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仔细打量过许先生了,他似乎特别容易被晒黑,才过了一个夏天,人就黑了不知几个度。我看他日渐稀少的头发,眼角的纹路,下垂的眼袋,无一不昭示着曾经那个可以挂在他胳膊上荡秋千的人,他老了。
这个认知让我的眼眶开始矫情的泛酸。
一顿饭上,许先生自己不怎么吃,倒总是在不断地给我和许晟夹菜,好像是终于醒悟以前的自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如今要悉数补偿给我们一样。
何女士的胃口也不是很好,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眼眶还一直红红的,让我越发肯定了他们一定有什么瞒着我。
“不是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吗?”我问许先生。
许先生干笑两声,“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是怕你不出来,骗你的。”
我望向何女士,何女士顾左右而言他,“前几天,你言初哥往家里打电话,还问到了你,问你最近好吗,学业有进步吗。你宋姨回他说啊你哪里都好,是我们这一片最省心的孩子了。”
一顿饭,许先生和何女士都在打太极,绕来绕去不肯进入正题。饭后何女士回超市上班,我借口买东西跟她一起去,何女士心软,有些话总能问出来的。
“我爸是不是生病了?”我坐在何女士的电瓶车后座上开门见山,“吃饭时他总是咳嗽,一声接一声的像是要把心肝都咳出来一样。”
我看不到何女士的脸,却听到她的声音瞬间哽咽了,“你爸他最近身体是不大好,已经去医院看了,没什么大事儿。”
“是肺癌吗?”我又问,我对疾病的了解有限,但能让许先生转性,又能让何女士脆弱的病,一定不是什么小伤小痛。
“你爸他就是最近有些咳血,刚做了CT,结果还没出来,你别担心,你爸他平时身体好着呢,不会有什么大事儿的。”
何女士安慰我,但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回家的时候许晟已经睡了,许先生在卫生间里猛咳,我把从超市里买的打折水果蔬菜分类放进冰箱里,倚在厨房门口等许先生。
他出来看到我时,明显一怔。
“回来了。”
“恩。”
“去洗漱一下早点休息吧。”
“我都知道了。”我明明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我更想让他知道,我已经不是事事都需要依赖他们的孩子了,我能和他们一起对抗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许先生拉了把椅子坐下,“从小到大你都是一个坚强的孩子,跌倒了会自己爬起来,被欺负了从来不会回家哭,学习上更是不用我们担心,就连学杂费都是用你奖学金交的,爸很开心很欣慰,能有你这个既懂事又省心的孩子。”
“可是,爸,我并不想做你心目中这个懂事又省心的孩子,别人家的孩子学走路都有爸爸搀着扶着,可我的爸爸在喝酒,走不稳跌倒了,没有人扶,所以我才只能学会自己爬起来。别人家的孩子被欺负了,爸爸总会为她出头替她心疼,可我的爸爸只会嫌我吵嫌我打扰了他打麻将,随手扔几块钱就打发我,所以我只好自己学会坚强。后来我想如果我足够优秀成为你的骄傲,你是不是就可以多关心我几分,可没想到我的独立在你看来竟成了省心,多可笑。”
等到将心里的话原原本本倾倒出来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我对许先生积怨已深。
许先生亦是一脸震惊地看着我,似乎没想到原来在我的心中他是这样的一个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