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不知是什么时候回去的,记得连唱了几首歌都被怼了后,我便作罢了,爬在那结实的后背上,竟然就那么悄无声息地睡着了。
这天,一大早起来,就被吴小爷叫到了院子。
我坐在长藤椅上,吴小爷一袭白衫,翠绿色腰封,脸上依旧是那白色的面具,他说,“奈一,一个月期限已到,一会儿我便送你回奈府。”
我挑眉,那地方没多大感情,肯定没有这儿潇洒:“没有别的辙了吗?”
吴小爷摇头,道:“不过却并非你想象中那么绝望,你现在算是宫王府的人,那安氏妇人再胆大包天,也会忌惮三分的。”
“不是那个意思。”我在长藤椅上荡起了秋千,“我是不想走。”
“小姐,奴婢也不想走……”小桃子在我身旁站着,也叨叨出声,“在这里,小姐比以前爱说爱笑了很多,奴婢打心眼里开心……这要一回去,那倾苑宅怕是太冷清了……”
吴小爷长叹一口气:“话虽如此,我姑且还能拖上个几日,但长久毕竟不是办法。你在这里呆着,确实影响闺名,那安氏妇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到时又落了口实,怕是得不偿失。”
“好吧。”来这里这么久了,也听小桃子讲过不少规矩礼节,自是分得清孰轻孰重,我吩咐小桃子,“你去收拾东西吧,等长工回来,我们就出发。”
待小桃子走后,吴小爷俯身对上我的眼,“怎么?不开心吗?”
这不是废话吗?
他拽住藤椅,又开始揉我的头发:“我得出趟远门,最晚两年就能回来,不在的日子,切要注意分寸,莫再要被教处,不然生了病,可不是所有人都能替你医好的。”
我撅嘴卖萌,乖巧的不像话:“是,大人。”
吴小爷一笑:“鬼丫头。你的身子骨才恢复,要按时泡药浴,忌凉物,可还记得?”
我继续点头:“谨遵吴小爷教诲。”
然后也换来吴小爷频频点头,跟我一起做戏:“孺子可教也。”
春风异常和丽,吴小爷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个马车,我们来时便什么东西也没带,仅有在这里住时吴小爷送我的衣裳以及些小物件。一刻钟不到,便已收拾妥当,上了车。
吴小爷骑着马,长工驾着马车,我和桃子坐在车里,随着那大道坑洼晃晃悠悠、颠颠簸簸。
而我,在现代,连船都不晕的主儿,愣是晕马车了。进城的路上,吐了有四五回,整个人都不美了,抱着个还要好好逛逛城的想法,愣生生在晕马车的头昏脑胀中度过。
从晌午出发,一路摇晃,一直到天上挂满了星辰这才进了城。
这个点儿,古城里只剩下挨家挨户门棱上的小灯笼,各门各户都是门庭紧闭,偶尔能听见细微的谈话声。
不久,便听到长工道:“小姐,我们到了。”
我觉得我好不容易长好的身体,怕是又要散了。一听到这话,简直跟救了条老命似的,赶紧起身探头出帘子。奈何我吐了好多,本就虚弱的身子,刚一站起来便一阵头晕目眩。要不是小桃子眼疾手快,估计我就要从这车上摔下去了。
昏厥前,只见吴小爷匆忙从马上跃了过来,将我横抱起来,道,“小桃子,随我来拿方子。”
等我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晌午。
浅木色床架,樱粉色的纱幔华丽丽地坠下,头顶的床板上还有细细的风铃缀了几排,我细细的数了下,竟有九根,白色羽毛圈成了圈儿,下坠一颗不大不小的铃铛,无风亦无声。
我拉开纱幔,下脚穿鞋。床头侧位,是一个梳妆台,上面放着铜镜,旁边是几个小抽屉样式的储物盒,装的是这小奈一常佩戴的首饰,如果那也算首饰的话,几朵对称的小梅花发簪,还有些不太好看的耳坠子……
我从怀里取出当日收下的那个绯红镯子,本想放进这首饰盒里,最后还是一咬牙,重新塞回了怀里,这东西以后可是要还的,如若丢了,我怕是真得把我自己赔进去了……
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一个藏蓝色四角架,上面放着洗漱盆,架腰上折着一条面巾。
挂衣的横架就在它的旁边,上面铺着衣裳,床尾那侧却是空荡荡的,只有一盏仙鹤吊灯,与床高相和,确是这屋里看着最宝贵的东西。
那鹤脖颈高立,昂首挺胸,翅臂向后下叠,双腿高瞻并齐站立,细长的嘴上挂着一串明珠长串,另一端连着这盏长锥形灯展,面上画着细水长流、山谷祥和之图……
屋内还有一个方桌,桌上摆着托盘,里面茶壶一个、茶杯四盏,四个小凳子,在桌子四边排列地整整齐齐。
刚准备就近坐下,结果就听见门“吱扭”一声,门被打开了。
“小姐,你怎么起来了。”
小桃子手上端着一盘子糕点和一碗深棕色汤饮。
“我不喝药。”
我第一反应就是起脚逃跑。奈何我只有九岁,根本就拗不过这个已经15岁的丫头,小桃子放下手中的托盘,直接给我揪住,扳住我的身子喊门外的长工,“长工哥,来帮忙。”
于是,那长工哥们,风风火火的进屋儿,端起桌上的药碗儿,拿起小勺子就舀了勺棕汁儿准备往我嘴里灌,口里还振振有词:“小姐见谅,奴才也是为了小姐好,吴小爷说了,小姐这身子,药不能断……”
我心中破骂,你才药不能断。
他继续道,“吴小爷说如若小姐不喝药,让奴才问小姐,是自己喝呢?还是让奴才一口一口喂呢?”
我俨然妥协,道:“我自己喝!”
长工道:“桃子你松开吧。不过小姐,吴小爷还说了,这药空腹喝对胃伤害很大,请小姐先用一块糕点,再服药。”
吴小爷……吴小爷……我碎碎叨叨,就想爆粗。。
桃子又道,“小姐,这药还是烫的,您先梳洗完了再进食吧。”
说着,兴灿灿地给我端来洗脸水,为我梳洗完毕,又一刻不离地看我吃了两口她端来的雪花饼,认认真真地盯着我皱着眉头灌下那碗恶心吧啦的药,这才端着托盘又退了下去。
我这嘴里跟吃了无数只苍蝇似的,都不想闭住,想着上下一挨,便又能感受到那股药味儿,我便一直张着嘴,哈哈着出了屋子。
我这屋外比那吴小爷的大不了多少,却异常空旷,像个小操场。只有一口井在墙角旮旯处藏着,几棵盛开的牡丹花在井边的梧桐树下开得洋洋得意。
剩下便是围墙。那墙壁起初应该是白色的,现日积月累下,有些发黄,个别处还在掉皮,屋子连排,左侧几间、右侧几间,算下来,我这应该是最中间的屋了。有一扇门在左侧的墙壁处,那儿应该就是通往别院的地方。
门拿门栓插着,我这儿正研究这门结实不结实时,便发现它“啪……啪……啪……”地响了起来!不过还好,这么大声响,门也没晃,看来还挺结实的。
“一姐姐,一姐姐……”门外传来一个脆铃铃的女娃娃音儿。
小桃子听见声响从最左侧厢房出来,回声儿:“来了,来了……”
长工也出来了,他小跑到我跟前,对我道:“小姐,这音儿是熙姐儿。您当心些,别让她伤着。”
这话就有点儿意味深长了。
来不及细想,门一开,一约莫五六岁的小娃娃扎着俩小丸子啾啾,啾啾上还别着两朵玫红色花饰,穿着同色广袖长裙,腰上系着一根金丝线扎带,可爱到爆的小身段,肥嘟嘟活脱脱一颗行走的玫红窝瓜,立马兴奋地朝我奔来!
边跑边嚷嚷,“一姐姐,一姐姐,你跑哪里去了,都不来找熙儿玩……”
这场景我着实没忍住,这小娃娃也太可爱了些!
我一把抱住这热情的小家伙,细细打量,长得真不错,满脸的婴儿肥,白嫩白嫩的,好想咬一口、大眼睛长睫毛,绯红小嘴巴一张一合的还在说个不停……
“……一姐姐,你下次去哪里,也带上熙儿,熙儿舍不得你离开……他们骗我,说你好久不回来了,娘亲也不让我去寻你,一姐姐,你到底去哪里了,让熙儿好生挂念呢……”
小桃子带好门走来,将小丫头从我怀里拉出来,道:“熙姐儿,你一姐姐生病了,你可不能离这么近,不然也得病了。”
“桃子坏坏。”小丫头撅嘴撒娇,“一姐姐这般好好的,怎是病了?桃子骗熙儿,坏坏。”
小桃子拉下小脸,故作生气:“桃子什么时候骗过熙姐儿?熙姐儿难道忘记上次一姐姐病了你来过后回去也病了?一姐姐后来因为这事儿还被关祖祠了吗?熙姐儿乖,如若真的为你一姐姐好,就等一姐姐身子好些了再来瞅她,好吗?”
竟有这回事儿?原来长工是这个意思。这小丫头便是那安大娘子的女儿奈熙儿,瞧着倒是个生性善良,可人儿。
小丫头听见小桃子说了一大堆杜绝她靠近我的话,可怜巴巴的瞅着我,等我回话。
我笑盈盈的对她眨巴着眼睛:“熙儿乖,一姐姐确实不太舒服,下次一姐姐病好了,就去找熙儿,可好?”
熙儿一听,小嘴巴撅的老高,甚是可爱。但奈何小桃子特别执着,硬生生地将小丫头哄走了,不让我俩亲近分毫。
待重新关上门后,小桃子与长工才对我解释,去年刚入冬,我染了风寒,那小熙儿来我院子寻我玩耍,小丫头没与我说几句话便在回去后发起了高烧,于是那安大娘子一怒之下便将也在高烧中的我关去了奈家祖祠,硬生生在里面关了三天,待到那小熙儿烧退了,才将我放出来。
之后,小桃子与长工便很少让我与这孩子接触,生怕又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也好在这孩子心性纯洁,也知道她自己让我不太方便,尽量不给我填麻烦。估摸着这次我确实出去时间长了,小娃娃也是担心我,才跑过来一看究竟。
我叹气,发自肺腑:“罢了罢了,该干嘛干嘛。”
以后这院子就是我的久居之所了,这样未免有些太寡淡了。我问桃子能不能搬些花儿草儿了,添添生气。
但桃子严词拒绝了我:“小姐,你虽贵为奈相长女,但每个月例银少的可怜,连温饱都成问题,这些年根本连个积蓄都没有的。”
难怪……
难怪这院子跟被人打劫了似的!
难怪那小抽屉里的首饰可怜巴巴的就那么几件!
难怪……我这主仆三人都是营养不良……
难怪……
“还有,小姐,吴小爷临走前让我把这个给你。”
小桃子从怀里取出一个香囊,递给我后便告退忙活去了。
这香囊扁扁的,肯定不是银子,我拉开绳子,一张纸……
我还抱着说不定是张银票的希望也落空了……
哎……
那纸上写着:“奈一,吾已去,汝之药已吩咐济堂者,长工会时取,你且放心。时蹙,暇与汝别,珍重。别,内有一间铺,名曰锦绣香粉坊,若有要紧事往觅商,房氏。立止。”
香粉坊?卖胭脂水粉的地方吗?
“啪……啪……啪……”不知又是谁在敲门。
小桃子又是边跑边喊“来了来了”。但刚一打开门,便身子一颤,我隔老远都看见那丫头在发抖。
“一姐儿……”是一老调儿的声音。
小桃子错开了身子,敬了声,“薛妈妈……”
这次迎来的是一五六十岁的大妈,花色短褂扎着腰,底下深色长衫齐踝,脚上一双绣花单鞋,手上拿着帕子,走起路来规规矩矩,架子十足。
姓薛……嗯,挺好的。
长工在我身侧,低头行了礼:“薛妈妈……”
“一姐儿似乎胖了。看来那吴小爷把一姐儿调养的不错。大娘子吩咐我这老妈子过来瞅瞅,看一姐儿如何了,若没什么事儿,明日便跟其他姐儿们一样,按时请安去吧。”
这阵势没真实感受过,但也看过不少电视。我含笑点头:“劳烦薛妈妈跑一趟了,明日定去请安。”
那薛老妈子似乎很诧异我的乖巧,不过很快便露出满脸的不屑,道,“听见便好,话我也带到了,一姐儿若是没什么事儿,我这老家伙就退下了。”
“好的。劳烦薛妈妈了。”
这种人,太好对付了,不就是爱听好话吗?多讲几句我又不会死,不差这点儿尊严。
送走那老妈子,小桃子赶紧窜到我跟前,细细打量我:“小姐,你变了……”
我“昂”了一声。
小桃子接着说:“以前小姐只会低着头不言语,莫不会如今日这般与她对话的。”
“是吗?”我挠了挠有些发痒的鼻子,说给她听,也是说给我自己听,“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我,已经不是那个我了。”
那日之后,门外又来了一拨人,听长工说,是奈相的妾室湘夫人房的婢女,以前从来不与我来往的,估计是因为宫王爷家的关系,才跑来串门子。
虽说这宫王爷家的长子是个大魔头,但是这宫王府却是皇位的继承对象。如今在位的这位,已经快60岁了,身下无子,而且只有宫王爷这一位皇弟。不过,宫王爷身下子嗣却有六人,分别是前王妃所生的长王子宫琛与二王子宫珄,现如今安王妃所生的、最有望成为皇太子的三王子宫珏与六王子宫瑄,再就是当朝卫将军的妹妹允氏所出的五王子宫玥,剩下最后一位,四王子宫珺,身份最为卑微,生母只是一名丫鬟,而且还早就死了,被寄养在允氏处。
奈府这湘夫人有一小儿子,比我只小一岁,也是那安毒妇的眼中钉,怕若不是太乖巧,估计早夭折了……
这高枝儿湘夫人肯定是不指望能攀得上的,估摸着想寻着我这低杆儿走一走,奈何还给吃了闭门羹……
但是那能有什么办法?我现在只想做个两耳不闻窗外事,默默无闻悄悄长大的墙头草。人嘛,只有活着才有出路。
不然这深宅大院,我一九岁的小姑娘,无依无靠的,如何在这大宅子里安稳成长?
就跟那花儿一样,要想长得好,就得先学会粪土的浇灌,这样才能开的圆润与长久,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