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你说我可以随意要什么赏赐,还可以提两个要求,这话,作数吗?”
周云若还从未一口气对周云澈说过这么多话,所以,周云澈听后,先是一愣,继而点头。
“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说的话,自然作数。怎么,你现在就要讨赏不成?”问的时候,还掀起眼皮凉凉地看了一旁的周左澈。
周左澈挑起一边眉,关于赏赐云云,他可什么都没说。
周云若点头:“我想要一件赏赐,还想提一个要求,现在。”
刚走近的苏元夕、苏南枝听言,愣住。方才,她们两个还在为这事儿愁半天,眨眼功夫,周云若就要兑现?
苏元夕皱眉,周云若自跟她的半个多月,一直听话得紧,她可是刻意叮嘱,先不用着急说,待日后再提的。
这个周左澈,到底和小太子说了什么不靠谱的话?苏元夕不好发作,只得恶狠狠地扫了一眼过去。
收到苏元夕目光的周左澈:“?”
这么看他干嘛!
“云若,不早了,要不……”
周云若却是不依,挣脱苏南枝的手,漂亮的眼睛直直看着周云澈。
“只消不违天理,你就都答应我,我想何时提出来都可以,这是父皇你说的,但我现在就想。”周云若说的很认真。
周云澈犹豫片刻,这才缓缓伸手,在周云若头顶轻拍了一下:“你先说说看。”
周云若:“赏赐,我不要什么金银珠宝,也不要什么稀奇玩物,只要两样东西。”
周云澈点头:“什么东西?”
周云若看着苏元夕:“母妃的一副画作,还有,一枚可随意出入宫门的令牌。”
前一句,周云澈很快点头,反应平平,可后一句,却让他倒吸冷气。一旁苏元夕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儿去。
其实,在听见第一句的时候,苏元夕就已经够吃惊的了,第二句,可谓是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余下的人,吃惊的吃惊,沉默的沉默。
“贵妃的画作,父皇可以答应你,想必,她也不会拒绝。”周云澈看向苏元夕,果真见她点头。
“出宫令牌,明令规定,只有等你满十二岁才可拿到。不过……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要给父皇一个可以答应你的理由,你告诉父皇,你要它作甚?”
周云若眸光深沉,侧头,遥遥望着殿中烛火:“皇奶奶曾说过,父皇与皇叔八岁那年,因提了个好法子,帮百姓解决了水患之灾,向皇爷爷讨的,就是出宫令牌。皇爷爷也问过一样的问题,云若的回答,与父皇当年无异。”
周云澈怔住,这相似的一幕,倒让他想起从前光景,他在讨要令牌时,说过的一番话。
“皇城虽好,但总归是小小的四方天地。人这一生,不能屹然不动。到过穷极恶之地,亲历途程阅难,才真能懂苦楚二字,才更能体会冷暖一词。纸上谈兵,终有一天要败的。不若自讨苦吃,做那脱壳金蝉,因我终信一句话——未尽红尘事,怎配常伦理。”
周云若一字不差地重复,神情模样,亦如周云澈当年。原本要拉住周云若的苏元夕,沉默地收回动作。
轻吐出一口气,周云澈脸上挂着淡笑,他蹲下身子,平视周云若:“你年纪尚小,又明白那话中深意几许?”
周云若闭上莹亮的眼眸,轻摇头,继而睁开,却换了沉静之色:“但我信那最后一句。”
未尽红尘事,怎配常伦理。
周云澈深深地看着他,良久,起身:“好。张三,明日领旨,去一趟礼司。”
张三作礼:“是。”
“可你也得答应父皇,在不能有足够实力保证自己安全前,不得离开都城。”周云澈到底不放心,加上了条件:“你要出宫,我会让程平跟着。”
周云若点头,对此没有异议。
“你还说要兑现一个承诺,是什么?”
周云澈忽然好奇,只有三岁的他,还会说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来?
“你会答应吗?”
这话,周云若问得认真,又有些小心翼翼。
“你得先说说。”周云澈没有贸然点头答应。
周云若观察着他的神色,一字一句,认真无比:“以后的婚事,我想自己作主,而且,终生行之有效。”
语不惊人死不休,周云若很好地验证了此话。
这下,周左澈真算不得无辜了。
柳如决的愤怒、苏元夕的惊恐、苏南枝的指责……还有,周云澈那极其冰凉深沉的目光,一一扫向周左澈。
周左澈:“……”
屁大的孩子!搁这时候谈婚事!
可怜周左澈,好心办鬼事。所承受的,都是凉飕飕的刀子。堂堂亲王,却被吓出冷汗。
此话一处,不淡定的岂止是他们几个?满堂官员都惶恐了!纷纷进言。
“皇上,此事事关重大,万万不可啊!”
“太子殿下尚且年幼,皇上万不可跟着糊涂啊!”
“这是于江山社稷的大事,不能这么儿戏!”
“太子殿下才是个三岁小儿,怎知婚姻?定是受小人唆使!皇上,不得不防。”
……
一声大过一声,一声比一声惶恐。到第四句的时候,荣升小人榜的亲王殿下,冷着脸看向说话的大臣,寻思着找个什么时间,趁着月黑风高,正一正那位的牙。
周云澈负手,周云若垂眸,二人都不言语,安静听着。神色态度,和雕刻出的一般无二。只不过,就身形来说,一大、一小。
“云若要娶的又不是你们,你们大惊小怪的作甚?你们就是愿意嫁,他还不愿纳呢!”
一向正经的周云澈忽然来这么一句,堵得群臣哑口无言。
“噗!”
周左澈刚想捧个腹笑一笑,被周云澈给一眼瞪老实了。一口气噎在喉口,不上不下,涨红了脸。
加上周云若还郑重其事地点了一下头,原本气势汹汹的群臣,瞬时尬得老脸通红。
终于安静了!
苏元夕暗舒一口气,看着这对父子,脸部微不可察地抽了抽。
瞧瞧?什么叫有其父必有其子?一唱一和的,厉害得紧。
“你贵为太子,可知,你的婚事被多少人看重着?”周云澈摇头,劝道:“换一换吧。婚姻大事,儿戏不得,父皇不可能由着你来决定的,那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要担的,远比你想得重。”
“听起来,做太子很复杂。”周云若低头沉思。
“嗯,还很难。”周云澈轻声答道。
“为什么要这么复杂?知道复杂,简单些来,不就好了?”忽然,周云若抬头,皱眉。
“简单?如何能简单?”周云澈淡笑着摇头。
“真心悦爱方为妻,既是无情又何娶?”
话出,砸中多少人心神……
周云澈脸上,不自觉浮现一丝苦笑:“这么浅显的道理,像我们这样的大人,却是没几个能守的……罢了,依你。君无戏言,百官为证,朕不会赖的。”
不再理会众臣的进言,周云澈摆手:“天色也不早,各位都散了吧。对了,左澈,你留下。”
被点名的某位亲王,只得苦哈哈地收回脚。
至于那些闹着要长跪不起的老家伙,周云澈理都不理,由着他们闹,兀自进了书房。
“左澈,能耐啊你,才一会儿工夫,倒又给我一次跟老家伙们干架的机会啊?”周云澈半边脸隐于烛光中,唇角欲笑不笑。
周左澈当即起了一层疙瘩,脸上挂着讨好的笑:“不不不!皇兄,这次你真信我,我什么也没干,就是……和云若说了下……额……什么叫婚事,可谁知他个牙没齐的小子就……”
“不止吧?肯定还说了别的什么,譬如……他的婚事,那些个大臣会如何插手?”
“……我那不是顺便的嘛。”
“原本,我想徐徐图之,你倒好,让他一步登天了。看来,亲王这假,是休得太久,得松快松快骨头。那不若去边境吹吹风?”
“皇兄,我这都一把年纪了,寒冬腊月的,还是你亲兄弟,你这……你这也说不过去啊。皇兄,皇兄?……周云若!我去你个贼货的兔崽子!”
周云若丢下前面的话,就寒着脸去对付不依不饶的一帮人,就剩周左澈在那卖苦骂桑。
这边,苏元夕、周云若、苏南枝三人刚走出大殿,就被三五成群围上来的嫔妃堵住去路。
“之前还当贵妃娘娘糊涂,却不想,娘娘竟是个神机妙算的,如此手段,实在让人佩服。”陆离违心道。
江漓笑道:“太子殿下如此聪颖早慧,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想必不多时,必会扬名四方,将来成就不可估量,还真是要恭喜贵妃娘娘了。”
苏元夕不发一言,拉过周云若,将他严严实实藏在身后。
苏南枝笑回:“静嫔也不错,短短数月,连升数级。”
“怎敌贵妃娘娘与雅妃娘娘?今日贵妃娘娘受封大喜,明日请安,我们众姐妹,可是要上门讨杯茶吃的,还望二位娘娘,不要嫌我们姐妹叨扰了。”陆离回道。
许多嫔妃在后头笑着称是。
因着多人拦路,三人一时间也走不开,苏南枝应付着,想早些打发人走。
也不知是苏元夕心情不好,还是陆离哪句话让她听了不舒服,毫无征兆地,苏元夕就发作了火气。
“吃什么茶!我的东西,凭什么让你们几个外人白占!”
苏元夕不留情面的话,终是让陆离稳不住,脸色当即白了:“你!”
“我什么我?怎么,不演了?继续演下去给我看呐!”
苏元夕端的,从来都是温和面孔,就是训人,多少也会给几分薄面,但此刻,却是真正发了脾性,步步紧逼。
苏南枝这才发现,苏元夕明显心气烦躁,黑着脸,神色极其隐忍。
“真是受够了!一天到晚陪着你们本宫妹妹地喊,我真是受够了!警告你们,我苏元夕没什么好脾气,识相的,少在我面前晃悠!尤其是你们两个,江漓,陆离,动不动就凑上来咬人几口。不磨牙就不会吠?我一忍再忍,忍了这么些天,真是忍不下去了!姐妹情深的戏路,到此为止!实在让人恶心透了!你们别给脸不要脸,我不是深养闺阁的人,我这外间长大的,野惯了,少揪着我眼皮子跳,碍眼!听清了?听清了就滚蛋,挡着我路了!”
苏元夕可是从来没说过这样粗鄙的话,现在一箩筐报出,别说其余人,就是包括苏南枝与秋风秋月在内,都惊呆了。
周云若,一开始还是惊讶的,但很快,就没什么反应了。
苏元夕脾气好不错,但也要看对谁,看是什么场合。
原本,窝在宫里陪着演戏,就够她受的了,还整天甩不开后宫的狗皮,又被周云澈变相软禁一个月,已经可以说是忍到头了。一个一个的,自发现周云若的不同后,一晚上都吵吵,她早听大了头,正一口气没处发,却偏偏有那么多不长眼的撞上,可不是惹急她了?
“你……你好歹也是贵妃,言辞怎如此不堪入耳?”有人忍不住出来呛她。
“不堪入耳?”苏元夕撒开周云若的手,逼近:“骂人,不就在个骂字?哦,你的意思是,我骂你,还得斟酌华丽辞藻一番,说话轻声细语,骂你听着就像夸你似的?骂人不带脏字,那叫境界,可也要挑对象不是?你个沟沟里扑腾出的虾鱼,我用得着么我!一脚能踩塌的烂泥,还非得架个火烤熟络,我有病?给你脸了真是,找贱受!让不让?”
拦路的众妃嫔,何时见过这种阵仗?被骂得发懵,自觉让开路,看着苏元夕风风火火走人。
反应过来,周云若最先跟上,苏南枝等人紧随其后。
“这……这样的人,怎么还能当贵妃?!”
“粗鄙!”
“省省吧,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皇上不会对她怎么样。”江漓白着脸,摇头:“暂时别招惹她了,走吧。”
说来,江漓也是心有余悸,见多了苏元夕的温和礼让,她不管不顾的模样,着实可怕!
……
“苏元夕,你怎么回事!正处风口浪尖,你这样,不是找罪受?疯了你!”后边的苏南枝急急道:“你到底怎么了?走那么快做什么?我们都跟不上了!云若还在你后边追着,你莫让他摔了!”
苏元夕走得飞快,内心烦躁:“那也是他们逼疯的!成天演戏,我想吐!他追着我做什么?没看见我真面目吗?摔了也是他活该!”
“母妃……”周云若的声音,从后面轻轻传来。
苏元夕头也不回,脚下步伐半分未缓:“叫我作甚?像我这种粗鄙又不讲理的林间野小,养不起聪慧绝顶又深有远见的太子爷!你还是另找个好的来养吧!”
“算了,由她去,不必追了。”苏南枝喘着气停下,拦住秋风等人:“我算是知道她在气什么了,让她兀自发发牢骚,完了就没事,别管她。”
“可是,太子殿下还在追着呢!”秋月急道。
周云若小小的身子跑跑停停,始终离苏元夕有几步远,但始终不依不饶地追在后头。
“她这人,心比豆腐还软,嘴倒比刀子还利。等劲头过了,她心疼小太子还来不及。这事儿。让她自己想,你们先回去,备好热水炉子,等着他们自己回来就好。”
不多时,周云若便追着苏元夕没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