想杀她,绝对没有!
那边的周左澈,已是失笑出声:“皇侄有一手啊。”
柳如决看着周云若:“怕是贵妃娘娘教的算数。”
柳如是与戴则,双双松气,还好接上一句。
“完了?”周云若看着戴则:“那到我了。”
周云若珀眼看了苏元夕一眼,继而,收回眸光。虽带着稚气,但已然十分动听的嗓音,轻轻启出,伴着悠长琴音,竟是说不出的有诗境:
浅浅塘鱼浅浅游,浅浅哀愁醉欢楼
浅浅风云沾衣袖,浅浅抚音浅浅吟
……
众人又一次陷入沉静,但意味,却是完全不同。
继而,抽气声与惊骇声并起。苏元夕与苏南枝俱是一愣,再是双双眼含笑意地看着周云若。
“这……真是太子殿下……所作?”
柳如是眉尖都抽了。一个三岁的孩子,不仅会诗,还是叠句!如此工整又上口,莫说这些试子了,就是苏新庭,一时半会儿也很难对出。
苏元夕含笑,对天并指:“千真万确。”
而且,这首诗,周云若从未说给她听过。
戴则与戴尚书,已是目瞪口呆。周左澈撑头的手,猛地滑落。秦氏等人,都瞪大了眼。
光光总想着看别人笑话,却不知往往最想看笑话的,已然成了笑话。
“这怎么可能?!四句叠诗啊!”
“这应该……不是太子殿下所作吧?许是……贵妃娘娘,或者雅妃娘娘?”
“这绝对不可能!太子殿下才三岁!”
……
“年龄与才智,为何就非得一致?”在一片质疑声中,赵尹却开了口,直直看着议论的众人:“少年老成,未尝不可。”
赵尹的话,的确有一定的说服力,因为他自己,便是这一号人。
他生来,悟性奇佳,五岁,便自创小令一首。开始的时候,包括他父亲在内的所有人,都不信是出自他手,于是,他解诗意,当堂对答,一次又一次,直至第一次诗酒大会,赵尹完全证明了自己,这才让人信服。
所以,面对周云若的这种情况,他第一直觉是信他,而且,还颇有些感同身受的韵味。
“老臣确也记得,有鲜少一些人,心智远超于真实年纪,生来,便聪慧非凡。若是太子殿下所作,那么,他便也该是这样一类人。”李翰林从震惊中回神,点头附和。
苏元夕若有所思。
传言,赵尹五岁开智,见识却堪当十三四岁的少年。那么……周云若比之,还早了两年,照这样推算,他的心龄,该是十五六了。
难怪与之对话总觉奇怪,行举不似三岁孩童,识字一月已信手可来。
原来,他不是因聪颖而早熟,而是心智自然的成熟。这样的人,称之天才,那都是侮辱了。
他们,是上天溺爱的宠儿!
早在与柳如是父子交谈时,苏元夕就得知,包括周云澈在内,没人发现过他的这一天赋。他的沉着冷静,都被他们误会为是孩子刚长大的正常现象。
然而,仅凭三言两语,还是难以让人信服,仍是有很多人摇头,并不信。
“要想知道真假,不是难事。”秦氏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周云若,不复从前宠爱,而是神情严肃无比:“让云若先解诗意,看看与诗文相符与否。何况,之后的比试中,总要与人对答没有真本事,对不上。只是云若,人,宁肯要张脸,也要不得谎心。皇奶奶问你,这诗,真的是你写的?而非出自明贵妃?或者其他人?”
周云若抬头,面不改色,语调带着三分奶气,却是威仪自在:“真的便作不得假,假的便成不了真。别人的,终是别人的,如何夺来,也终将失逝。是你的,便容不得一分怀疑!我自有才赋傍身,为何要作假?”
“嘶~啧!”苏元夕摇头,这小太子,学起她的话来,倒有模有样。
“你怎么还有闲心吃茶?”苏南枝有些着急,捉住苏元夕的手:“我问你,那诗真不是你写的?”
“那当然。”苏元夕笑道:“天地良心,我都没料到。何况,要真是我写的,可劲儿地夸自己就好,才不会带上你。”
苏南枝怔住,继而惊怒:“目无尊长!”
“哎,还看不看啦?你不看,别挡着我,成吗?”
苏元夕打着太极,将苏南枝目光重新凝在周云若身上。
“云若,你且说说,这四句诗,为何所作?所作何意?”周云澈倒没说相信与否,但看周云若的眼神,却是深沉了太多。
周云若微颔首:“这首诗,是我居兰亭阁后所作。前半句述母妃,后半句道雅妃。阁中有一湾浅塘,母妃无事,总爱与雅妃去那处,赏鱼、交心。每每,母妃投食,雅妃奏曲、歌吟。时常,还同我说不少人情世故。我所见的母妃,总是眉眼带笑,从不像其他人一般,愁眉皱脸。而雅妃,气质出尘,处事总是妥当。闪了灵光,才作‘浅吟’一诗。”
兰亭阁中的浅塘,周云澈知道。苏南枝善音律,后宫无人不晓。姐妹二人关系甚密,又都出落得绝代,确实符合这四句诗作。
周云若说完,便直直看向含唇浅笑的苏元夕。
“众卿以为如何?”周云澈反问大臣,大臣们不知说什么好。
这意是解对了,可还是有些骇人听闻。
秦氏却是笑了:“云若,皇奶奶信你。”
“本王也信。”周左澈点头,周云若素来诚实,他不信他会撒谎。
“信与不信,还待下局便可见分晓,但这比赛,还是要继续的。”
经柳如是提醒,众人这才看向戴则。
毫无疑问,戴则认输。
正当他耷着脑袋回去时,周云若却拉了拉戴则衣袖,对他淡淡一笑:“刚才,谢谢你让我。”
周云若对人爱理不搭,何况是对人笑?戴则当即不好意思地挠头:“太子殿下客气了。”
“有时间,我会让母妃带我出宫,去尚书府找你。”
周云若的一句话,将戴尚书哄高兴了不说,还让戴则兴奋了好一会儿。
“谢谢。”坐下的时候,周云若特意向赵尹道谢。
赵尹温和一笑,摇头。
半巡过后,便到了官家小姐们上场。
“落红满地。”
“香灰寂寥。”
“何为一寓?”
“常言不弃。”
李翰林点头:“赵家小姐胜。”
……
“清河活水。”
敏疏:“莲芙沾身。”
敏疏:“一朝琴弗许。”
“谁人不识君?”
“最是春华好。”
敏疏:“不若少年时。”
最后,敏疏勾唇一笑:“错即错,离即错,错错落落有谁离?”
“这……”与敏疏对弈的小姐,终是遗憾摇头。
李翰林眼中闪过赞赏:“丞相之女,敏疏胜!”
“这敏疏……还是不错的。”苏元夕吃了口梨,看得尽兴。
“看这些小辈拼,我也有些痒了,改天,咱们也比试比试?”周左澈对柳如决道。
柳如决没在怕的:“奉陪到底。”
旁边的柳如是听言,默默决定,今晚拉上李翰林去找苏新庭过把瘾。一个人会输,两个人,还怕了他苏新庭不成?
如今场中,男子十一人,女子七人。
这一次,官家小姐们多数同意先比试。想来,也是拼出味,来了劲头。
不得不说,这个比赛,比歌舞有趣太多,紧张又刺激。不少比得尽兴的公子小姐,还约定闲后切磋。相对之前的空头交谈,现下,很多人都随意了很多,不再拘谨。
“郭莹,不必弹了。第二局的时间很长,而且气氛紧张,琴音反而会扰了一些人思绪。”苏元夕对着郭莹道。
郭莹胆子大了许多,回头,冲她甜甜一笑:“是,贵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