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会从生活中寻找并发现乐处的人,生活的意义就丢了大半,这样的人得到的再多其实都是少的。
——麦家
说到“玩物”,我们最熟悉的就是成语“玩物丧志”,指醉心于自己喜好的事物,从而丧失了积极进取的志气。而作家木心曾在《云雀叫了一整天》一书中提到:“玩物丧志,其志小,志大者玩物养志。”
如此惊人之语,让阿谷君想起了一件引发网友激烈讨论的事情:杭州一个十三岁学生因玩《王者荣耀》,被父亲教训后从四楼跳下,造成双腿严重骨折。
不少媒体将《王者荣耀》批判为“精神鸦片”,一阵恶批。仔细想想,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游戏本身是没有错的。只是对于控制力差的人来说,比如那个十三岁的中学生,是他刚好遭遇了《王者荣耀》。
将自身控制力差归咎于外物,其实是一种引导上的缺失。一个人内心不做出真正的改变,就永远只会被牵着鼻子走。这时候他们也有了借口,外界也充当了推手——要怪就怪“物”太迷人。
有句古话这么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意思是说,如果一个人没有一点自己的小爱好,那这个人一定是非常无趣的,不值得和他交朋友。
鲁迅给人的印象一直是板着张脸,好像看谁都不爽,“横眉冷对千夫指”。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严肃的人,却称得上那个年代最会“玩物”的人。
四十三岁的鲁迅看了人生之中的第一部电影,从此便一看不可收拾。1934年,他看了三十四部电影,平均下来差不多一个月三场。在那个年代,这样的频率简直能称为“电影狂魔”。
鲁迅喜欢给自己设计衣服。1911年,鲁迅就给自己设计了一件大衣,样式简单,还带暗扣,在当时可谓时髦新潮。
鲁迅还爱养金鱼,后来又特别喜欢养壁虎。现代作家章衣萍在《枕上随笔》一书中写道:“他把壁虎放到一个小盒子里,天天拿东西去喂,喜欢得不得了。”
鲁迅也是个收藏控。他收藏了三千八百多册图书、碑帖,两千一百多幅外国版画,六千多种石刻拓片,被誉为“中国版画收藏第一人”。用我们今天的眼光来看,鲁迅简直是“玩物到家”!
但即便是花费大把时间来“玩物”,鲁迅还是会控制自己,并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到最好。就如他自己说的:“生命是以时间为单位的,浪费别人的时间等于谋财害命;浪费自己的时间,等于慢性自杀。”
不浪费时间并不是一味扎在美其名曰的“正经事”上,而是做一些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又不沉迷其中。法国昆虫学家法布尔的《昆虫记》很多人都爱看,阿谷君就曾经特别着迷。而说到法布尔本人,他无疑是一个典型的将“玩物”玩成了志向的例子。
法布尔从小就喜欢观察草地上的昆虫,有时候可以一动不动地蹲在草地上观察连续好几个小时,很多大人都觉得他是个“奇怪的孩子”。从学校毕业后,法布尔做了一名中学教师。但比起老师这份工作,他更喜欢做的还是观察各种昆虫,他甚至还经常带领、指导学生去观察昆虫。
1879年,法布尔搬到了塞西尼翁村,在那里买下了一栋意大利风格的房子和一公顷荒地。虽然这片荒地满是石砾与野草,但是一直盘踞在法布尔心中“拥有一片自己的小天地观察昆虫”的心愿总算是达成了。这一年,《昆虫记》首册出版。随后,法布尔以大约每三年一册的速度于1907年完成了全部十册的写作。
法布尔对昆虫的描述既充满童趣又富有诗意,还有一点幽默感。在他的笔下,松树金龟子是“暑天暮色中的点缀,是镶在夏至天幕上的漂亮首饰”,萤火虫是“从明亮的圆月上游离出来的光点”,他描述步甲“打仗这一职业不利于发展技巧和才能……它除了杀戮外,没有其他特长”,犀粪蜣在他眼里是“忘我劳动……坚持在地下劳作,为了家庭的未来而鞠躬尽瘁……”
法国作家雨果盛赞法布尔为“昆虫世界的荷马”。法布尔晚年时,法国文学界曾多次向诺贝尔文学奖评委推荐他,可惜都未成功。为此,很多人为他抱不平,法布尔本人的回答却云淡风轻:“我工作,是因为其中有乐趣,而不是为了追求荣誉。你们因为我被公众遗忘而愤愤不平,其实,我并不很在乎。”
法布尔的人生选择,也显示出了一种超强的自控力。他从与外界的较量中获得自控,更学会了如何接受相互冲突的自我,并将这些自我融为一体。法布尔在“玩物”中发现了乐趣,将“玩物”玩成了一项事业,并在其中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说到“玩物”,还不能不提那个特别贪吃、贪喝、贪看、贪玩儿的可爱老头儿汪曾祺。
贪吃使汪老流连于各地美食。相信大部分人可能跟阿谷君一样,对汪老的第一印象来自于初中课本里的那篇《端午的鸭蛋》,“能滋出油来的红彤彤的高邮鸭蛋……”
从家乡的鸭蛋到北京的豆汁、湖南的腊肉、江南的马兰头、朔方的手把肉,不管是故乡的野菜还是他乡的菜肴,都成了汪老笔下的家长里短。
汪老还贪喝,喝起酒来从不一口一口抿,而是痛饮,一喝一大口。在西南联大读书时,汪曾祺经常逃课去喝酒。有一次,他大晚上喝醉瘫坐在马路边,沈从文路过瞧见,以为是个生病的难民,仔细一看,居然是汪曾祺!便连忙把他扶回宿舍。还有一次是失恋,汪老两天两夜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后来听说有人要请他喝酒,他立马有了精神,从床上蹦了起来。
汪老的女儿在回忆里这样评价父亲,“妈妈高兴的时候,管爸爸叫‘酒仙’,不高兴的时候,又变成了‘酒鬼’。”
汪老还喜欢唱戏,在西南联大时经常唱,后来放弃是因为“牙齿陆续掉光,撒风漏气”。他还爱草木,爱做菜,爱画画……你说还有比汪曾祺更喜欢“玩物”的人吗?还有比他更喜欢创造生活乐趣的人吗?
汪老“玩物”却不丧志,他“玩物”却不被物所束缚。对汪老来说,“玩物”是一种情趣,也是一种生活态度。
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我们这个时代变化太快,快到我们每个人都被生活拉着走。作家梁文道在《悦己》里面写道:“读一些无用的书,做一些无用的事,花一些无用的时间,都是为了在一切已知之外,保留一个超越自己的机会,人生中一些很了不起的变化,就是来自这种时刻。”在今天这个时代,潜心“玩物”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但有时候我们真的需要慢下来,用一种“玩物”的心态去生活,去留住时间的流逝,生活其实没有那么“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