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宇宙就是一场宿命论。”罗诺睿瑄背对着颜艺倩，说出了一句他一辈子都嗤之以鼻，并与之相抗衡的结论。
虽然只是背影，但颜艺倩依然可以感受到罗诺睿瑄的感伤，她知道，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可以接受这个论调，唯独罗诺睿瑄不行。他太相信人定胜天那一套了，他相信只要他愿意去挖掘，他可以改变所有宇宙中的现状。但现在他已经妥协了，用自己的双手埋葬了自己的信仰。
颜艺倩什么话都没有说，虽然相处了四十多年，但她知道此时已经没什么话可以安慰到他，只能让他自己走出自己的绝望。
“宇宙其实就像我们所有的物质一样，在微观层面，是无序的，但无论这种无序如何折腾，到了宏观层面，就都是规律性的，也就是宇宙的宿舍论。所以人类做为宇宙中的微观事物存在，人类的所有的举动，或者是想法，都可以是无序的，但这些无序并不会影响到宇宙规律的运行。这个运行规律也便是宿命论。”
“可是，宇宙本来就是有规律的啊？这也是我们发现宇宙的前提条件，这应该不算是宿舍论吧。”颜艺倩自然知道罗诺睿瑄肯定会有其合理的见解，但她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她的疑惑。
“是，我以前也是这样子认为的，直到这次黄月事件彻底改变了我的看法。”罗诺睿瑄终于转过了身，用一种很怜悯的眼神看着颜艺倩：“人类，注定是要被灭亡的，无论我们如何努力。”
“是，你之前说过这个，但生物的灭绝在宇宙间应该是反复循环的，甚至整个太阳系都是微不足道的，这是宇宙运行的规律，并不能算是宿命论啊！”
“那我问你，什么是规律，什么又是宿命呢？”
“规律应该算是唯物的，是一切事物的客观存在，而宿命应该是唯心的，是在人类之上，还有一双操纵着人类运行轨迹的高等生灵。”颜艺倩边说着，也站了起来，走到了罗诺睿瑄面前，摸了摸他已经发白的头发。
“那如果我说，人类终将灭亡，但太阳系，或者是说地月体系并不会消亡，你又作何感想呢？”罗诺睿瑄无限爱腻地，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个自己钟爱了一生的女子。
“不可能啊！你刚才不是说了，黄月那里是个黑洞，会把整个太阳系毁灭掉的吗？”颜艺倩话语中带着震惊，虽然她已经知道会有一些她想都不敢想的信息从罗诺睿瑄嘴里出来，但这也足够打乱她的思绪了。
“我曾经一直陷入这样的思想怪圈，一直在想如果黄月的塌缩真的会引起太阳系毁灭的话。那当年毁灭智豕的月球，完全是按照相同的规律在塌缩的，为什么今天的太阳系还好好地运转着，甚至于整个地月系统都这样安然无恙。”罗诺睿瑄说着，一直盯着颜艺倩的眼睛未有一丝的移动，好像要紧紧扣出她心里的一丁点不适，“因为这事，我纠结了好久，这两件事是完全矛盾的，我一直找不到其中的衔接点。一直到有一次，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间鬼迷了心窍，居然对自己的价值底线产生了怀疑。我当时就想，如果宇宙间的所有事情都是决定论的话，那一切也就都说得通了。”
罗诺睿瑄拉着颜艺倩又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随着两个人年龄的逐渐增长，两人已经有好久没有说过这么久的话了。特别是颜艺倩近年来一直把太多的精力花在了事业上，两个人也算是中年后反而聚少离多。而罗诺睿瑄的地位近年来不断提升，也已经很少跟人说过太多的话，今天也算是十年时间以来，他说话最多的一次了。
“我们先假设这样一个结果，如果月球真的就是人类的终结者，这样说也不准确，应该说是地球生命的终结者的话。月球毁灭地球生物应该是有时间规律的吧，每隔一段时间，月球就会以某一方式消失掉地球的生物，好让地球生物再重新启动一遍。”
“这个话，好像我们第一次约会的时候有聊过。”颜艺倩突然间觉得好像这个话题曾经有触碰过。
“是的，不过，你现在还是承认那个时候我们是第一次约会了。”罗诺睿瑄突然一改严肃的表情，露出一丝讥闹的笑容。
颜艺倩轻轻地推了罗诺睿瑄一把，还略带着一丝羞涩。她知道，罗诺睿瑄这样做不过就是为了让她不要太过紧张。这几十年来，他总是这样在关键节点逗她一下，也是她非常喜欢与他呆在一起的原因。
罗诺睿瑄也摆正了姿势，继续说了下去：“而要保障这个规律可以得到一以贯之的执行，那么地月系统不能垮掉，因为毕竟除了黄月以外，还有四个月球在那里排队呢，它们可不会就这样成为无用的摆设。所以地月系统不会塌。而人类也必须要灭绝。”
“可这两样，你不是说很矛盾吗？那这个结论又怎么成为现实呢？”
“这两个矛盾，我之所以会陷入期间，就是因为我只假设了一个为前提，而必然会出现与另一边相矛盾的结果。但如果换了个思路，这两样都当成了前提，那我们就有两个前提条件了，那就可以提出另一个可以同时符合这两个前提的结果了。”
罗诺睿瑄说得有点口干舌燥了，吸了口颜艺倩面前的饮料，还不忘抿了抿嘴，“按照这样一个推论，我模拟了很多个不同的场景，你知道，这种事情不太能让外人知道，我那个研究中心，虽然在外人看来是个独立王国，但你很清楚，里面有各个国家派来的利益相关者，虽然也不能说是间谍，但一旦有个风吹草动，马上就会传播出去。所以，我根本不敢让其它人来配合我进行这项研究，不然会引起太大的恐慌，因此，我也只能一个人不断地尝试。”
“你还有加班加点的时候？”颜艺倩的记忆里，罗诺睿瑄好像一直都是比较松懒的，也没见他为什么事上火上心过，更没见过他加班加点干活，“哦，我记得好像二十多年前，我的集团还没开始呢，小一刚刚上幼儿园的时候，你是有过一断时间一直赖在办公室，我还以为你出轨了呢！”
“确实是那个时候，不过我倒没出轨，我是在研究黄月会不会出轨。”
“二十多年了，你居然一直憋到了现在！”
“我本来也没有想过会这样，我以为我后面会找到应对的方法，但十几年前我也就放弃了，因为我发现自己又掉进了矛盾的坑中。既然我确定了两个前提，那人类的前景就只有灭绝一条路了，而我居然还再去寻求与前提相悖的答案。”罗诺睿瑄说完，不自主地摇了摇头。
拍了拍在自己手上摩梭的颜艺倩的手，罗诺睿瑄突然笑嘻嘻地说了句：“我们该揭开谜底喽”
颜艺倩倒也不发一话，只是依然痴痴地笑对着他，缓缓了点了下头。
“我发现，要实现我刚才提出的两个前提，至少在我的计算方式下，只可能有一种方式。前面说过，黄月的内部可能有一个量子黑洞，我原本认为，当这个黑洞吸收了黄月后，便不再是量子形态，但后面经过计算，就黄月这个质量，还不够黑洞塞牙缝的，所以就算整个黄月消失了，这个黑洞还将会是量子形态存在。反过来说，这个黑洞之所以会在黄月内部，应该是被黄月给限制住了。我们知道量子纠缠，这个量子黑洞可能是一不小心进入了黄月内部，就被束缚住了，之后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我猜应该是黄月的内部磁场干扰吧，这个量子黑洞虽然一直努力想要离开，却一直无法脱身，只能在黄月里乱窜，而这种乱窜则引起了黄月的自我振荡，同时还不断地缩塌。”
颜艺倩有点像在听天书一直诧异地盯着罗诺睿瑄，罗诺睿瑄则像抚摸小宠物一般轻轻拂触着她的发梢。
“而当黄月的体积缩减到一定比例的时候，它对自己体内的量子黑洞就会失去束缚能力，量子黑洞就会重新展示出其量子的性质。在量子纠缠的作用下，离开黄月，甚至离开整个太阳系，而黑洞对于地月系统的威胁也就会自己解除掉。”
“那地球上的人类不就会安然无恙了？”
“回到最初的假设，黄月的质量减少肯定会导致黄月离开它所在的轨道，从而坠毁在其它星球上，而我们之前假设的就是人类会因为黄月而灭绝，那黄月势必就会坠入地球。”
“我有三个疑问。一是，不是说地球上并没有找到之前那第六个月球的残骸吗？二是，之前我们还可以计算出黄月在什么情况下会无法维持地月系统的平衡，现在加入了一个量子黑洞，我们根本就没办法知道黄月会在什么时候离开它的轨道。三是，我记得有篇文章上看到过，人类的科技发展基本上是线性的，这一点你也是承认的，那人类的科技实力其实是可以大概估量的，只要黄月是在四百多年后坠入地球，那以到时候黄月的质量和人类的技术，是完全可以在黄月进入地球前以其它方式让它偏移的。”与刚刚的吃惊不同，颜艺倩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这三个问题我都有考虑过，而三个问题的答案都是一致的。其实我们都被定式思维限制住了。之前的假设只是月球会一个接一个地毁灭地球上的各代智能生物而已，但并没有说它们会以同样的方式袭击地球。作为一个宇宙间的不明球体，它有无数种可能可以毁灭掉地球的生物。我们知道，当年的智豕只是在南美洲生存，虽然目前没有采集到有任何外来星体的遗留物，但在目前的安第斯山脉明显有一些比周边更为强烈的某种奇异辐射，这种辐射并不会伤害到人体，但却在其它地方根本不存在。这一点一直是科学界无法解释的现象，但我如果大胆假设，当年的第六颗月球，就是一颗携带着巨量致命辐射的球体呢？当然，南美洲的其它生物并没有受到影响，可能是因为这种辐射是只针对智豕的生物体结构的。因为月球的目标就只是地球的某种特定智能生物，而不是全部生物。”
“斩首行动，精准打击？”虽然颜艺倩已经接受了宿命论这个前提，但是如何诡异的结果，还是让她根本无法接受。“你是说到时候黄月也会这样，变成对地球生物有影响的辐射球，然后进入地球？”
“不，虽然我们对智豕一无所知，但是如果只是这种小范围的辐射，是无法传遍目前已经遍布全球各地的人类的，所以，黄月应该会改变一种方式。”
“可是，现在还能有什么方式呢？既保保证消失掉全部的人类，又要维持整个地球上的其它生态系统，这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无论是细菌，或者病毒，量子黑洞对于一切而言都是微观的，人类对于宇宙而言也是微观的，那要消灭人类，应该也会用微观的方法吧。”
“但是，这不可能！这几年来，人类对于病毒的防控能力已经取得了重大的冲破了，你忘了，就是因为再没有所谓的传染病了，所以你父亲这个口岸卫生检疫工作才消失了的吗？”可能罗诺睿瑄忘记了，但是颜艺倩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她那公公那段时间可是郁闷到了极点，害得她还带着公公婆婆满世界转悠散心来着。
“我只是举个例子，有很多的方式可以只针对人类的，而我能想到的就只有细菌病毒了，只有这些微生物才可能直接进行针对人类的精准毁灭。当然了，对于方式问题，其实也没什么好纠结的，因为根本防无可防。”
“可是，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虽然我相信你，但你这样的假设好像都是冲着灭亡人类来的，这其中任何一环缺失，你的这个结论都会不成立的啊。”
“是啊，其实人类会生存在这个地球上，所需要的假设条件不是更多吗？这其中任何一环的缺失，人类也不可能存在的。如果以正经的物理学推导的话，人类的存在才是匪夷所思的，现在不照样是现实了吗？”
“真的有一种力量在操控着整个人类？”颜艺倩不得不接受罗诺睿瑄的结论，虽然她很想反驳，但她知道，她所有可以提出来反驳的理由，罗诺睿瑄肯定已经早就自问自答过了。“但是，为什么呢？任何事情都要有个理由吧，为什么这种力量要消亡人类呢？难道只为了一场游戏吗？”
“制造整个宇宙，就为了一场游戏？我并不这样以为。”罗诺睿瑄使劲地摆了下头，“可能是为了物种的进步吧。我觉得，我们要充分适应一个场所，就必需要融入这个场合，就像地球一样，我们要挖掘它，就肯定要适应它。换句话说，我们就是为了适应地球而存在的生物，而随着地球资源运用到了极致，那我们就需要走向更广阔的空间，但我们之前因为适应地球而打造的生理结构，就由之前的优势变成了劣势。这种生理结构根本无法适应于外太空，所以，生物就必须得到进化，这就是我们人类发展之后的必然。其实说得直白点，人类其实就像是我们的社会制度一样，总是需要更新换代的，只要是陈旧的社会制度，无论其最后如此进行自我优化调整，它都不会更适应于新的社会发展形势，总是要被淘汰掉的。所以，那个掌控一切力量的操控者，应该是为了推进生物的进步，而不只是为了消亡人类。”
“你是说，就像当年智豕消失一样，我们智人来到了这个地球上，于是世界才得到了更大的发展，如果说一直是智豕的话，智人就不会出现，而地球也不会是如今这样的影像。”颜艺倩一个人突然软了下来，刚刚还是出于好奇和惊讶，而她现在完全接受了罗诺睿瑄的理论，她突然间觉得人类的前途就是灰暗，好像所有的努力都改变不了结束的命运。
看着突然间眼神暗淡下来的颜艺倩，罗诺睿瑄也是无限心疼，但他今天必须把一切话都挑明了：“发展就是为了灭亡，看似很可笑，但我们现实生活中不都是这样吗？就像人体内可能存在的癌细胞，它们不断的发展，从而导致了机体的死亡，而那些癌细胞不也就灭亡了。不单单是我们，就算是以后取缔我们的生物，难道能逃脱得了这个宿命论吗？月球还有四个在那里高悬着呢，到时地球上的智能生物还要消亡四次，才有可能真正地走出这个地月系统吧。”
“这个我又不明白了，以今天的人类和智豕的水平比较，人类比它们的科技已经提升了何止万倍，那我们下一个生物不是也应该比我们再提升个万倍，难道那个时候还对付不了那些小卫星吗？”颜艺倩本能似得不想让自己陷入完全的宿命论之中，就算人类无能为力了，但只要后面的生物可以对抗这种宿命，她也觉得能有一丝光亮在。
“人类总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了很多，但我们真的知道吗？我们数万年前已经知道了花开花落，但不到现在才知道花也是由原子构成的，而原子的活动轨迹我们不是还完全摸不透吗？其实太多的东西，我们都还只是了解皮毛而已。因为无知，所以豪迈。我们对这个我们立足其上的黄月，又真的了解多少呢？”
“以前总觉得，虽然你在外人眼里好像很乐观，但我知道，你心底是悲观的。可是，今天听你这样一说，你又何止是悲观，你的整个价值取向是完全绝望的。”颜艺倩突然心疼起了罗诺睿瑄，她刚刚接受这个消息已经感觉到了如坠深渊，而罗诺睿瑄已经在这种绝望的情绪下独立支撑了二十多年了。“所以你才想要让所有的人都来接触物理想吧，你并没有放弃，你还想试试是否会有其它人可以来解救人类？”
“可是最后不过是一场揠苗助长的闹剧而已。本来还想说全人类数十亿人，总可以凝聚起大家的智慧。虽然我知道，娱教于乐是启蒙教学的不二法门，但是我总是希望让大家一下子可以接受更为高深的物理学，毕竟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公众事情的真相呢？那样可能可以激发起人类的求生欲望，从而激发民智。”
“这个真相只不过是我的一连串猜想，按你说的，只要这一串猜想中断了任何的一个环节，猜想也便成为了妄想，这种事怎么说。况且在绝望面前，人类有过明智的选择吗？求生的欲望是不可抗拒的，人类最本能的欲望肯定会显露无疑，到时候，灭亡只会来得更加可悲而已。”
这次，换成颜艺倩站了起来，走到了罗诺睿瑄的椅子后，从背后圈住了罗诺睿瑄的脖子，“你说，还需要多久呢？”
“不知道，但可以猜猜，反正刚才的也都是猜的，”罗诺睿瑄紧紧握住了颜艺倩搭在他脖子上的双手，“为了不让地球上其它生物受牵连，黄月的体积必须足够小，而为了让毁灭的成本最低，一旦黄月达到了这个质量，就会一刻不停歇地直奔地球而来。我也计算过，黄月即不会在两百年后到来，也不会拖到两千多年，大概六百年吧，如果按届时的地月轨道分布的话，更准确点是六百三十七年。”
“六百多年啊！”颜艺倩感慨的吁了口气，亲亲地在罗诺睿瑄的鬓角处亲吻了一下，“我相信人性不是纯粹黑暗的，你想想，上万年来，伟人制度不一直都存继着吗？如果人性黑暗的话，那那些伟人一露头，不就会被敌对势力给除掉吗？我们还是应该相信人性中有光辉的一面的吧。”
“那不过是利益博弈的结果而已，当人类一发现居然有一个有规律性出现的，在各行各业具备突破性贡献的人物时，人类就马上意识到你所说的那种恶劣情况了。所以人类才会马上签订了协议，确保研究成果可以全人类共享，同时将恶意对付伟人当成了全人类的头等罪行，这才让这些人可以安全的存活了下来。”
“但不管怎么样，我们可不可以给后代留个口信呢？至少让到时候的人不要再生小孩了，不然小孩才那么小就要面对人类的灭亡，那不是太可怜了？”颜艺倩说完，居然不自觉得眼泛泪光。
“好，依你，我们留下一串秘密，待六百年后让人去解开，无论到时候的结果是怎么样的，就让人类自己去面对这个后果吧，人性的善与恶，就让它在人类灭绝前的黎明一起绽放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