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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总归尘

祥兴五十六年,二月时分,寒风凛冽,似刀子割着脸,生疼。无论昼夜,行人以纱覆面,着厚袄,数年来皆如此。自五国共伐轩辕皇朝后,短短三年,战事纷起,世家争权,民不聊生……

几百年来,七洲互通互利,逐渐繁荣,各国因时因地,经世济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虽不时发生一些冲突或贸易摩擦,倒也相安无事。十年前,北楚发展迅速,一跃成为七洲之最,周边国家亦是迅猛发展,形成了以北楚为首,华阳、夏饶、飞瀛、齐都、阿莱勒六国鼎立局势,六国同属御阳洲,地理相交壤,因各国间来往多,交互之地家家户户通婚,一片和气。

可就在众人皆以为一如既往之时,华阳国凉王求娶川渝世家宗女未遂,逼迫华阳皇室拥兵北上,在北楚边界不远处,驻扎十万骑兵,扬言“若是不将宗女送往华阳成亲,便举兵攻城”。川渝世家宗女颜色一绝,才情俱佳,无人可比,自小便是轩辕皇室内定的太子妃。如今太子轩辕无恙继位,早在一月前昭告天下,与川渝世家宗女八月完婚,凉王如此行径,摆明是要强抢!

身为七洲之最,北楚国岂能任他国叫嚣,且还是他国一介草莽的异性王,遂调五十万大军压入华阳国边境。夏饶国、飞瀛国与华阳国交好,见华阳国处于劣势,借兵华阳;齐都与北楚历代联姻,岂会放任不理?也举五十万大军赶往北楚,独余阿莱勒国,观望这场纷争。几年来利益纠纷不断,到此时可能只是一种表象,各国摩拳擦掌,只怕意图并未抢亲这么简单。

华阳凉王仅凭一人之事,挑起了五国纷争,各国大军开战、刀刃相对。此时,朝堂之上,各执己见,世家之间也出现争斗,欲将川渝世家推向风口浪尖。轩辕无恙力抗众异,十里红妆迎娶宗女于凉,嘉礼初成,亲拟封号--漫夭,刻玉碟,赐金印、金册,良缘永结。至此,北楚时局乱象横生,华阳、夏饶、飞瀛等邻国趁乱,欲瓜分北楚,齐都国突然倒戈,阿莱勒见此,与华阳等国达成战线,共伐轩辕。一年后,北楚不敌五国,城池接连失陷,轩辕无恙为保北楚,带领皇室,御驾亲征,三月后,战死沙场。北楚群龙无首,动荡不安,好在各大世家皆有亡国亡家的共识,同仇敌忾,前往边疆奋战,这一战,便是三年。华阳国也因此国破人亡,生灵涂炭!一时之间,竟不知是否为天罚?

你我皆知,此时运作得当,何愁挣不得一份丰功伟绩,世家子弟皆各大世家的地位也因此重新定论。皇位空悬,各世家往日谦恭,皆化作豺狼虎豹,匍匐蛰伏。它的存在,便是最致命的诱惑!

此刻已是二更天,城中寂静无比,只寥寥几行巡城官兵,具仔细盯着每处,目光如同蛰伏的野狼,嘻嘻索索的脚步,发出沉闷的铁甲碰撞声。

皇城内一处,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各处都是刚刚用过的刑具,粘着血。这里很黑很暗,好似能吞噬周围的无情,独余远处的烛光。只是这光是所有人惊恐的,以为给了希望,实际是通往痛苦的深渊。

“哈,哈哈……”一群人走了进来,为首之人低声浅笑。

木架上的人,被铁钉牢牢钉住四肢,衣服破烂,各处布满一条条暗红色的伤口,血肉的脸,不远处的玉盆里飘着一张皮,旁边赫然有两个弯着腰,不停在呕的侍女。

“没用的废物,带下去,丢入蛇窟!”

架子上的人似是听见了动静,缓缓抬起眼皮,“呜咽”着,细细发出笑声,似是啼哭,似是嘲讽,更是无奈。

“皇后娘娘,没有想到吧,你也有今日。昨日你还在朝曦殿召见群臣,今日便是这天牢的罪犯。”

于凉看着往日正义凛然的妹妹,怎么也没想到,她才是幕后操纵一切的黑手!于凉忍着剧痛,狠厉说着:“于晴,吾与你同为姐妹,虽不是一母所出,但我一直视你为亲妹妹。你却编排了这么一出好戏,陷我于不义,你怎么可以!”

“呵呵呵……一母所出……亲妹妹……”于晴嗤笑,不以为然,“于凉,也就你这么认为了。知道吗?你真的很蠢,利益在前,我怎么可能把你当亲姐妹!最让我愤恨的,凭什么就因为你是宗女就高高在上,而我却要依附与你才能得以出名,我明明处处比你优秀!”

于凉浑身疼痛难忍,见她表情悲拗,此刻的质问如鲠在喉,无法言说,眼底竟是心疼。只细数着此遭原委,“你以皇妃将亡有事相求为由,诓骗我至冷宫,实则皇妃早已失心疯,我与她本就仇深似海,她一见本宫,病复加重,撞向侧门,当场即亡。随后昱王赶到,见他母妃因我而亡,双目猩红,欲将我杀之,出于本能,抽出你事先给我用于防身的兵刃,欲做殊死搏斗。可不知为何?本欲杀我的他,直直的撞向了匕首,御林军赶到,看到的便是我杀害了昱王。无恙驾崩,多少人想将我从帝后之位拽下来啊!纷纷以此为契机,道我德行有亏,生生拉我下位,堂堂帝后,最后竟如此窝囊。恐怕,御林军也早已是你的囊中物了。晴儿,好计谋啊。”

于凉是骄傲的,她一直都知道,听到她夸自己,只当这是于凉的暗讽。她低头听着于凉的话,狠狠咬着牙,尝到嘴里的甜腥才罢。缓缓走至案台,为自己斟了一杯六安茶,对于凉眼神里的心疼,不以为意。

“啧啧,何必再说昨日之事,你败于我,实乃计谋不佳,不知世上最可靠之人只有自己。何况,我本比你聪颖,也就你的样貌,可以与我较之,可惜样貌再好,现在还不是被我剥了下来。再且,宗女身份尊贵无比,于府乃至整个家族倾力拥你又如何,我还不是让所有人日日都受着滴水之刑。”

想着往日于凉种种愚蠢行径,自己还在其面前“俯首称臣”,昔日桩桩件件,皆历历在目,于晴不甘,也不愿知她苟且如微尘的人活于世间。正所谓杀人诛心,她此刻只想让于凉痛不欲生。

“时至今日,不妨让你再明白些。还记得你的母亲吗?家宴之上,与自家庶子,颠龙倒凤,你亲自领着众人,当场抓奸。任父亲如何不信不舍,都拗不过眼见之实,不得已将你母亲休书下堂。本不欲迫害她致死,哪曾想她受不住这等折辱,仅撞柱。哪知她竟然没死,还怀孕了。她几番解释,你偏不信你母亲所怀乃父亲之子,还亲手送上堕胎药,七月身孕,一碗堕胎药,你亲手杀了你母亲。哈哈……堂堂宗圣世家的娇女,竟被我姨娘和她最爱的女儿设计害死。”

于凉震惊,“我?你说什么!母亲肚子里的孩子是父亲的!柳姨娘为何要如此?她平日温和,待我极好,甚至与你较之还要细心。故不管母亲在世还是离世,我都待她如亲母,事事恭敬她,我母亲有的待遇,她都有啊!到头来,她却是拉垮家族的主谋之一!”于凉久久不能平复,“那兄长呢?他可是你的亲哥哥呀!”

“兄长?他可不是我的亲哥哥。”看着于凉难以置信的眼睛,于晴略微得意,“当年诞下便死了的不是你娘的孩子,而是姨娘的孩子。偷梁换柱,嫡子变庶子。姨娘此事此计甚好,可她却只是想凭借诞下族中独孙之事,望父亲怜惜她,提升她的位份,目光短浅。若是细心教养独孙,也不至于祖母撞破她苛待于朝淼,还得了父亲嫌弃。”于凉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兄长是娘的孩子,与我一母同胞?”于凉欣喜,原来竟是如此。“难怪,难怪,那时家族争利,他却事事护我,我也还是特别想亲近他!”可是转瞬间,她便痛入心扉,悔恨万千,“终是自己害了母亲和兄长啊!”

看着于凉得知原委后的无助与后悔,于晴有些得意,继续说道:“最可怜的还是你娘,临死希望你能相信她,到最后都惦念着你,嘴里一直喊着你的名字。还有你那弟弟,腊月的湖面很美吧,其实幺弟就在湖底。若不是你从始至终自觉高高在上,不关心他,故意让众仆看低、践踏他,姨娘也不会有机会推他坠湖。哈哈哈……”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于凉几近疯癫,她愤怒、怨恨,她恨于晴,为何如此的人面兽心!全家族近期都倾力助她坐上摄政之位,没成想,于晴早已蓄谋,各个击破,让于凉乃至家族蒙蔽视听,一错再错。于晴刚坐上摄政之位,便开始倒戈相向,目的显露,欲将家族里所有人都送进地狱。她更怨她自己,为何没有看清于晴的面目!

“很悔,很恨?我要的就是你的悔,你的恨!于凉,我还要你生死不能!”

“于晴,为何你要如此啊!家族待你不薄啊,看在家族细心照料我们长大,看在我们助你稳坐摄政之位的份上,还请放过族中一众小辈吧。”于凉知道,于晴狠毒,实际上也很良善,为何渐渐变得如此面目,她大致也知道一二,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皆是自己,只是,她还对于晴抱有一丝幻想,希望往日种种,能化解这些恩怨。可对于于晴来说,往日种种,皆是屈辱。看穿于凉的心思,于晴面色极淡,她知道,时至如今,已再无回头路,而她,也绝不允许“春风吹又生”!

“姐姐,人生一世,草生一春来如风雨,去似微尘。你也莫做无谓之想,早在十年之前,全族便早已难逃此命数了,你就好好做那微尘吧。”

于晴缓缓走出天牢,将全身曝晒于烈阳之下,喃喃自语,“这天道,也该改一改了。”

祥兴五十六年三月一日,漫夭皇后薨了。

祥兴五十六年三月二日,凌治摄政,主理国事,举国上下,一派祥和。凌治摄政王治国手段高明,同年,凌治摄政王拥吴兴世家子弟--箬良继位。

祥兴六十五年,除夕宴上,凌治摄政王自请还政,自此世间再无凌治摄政王,只有川渝世家遗孤--于晴。

祥兴六十七年,偶有一樵夫,山间林下,遇一仙人,求问世间可有治悔良方,望回到过去,重新择选。仙人道:“既往不恋,当下不杂,未来不乱。”樵夫诧异,听仙人拒绝,字间透露,竟然真有重回过去之法。樵夫潸然泪下,细说半生错事,悔恨不已,求仙人指点。仙人摇头,劝说:“若要重回,需舍弃一切,以魂为咒,以血为引,断五世七情六欲,方可解一世怨悔。”樵夫惊:“上仙,还需绝了情爱?”仙人点头,樵夫衡量再三,以为不妥,鸣榔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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