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城有一家极为特殊的小楼。
你说它是家住宅,他却顶着一个禾稻香酒楼的名头,你说它是个酒楼,它家掌柜酿酒却不卖酒,甚至还要到别的酒楼去买酒。
没错,他们家酒楼的掌柜是个酒鬼,是一个嗜酒如命的酒鬼,而且还是整个汾城中伙计最少的掌柜。
那个伙计叫古离墨,据说是扶风将军古矮子的私生子。
这个掌柜叫李丛云,据说是扶风将军古矮子的好友。
有人说这家酒楼的幕后大老板其实是扶风将军古矮子。
所以这家酒楼又叫扶风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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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甚是有些乌黑,烛火在昏暗的灯罩里摇摆不定,灯油快要见底,烛火也越发昏暗无光。喝空的酒坛子在地上堆放了一堆又一堆,洒落的酒水在空气中散发着浓厚的酒臭,腐烂木头的气味,腐烂菜肉的气味,汇聚成一种浓厚切刺鼻的恶臭凝聚在这么一小间屋子中。
这屋子里还躺着一个人,一个毛发浓密的中年男子,右手拿着一坛不知是昨天还是前天喝剩下的酒水正在往肚子里狂饮。他的衣衫上布满了饭菜的油垢,甚至在他的衣领上还挂着一根吃了半截的青菜,粘在乌黑的麻布上。
或许谁都不会想到,禾稻香酒楼的掌柜、扶风将军的好友竟然会是一个如此邋遢的人。不过为什么禾稻香酒楼不卖酒也就说的通了。
“二爷,程四被公子杀了。”
昏暗的屋内不知从何处迸发出一种阴沉沉的声响,回荡在这间如茅厕一般的屋内。
李丛云把手中喝尽的酒坛丢到一旁,问到:“如何?”
“甲上。”
“从你嘴里能得到如此分数真当不易,说来听听。”
“程程修的是前朝李唐玄甲军的兵人怒,修为本来就有三品上阶的水准,而且在这里又做了一年的木匠,无论从心境还是对力道的控制都有了长足的进步,据我看来,程程整体实力……四品下。”
“小墨呢?”
“公子他……”那声音有些犹豫,像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小墨现在的实力连你也确定不了了吗?”
“回二爷,其实公子的修为刚刚达到了三品守宫,但他的实力我未曾与他交手,而且公子又从四爷那里学的那一堆……”
声音渐渐软了下去,沉默了一刻之后才犹犹豫豫的说到:
“四品下……四品中都有可能。”
“五品之下皆为凡,四品中下没那么大的区别,不必分的那么细。”
李丛云安慰了一句后,从衣服上捉起一只虱子在手中揉搓了几下后说道:
“能有四品的实力,不惹事生非的话自保足够了,事成之后也可以把这小子放到那个地方熬熬水。”
熬熬水这三个字刚落,屋子角落的一块阴影突然抖动了一番,仿佛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还有事?”李丛云撇了那角落一眼,冷声问到。
“程程提到了骁影,而且从他手里找到一个木牌,字是卯。”
“墨山上的老虎又有几头成年了,让骁影那小子自己自觉点。”
“十二金莲果真对应着十二地支吗,难道十二金莲真的与那个日晷有联系?”
“十二金莲还剩几个?”
“除了从来没有露过面的第十三金莲外,其余十二人都已魂归地府。”
“十三金莲!一点十三金莲的消息、资料都没有吗?”
“若是二十年前区区十三金莲的身份自然好说,但现在我们人手和人脉早已不如以前,对于此人的资料我们实则一概不知。”
“二十年前……”
看到李丛云再一次陷入思考的僵局当中,那块阴影很自觉的悄无声息的退去。
汾城的酒楼有很多家,但卖的酒却只有汾酒一种,到底是因为汾酒才把这座小城命名为汾城还是因为汾城这座小城才把这酒命名为汾酒,这些都是好多年之前的琐事,在没人知道其中的情况。
在来到汾城的外地商人眼里,有两样东西是最为赤手火热的,一个面条,另个人便是雄黄酒。
在雨后的摊上观雨吃了碗热腾腾的阳春面,古离墨拎着刚从隔壁酒家的酒缸里打上来的一小坛雄黄酒走进了连绵的雨中。
这家摊子不大,摊主是个老实本分的中年人,男子是涌城人,在老家学了一手拉面条的手艺,前两年涌城出了点事,跟着一群人逃到汾城,凭着自己的手艺在汾城开了这个小摊,又娶了个汾城本地的女子生了个娃,便在汾城住下。
底子很干净!
古离墨吃了好几回这家摊子的阳春面,面汤很浓很入味,面条很劲道,上面的小米辣是老板自家的独门绝学,不是很辣但足够香,很让人回味。
手里的雄黄也是在汾城里有名有号的,虽然古离墨喝起来总觉得味道有些怪异,但李丛云很喜欢,每次喝都说像回到了从前。
雄黄酒不是燕平国本地的酒,据说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出来的,是一位夫子为了纪念一位友人酿出来的酒,已经通达神仙,可使妖魔鬼怪现行。传的神唬奇奇的,也没见哪个人喝完变成妖魔鬼怪的。
古离墨拎着雄黄酒慢步踏上了那座腐朽坍圮的梯架。腐败的朽木在沉重的脚步下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仿佛下一秒就会断裂结束它作为脚踏木的短暂职业生涯。
灰尘跳动着,不断有灰尘从朽木上掉落,经过漫长的漂浮和自由落体后覆盖在沉沉叠叠的灰尘中,成为这座枯败腐朽的房屋中的一员。
气味非常糟糕。
就像把腐烂的霉菌混合进鲱鱼罐头,再用王致和臭豆腐的汤汁浇灌,再经过腐化,陈酿的结合物。
这就是古离墨推开那扇门之后的第一感觉。
“我这里有雄黄,喝点?”
仿佛这里的气味根本不存在或者他丧失了嗅觉的感触,古离墨挤出一块空地盘腿坐下,伸手把酒递到李丛云面前问到。
“喝点。”
李丛云答应了一句,接过酒坛,狂饮了几口悠悠达达的对古离墨问道。
“有什么想问的?”
“他说你有八品下,什么感觉?”
“四品都没到就想八品什么感觉,年轻人……”
“讲听听!”
古离墨并没有任由李丛云继续闲扯下去,毕竟这里的味道…是真的…真的难受。
一刻也不想多待。
“也没啥,就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小。”李丛云感叹了一句,当他第一次见到那层天幕的时候,自己如同蚂蚁看向苍龙的鳞角,那种无力,那种看到自身的渺小让他常年以来积攒的傲气在那一刹那被击溃。
他终于明白无根在突破八品之后的那种落寞。
“小?的确有点小!”古离墨看了李丛云一眼,一脸坏笑。
“去去去,小孩子喝什么酒,不怕变成妖怪。”李丛云一把夺过古离墨手中的酒杯笑骂道。
古离墨笑了笑,快步走出了屋子。
在没人看到的角落,古离墨用左手的衣衫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悄悄把皮肤开始渐渐演变出黑色角质鳞片的右手藏在了口袋中。
刺骨的疼痛从右臂蔓延直至麻木。右臂的肩膀之处,衣服鼓起一个不那么明显的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