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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钟情雄才少年郎 世事变幻两相离

楔子

五代十国,群雄割据,皇室动荡,帝位频更。

后唐末帝李从珂与宰相石敬瑭矛盾激化。石敬瑭以退为进,以身体患病为由乞解兵权,远离皇城任天平节度使,使李从珂疏于防范。不想石敬瑭暗中派忠信刘知远前往契丹,求契丹皇帝耶律德光举兵讨唐,助其篡位谋权……

窗外,夏日炎炎,知了藏在浓密的树叶间,歇斯底里地聒噪。

室内,几个孩子恹恹欲睡地趴在桌子上,厚厚的书本摇摇欲坠,却正好遮住了孩子们写满睡意的脸。只有两个小家伙支着脑袋,看似听得很认真。前面的孩子穿蓝衫,长得鼻直口方、虎目生威;坐在他后面的孩子穿黄衫,眉如远黛、秀目樱唇,如女孩般清纯妩媚。

瘦骨嶙峋的陈学究捋着老长的花白胡子,摇头晃脑地念:“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子曰:‘由,诲汝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穿蓝衫的男孩撇了撇嘴,不经意地把目光掠向窗外。他看见在那边不远的空地上,几个人正围着一匹白马指指点点。那匹白马长得膘肥体壮,精神抖擞,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想,要是我能骑在那匹马的背上该多好啊。

这时,一个黑脸大汉把白马牵离人群,抓住白马脖子上的鬃毛,一个鹞子翻身,利落地跨在了马背上。众人齐声叫“好”,然而“好”字未落,那匹白马陡然前蹄离地直起身来!那个大汉还没有坐稳,就被白马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仰面朝天掀了下去。大家的“好”字变成了异口同声的惊呼。

“哈哈……”穿蓝衫的男孩拍着巴掌笑开了。他后面那个穿黄衫的孩子急忙扯他的衣服,可是,陈学究已经生气了。只见他先是怔了怔,接着,脸色一黑,眉头一紧,把课本狠狠地掼在桌子上,冲蓝衫男孩吼道:“赵匡胤!”

蓦然听到这一声吼,孩子们全都醒过神儿来,伸直了脖子看过来。

赵匡胤却泰然自若地站了起来。

陈学究气坏了,他可是洛阳一带小有名气的学者,连七老八十的乡亲也毕恭毕敬地尊称他一声“先生”,可赵匡胤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敢不拿他当回事儿,简直岂有此理!

“赵匡胤!背!《论语·学而》!”陈学究气冲冲地命令道。如果赵匡胤背不上来,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狠狠教训他一顿。这个无法无天、目中无人的赵匡胤,不是一次两次惹是生非了,早该好好管管了。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咦?先生,那孔圣人被你说得无所不能,那他会骑马吗?”赵匡胤背着背着,突然间,脑际灵光一闪,指着窗外的白马问陈学究。

“孔圣人自然会骑马,他经常乘马车出游……”陈学究不满地瞪他,“好好背书!问这些做什么?”

“他乘马车能东征西战平天下吗?”赵匡胤笑问。

“这……他……”陈学究窘态百出。

“哈哈……既然如此,他又怎称得上‘无所不能’?难道大兵压境,他对着敌兵口念‘之乎者也’就能退兵?我看,纸上谈兵还差不多!”赵匡胤大笑起来,其他的孩子也跟着起哄。

这还了得,这还了得!

陈学究气得吹胡子瞪眼无话可说。

这时,就听不知谁叫了一声:“看!那匹马!”

大家闻声望向窗外,只见那匹白马仰天长啸,前掀后蹶,又一次把骑在它背上的人摔了下来。

赵匡胤立刻就顾不得和陈学究探讨孔夫子的事了,急三火四地跑出了门。他太喜欢那匹白马了,他要试试能不能驯服它。

赵匡胤这一跑,那些个贪玩好耍的孩子全都一哄而起,跟着拥到了屋外的空地上。

陈学究气得发昏,可最后,他也跟在孩子们的身后走出了屋子。

白马已经成功地摔下两个彪形大汉,很得意地站在那里,愈发神气活现。

这时,一个军士模样的人站了出来,大模大样地走到白马跟前,说:“骑马?还得我们这些官兵来骑给大家看看!”说着,就动作潇洒地跃上了马背。

白马先是站着不动,很乖顺的样子。那个军士就显摆起来,双腿一夹马肚,喊:“驾!”

那匹白马没有甩开四蹄奔跑,反而猛然间四腿一屈、身子一侧,就地打了个滚儿!要不是那个军士身手敏捷躲开了,就被那白马给压碾死了。看着他灰头土脸的样子,在场的人、包括陈学究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匹胡马性子太烈了,非常人所能驾驭!”军士狼狈地退回到人群中。

“贺敏,你信不信我能驾驭它?”赵匡胤对身边穿黄衫的孩子说。

“你?”贺敏上上下下打量他,满脸怀疑的神色。

“对,我!你瞧好了!”说着,赵匡胤走到了白马身边,可他站在那里,刚有马腿高,能不能骑上马背都是个问题。

“公子,快快退下,别让马给踢着!”家仆赶紧过来拉他。

好个赵匡胤,只见他推开家仆,退后几步,往前一段助跑,在靠近白马身侧时,猛然弹跳起来,同时,他抓住白马的鬃毛顺势一翻,竟然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那白马好像认主似的,居然一动不动、神态祥和!

大家都看傻了眼。

赵匡胤抓着缰绳,一抖,那白马慢慢踱起步来,丝毫没有了刚才的桀骜不驯。

大家正惊叹不已,突然间,那白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英姿飒爽地围着那块空地跑了起来!大家都为赵匡胤捏了把汗,而他小小的身体紧紧伏在马背上,跟黏在上面似的,随着马的疾驰,闪成了一片光影!

当白马再次绕到陈学究面前时,身子陡然一耸,豪气冲天地抬起前蹄嘶了一声。陈学究吓得面如土色,惨叫了一声跌倒在地上!

“反了,反了!赵匡胤,你竟敢纵马伤人!”陈学究哆哆嗦嗦地指着赵匡胤骂道,“你给我听着,从现在开始,你休想再踏进我学堂半步!”

赵匡胤闻言,一收缰绳,那白马立刻乖乖地停了下来。呵,这白马还真和我心意相通呢!想着,赵匡胤心花怒放,不以为然地冲陈学究说:“与其学那孔夫子只会纸上谈兵,不如学历代帝王信马由缰、征战沙场、建功立业!”

赵匡胤这句话一出口,全场震惊。大家看着马背上意气风发的赵匡胤,不由暗暗称奇,有志不在年高,这话不假。

陈学究可不这么想,他龇牙咧嘴地冲着赵家家仆和护卫们气呼呼地叫:“去!把你们家老爷叫来!我要告诉他,赵匡胤无心读书又目无尊长,还肆意贬损先贤,竟然……竟然还敢纵马伤人!我……我是教不好了,让他另找高人!哎哟……”

贺敏回到家,爬上父亲贺景思的膝盖,搂着他的脖子,亲昵地说:“爹,赵匡胤又惹先生生气了。”

“呵呵,是吗?说来爹听听。”贺景思疼爱地看着贺敏。他就这么一个孩子,真如掌上明珠一般。

“……总之,赵匡胤把先生惹恼了,再也不肯让他迈进学堂了。”贺敏详细地说完,难过地低下了头。

“敏儿,依我看,赵匡胤所作所为倒不失聪敏智慧。说不定赵匡胤长大了,还真能有所作为呢。”贺景思若有所思地说。

“老爷,你就别教敏儿学他了。说来也奇怪,那赵弘殷将军是个知书达礼的人,赵夫人也贤德淑惠,怎么就管教不好他们的儿子呢?整天闹得乌烟瘴气、鸡犬不宁……”母亲在旁边急急地抗议,顿了顿,看着贺敏粉妆玉琢的模样,很是担忧地叮嘱,“敏儿千万要离那个赵匡胤远一些,省得让他带坏了。”

“知道了,娘。”贺敏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想着赵匡胤纵马驰骋的雄姿,佩服得不得了。

“敏儿,回房休息去吧,等会儿叫你吃饭。”贺景思把贺敏放下来,对她说。

“嗯。”贺敏点了点头,漆黑闪亮的眸子扑闪扑闪,模样十分惹人怜爱。

贺敏进了房,贺景思与夫人相视一笑,满是欣慰。与赵匡胤不同,贺敏总是乖巧听话,善解人意。

可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乖巧听话的贺敏刚进房不久,就拉着赵匡胤的手从后窗顺到后院里,从后门偷偷地跑出去玩了。

翠竹山,林高草密,鸟虫的鸣唱此起彼伏,到处一派生机。

“赵匡胤,你要带我去哪儿?”贺敏个子小,有点儿跟不上,一边小跑着一边问他。

“打架!”赵匡胤回答得干脆利落。

“打架?和谁?”贺敏一听,又紧张又兴奋。

“和龙王庙里的一群小叫花子。”

“为什么要和他们打架呀?”

“是他们约我来的,因为我那天拦着一个小叫花子不让他偷人家东西,他打不过我,说今天要让他兄弟们教训我,呵呵……”

“呀,就我们两个人?”贺敏一听他要和一群小叫花子打架,立刻收住了脚,“我害怕,我不敢去。”

“怕什么呀,他们打不过我,你放心!”赵匡胤胸有成竹地拍了拍胸脯,拉着贺敏继续往前走。

走了好一会儿,两人来到了龙王庙,刚站稳脚,一个脏兮兮的孩子就冲出来指着赵匡胤嚷嚷:“就是他!他就是那个坏我好事的小子!”

话音刚落,十来个孩子呼啦啦拥了上来,把两人围在了中间。

“怎么,想以多欺少?”赵匡胤冷笑一声。

“哼,就你们两个,我们几个就收拾了,用不着我们大哥、二哥出手!”几个小叫花子轻蔑地说。

“呵,吹牛谁不会,谁是你们大哥二哥?”赵匡胤面无惧色,大声问。

有两个男孩抱着胳膊趾高气扬地迈前一步,就听有人说:“这是我们大哥石守信,二哥王审琦!如果你能打得过他们,你就能当我们的大哥!”

借着庙堂里香客们燃起的油灯,赵匡胤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两个少年。

这两个少年长得很壮实,虽然蓬头垢面,仍然气宇轩昂。那个叫石守信的,浓眉大眼、虎气生生;那个叫王审琦的眉目俊秀,但从他满脸挑衅的神气,能看出这是个心高气傲的家伙。

赵匡胤不慌不忙,把贺敏往身后一带,说:“打架前,先请各位看我耍一路拳脚如何?”

“就你?还会耍什么拳脚?”石守信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但还是往后退了一步,让出一块空地,冲赵匡胤歪了歪脖子,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赵匡胤先稳稳地扎了个马步,然后身形一闪,紧接着凌空一跃,瞬息间施展开手脚,四面出击、虎虎生风地耍弄了一通。

围观的孩子们先是不以为然,接着就傻眼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大气也不敢喘了。

赵匡胤打完了,面不红、气不喘地收住了身形,冲那些小叫花说:“来,谁来和我过过招儿啊?”

大家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不敢动了。愣了半晌,石守信还是上前一步,拉开架势,做好了决斗的准备。

“先让你三招!来!”赵匡胤豪爽地冲他招了招手。

石守信一咬牙,猛地一记扫堂腿,直取赵匡胤下盘,上面也不闲着,双拳抡动连环出击!

赵匡胤背着手左躲右闪,石守信硬是连他的衣角都没碰着。众人紧张地观望着,贺敏捂着嘴巴蹲了下来,她腿软。

转眼,赵匡胤就让过石守信三招。他笑吟吟地看着石守信,似乎他不是在决斗,而是在玩游戏。

石守信又急又恼,拳脚越发用力,步步为营、连出杀招儿。无奈赵匡胤技高一筹,就算他使出浑身解数也还是伤不到他。

石守信不由心浮气躁,瞅准了赵匡胤就是一个熊扑,只想着把他掀倒了暴揍一顿好出出气。不想,赵匡胤往后一个鹞子翻身,避开了石守信的攻击。反倒是石守信收势不及,往前直扑过去!

赵匡胤刚才站的地方后面有一块突起的岩石,如果石守信就这么扑下去,非死即伤!众人似乎预见了石守信额头崩裂、脑浆四溅的可怕情景,一时惊恐万状。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赵匡胤风一样掠过来,伸手在石守信的胸前一拨、在他背后一挡,离石寸许的石守信便稳稳地站住,脱离了险境。

“啊!”众人惊呼,敬佩地看着赵匡胤。

“来,再来!”赵匡胤让开一步,又冲石守信招手。

“在下惭愧、多有得罪!多谢及时救助之恩!”

刚才,眼看着那块棱角分明的岩石近在眼前,石守信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没想到他视为敌手的赵匡胤会及时出手救他!赵匡胤这份胸襟和气魄,比他精湛的武艺更令他折服,他输得心服口服!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来,兄弟几个,别愣着,继续!”赵匡胤不以为意,扶起石守信,又冲王审琦他们说。

王审琦从震惊中回过神儿来,看到石守信好好地站在那里,不由长吁了一口气,当下双眼潮红,上前一步抱拳颔首:“兄弟武艺高强、宅心仁厚,我等自愧不如!如若不弃,我等兄弟愿意拜服追随,请问高姓大名!”

“他是赵匡胤!”这会儿,贺敏来精神了,崇拜地看着赵匡胤,脆生生地介绍,“他是赵弘殷赵将军的儿子,从小就练武,还跟着赵将军上过战场打过仗呢!”

石守信和王审琦听了越发敬佩,不约而同抱拳鞠身:“赵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们一拜!”

“大哥……”众人振奋,齐齐拜倒。

赵匡胤开心地笑起来,满怀豪情地说:“兄弟们请起。从此,大哥与众位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一群少年欢呼雀跃……

天色向晚,暮色四合。

贺敏怕出来时间太长被爹娘怪罪,就建议赵匡胤回去。

赵匡胤从怀里掏出些银两来,放在石守信手里,说:“先拿着这些银两给兄弟们买些吃喝,以后别抢人东西,等有合适的机会,我求我爹收你们在军中谋个差事,你们就不用为吃穿发愁了。”

大家感激涕零,和二人依依惜别。

赵匡胤拉着贺敏往回走,路上,仍然要穿越那片杂草丛生、枝叶茂密的树林。

走着走着,贺敏突然停下来了。

“怎么了?”赵匡胤问。

“你等我一下。”贺敏扭捏地说完,就在赵匡胤诧异的目光下,小兔子似的跑到一棵大树后面去解手了。

赵匡胤摸着后脑勺纳闷了,不就是尿尿么,贺敏害什么臊呢,跟个女娃似的!

就在赵匡胤等贺敏的时候,突然听到远处的草丛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十分诡异,好像一只庞然大物正虎视眈眈地靠近前来!赵匡胤心里一惊,凝神望去,可是,天光暗淡,前面黑乎乎一片,隐约能看见些树影而已。

赵匡胤赶紧跑到贺敏所在的那棵树后面,可他发现,贺敏竟然在蹲着小解!

贺敏吓了一跳,刚要惊叫,就被赵匡胤捂住了嘴。见赵匡胤把手指放在嘴唇前“嘘”了一声,她就不敢再作声了。

侧耳倾听,那窸窣的声音越来越近。现在听来不是一只庞然大物,而像是成百上千的野兽在行进……

赵匡胤和贺敏面面相觑。贺敏胆战心惊、直冒冷汗。赵匡胤镇静多了,他握了握贺敏的手,示意她不要怕。

随着声音的迫近,赵匡胤和贺敏惊讶地看到了数不清的人影整齐地列队走来。他们身上的铠甲闪着银灰色的冷光,裹着凛冽的杀气!

“将军,听说那个石敬瑭答应陛下,陛下帮他当了皇帝,他每年要贡献三十万匹帛及金银珠宝外,还会将雁门关以北幽云十六州等地割让给我们……”一个男人得意的声音随着夜风传了过来。

“是啊,这个石敬瑭想当皇帝想疯了。哈哈,他们自相残杀,我们坐收其利,陛下岂有不帮之理?”那个将军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和嘲讽。

原来这是夜袭洛阳城、帮助石敬瑭篡位夺权的契丹大军!他们竟然在洛阳城百姓、护军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兵临城下!

赵匡胤暗暗吃惊,赶紧拉着贺敏的手钻进旁边的灌木丛,绕到北坡的小路,急三火四地往城里跑,得快点儿把这件事告诉大人们!

两个孩子气喘吁吁地跑回城门时,却看到那里已经战火冲天、杀声一片!赵匡胤赶紧把贺敏拉回小树林,想藏在不远处的山石后。没想到,一个契丹将领蹲在那里出恭,跟他俩对了个正着!

听到动静,那个契丹将领立刻站起来,抽出了寒光闪闪的大刀,他定睛一看,不过是两个小孩子罢了,就粗野地冲过来,只一把就把贺敏抓了过去。

契丹人按住贺敏,残忍地狞笑着,慢慢举起了刀!

贺敏在挣扎时不小心把头巾弄掉了,霎时间,顺滑的黑发披散了开来……

这竟然是个细皮嫩肉的女娃子!契丹人一愣,把刀一扔,就淫笑起来,“哈哈,小女娃,陪大爷乐乐……”说着,就开始撕扯贺敏的衣服。

和契丹人一样吃惊的是赵匡胤,他怎么也没想到贺敏竟然是女扮男装。怪不得贺敏长得那么秀气,还蹲着尿……赵匡胤急中生智,趁那个契丹人不注意,抽出腰里的匕首猛地冲上去,一下子刺中了契丹人的后腰。

契丹将领身子一硬一挺,随即转过身来,凶神恶煞地看着赵匡胤,伸手直掐向他的脖子。

赵匡胤眼疾手快,跳起来扬手一划,凌厉的刀锋立刻划过契丹将领的脖子。鲜血四溅,契丹将领像一截木头似的轰然倒下!

赵匡胤看着地上的死人愣了,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匡胤……”贺敏悲叫一声扑过来抱紧他,后怕得瑟瑟发抖。

“都怪我,不该带你出来。”赵匡胤回过神儿来,歉疚地安抚着贺敏。转头四下看了看,那些厮杀的人影离这边不足百米。他当机立断,背起贺敏,低着身子,钻到树林深处隐藏了起来。

“匡胤,我怕。”贺敏抽泣地说。

“不怕,有我。”赵匡胤拍着贺敏的后背说,“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人伤害你!”

一直熬到快天亮的时候,远处的厮杀声渐渐消失了。

赵匡胤探出身来,确定没什么动静了,就返身叫贺敏。可是,当他的手触到贺敏的手时,忽然觉得有点儿异样,她是个女孩子……在此之前,两人也常常拉手,只因为心无旁骛,大家都不在意。现在却不同了,懵懂的赵匡胤脸红心跳,不由自主拘谨起来了……

城门战事已歇,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断肢残臂、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赵匡胤一路护送贺敏回府。

贺景思夫妇正愁眉不展,贺夫人的眼睛已经哭肿了。

贺敏轻手轻脚地走到房门前,忐忑不安地叫了声:“娘……”

看见女儿平安回来了,贺夫人大喜过望,冲上来一把把她揽在怀里。

“敏儿,你还知道回来,你要把我和你娘吓死是不是——赵公子?”父亲贺景思刚要责怪女儿,一闪眼看到了赵匡胤,再一看,这小子还拉着他们女儿的手,当下脸色就变了,火冒三丈地冲贺敏吼道,“去!回房去!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贺敏的心一提,眼泪就涌了上来。

“贺大人,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敏儿出门去,请不要责怪敏儿……我已经知道她是女孩子了,再过几年,我一定会娶敏儿,还望贺大人贺夫人成全。”赵匡胤说。

“天啊!老爷……这、这……他这么大点儿一个孩子……”贺夫人又急又窘,看着贺景思不知如何是好。

“赵公子少年英雄,我早有耳闻。况且我与赵将军相交甚笃、情同手足,想来,这倒是一桩美差。”贺景思略一思索,和颜悦色地嘱咐道,“你暂时也不要对旁人说,省得人多耳杂,给敏儿招灾惹祸。”

“大人放心,小侄记下了。”赵匡胤鞠身施礼。

看来,爹娘同意我嫁给他呢。贺敏虽然还不懂男女之情,却也十分欢喜。她偷偷看他,他剑眉星目、少年英姿,她打心眼儿里喜欢和他在一起。

“赵公子,你也赶快回家吧!路上一定要小心。”

贺景思这一说,赵匡胤猛地想起这件事来,他一直在外面疯跑,这一天下来,还没见着爹娘呢。这兵荒马乱的,他爹娘一定担心得要命。

赵匡胤鞠身向贺景思夫妇拜别,急忙赶回府去。

赵匡胤刚走,贺夫人就变了脸,冲贺景思抱怨:“老爷,你怎么能轻易答应把敏儿嫁给他呢?这样的女婿我可不要!我们的敏儿长得这么美,攀个皇亲国戚也不成问题,赵将军……哼!”她一屁股坐在了檀香四角椅上,又闷闷不乐地说,“那赵将军不过是徒有虚名,也不见得陛下提拔重用;这赵匡胤也不过是一个没出息的世家子弟。敏儿可是咱们唯一的心肝宝贝儿,若是长得粗陋也就罢了,长得这般水灵,攀龙附凤指日可待!可老爷你,你轻易就……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贺敏听了,顿时愣住了。

只见贺景思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悠闲自在地说:“真是妇人见识!你当我真要这么把敏儿许配给他?笑话,那不过是缓兵之计,先打发他就是了。他才九岁,敏儿七岁,如果敏儿将来有更大的富贵,咱们不认账,他还能怎样?再说了,这赵匡胤长大了有没有出息还真也说不准。何况现在兵荒马乱的,攀龙附凤未必就是好事。女儿家,反倒不如平平实实嫁个好人家。我这也算权宜之计。”

贺夫人这才缓和了脸色,说:“老爷想得周全。”

原来,她爹不过是在敷衍了事,可是,他怎么可以拿她的终身大事当儿戏呢?贺敏刚要说话,贺景思就教训她:“敏儿,我和你娘本来想让你女扮男装在学堂里跟着陈先生多学些诗书礼仪,不是让你和那些世家子弟天天黏在一起混日子。你不要忘了,你怎么也是个女孩儿……特别是这个赵匡胤,人小鬼大,你少跟他来往!”

“爹!他救了女儿的命!”贺敏一急,不假思索地说。

“这话从何说起?”贺景思夫妇闻言一惊,不约而同站起来,齐声问她。

贺敏就把在城外碰到契丹将领以及差点儿死于非命的事说了一遍。她本以为,爹娘听了之后,会对赵匡胤感激涕零,没想到,她的爹娘面面相觑之后,一个个冷若冰霜。贺景思还声色俱厉地说:“你竟然还记着他的恩情,简直荒唐!敏儿,你想,如果不是他拉着你跑出去玩,你又怎么会碰到这样凶险的事情!看来,我们不能再让你和赵匡胤见面了!”

天啊,爹说什么?他说不能再让她和赵匡胤见面了?这怎么可以?

贺敏刚要奋起反驳,就听到她爹长叹了一声,说:“敏儿,你还小,听爹娘的没错,不要再让我和你娘操心了,乱七八糟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敏儿,你该懂事了呀……”

贺敏还能说什么呢?她只好垂下头来,默默地回到闺房。

窗外,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枝头上,宁静、美好。

贺敏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里自己消瘦秀丽的脸,想,此时,赵匡胤在做什么呢?如果他知道她爹不过是空许诺言,他会不会生气?

贺敏正想得出神,贴身丫头青娥红着眼睛走过来,满是委屈地说:“小姐,你跑去哪里啦?一转眼就不见了,害得我被老爷夫人狠狠骂了一顿。”

贺敏看着青娥笑了笑,没有出声,她的脑海里仍然满是那个少年。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会很开心。在学堂、在翠竹山龙王庙里,他都轻而易举地化险为夷。他是那么机智、勇敢、英姿勃勃,就如同这轮明月般辉光万里……

“小姐,人家难受得要命呢,你倒没心没肺地笑……”青娥抱怨不止。

贺敏回过神儿来,长长叹了口气,说:“你就担待我些吧,以后,怕是我再也没有机会让你受委屈了。”

“小姐言重了,青娥只是心里难过,有口无心发发牢骚罢了,我怎么能管小姐去哪里呢?只是,以后小姐如果要出门,先告诉我一声,省得老爷夫人问起来,我都不知道怎么回话。”青娥急急地解释,眼圈又红了。

“好。”贺敏拉过青娥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青娥长她两岁,可是,尊卑有别,她们是主仆,即使她再小,青娥也得对她唯命是从。就如同她和她的爹娘,即使她心里再怎样不愿意,她还是得顺从他们的管教约束……想到这些,贺敏又幽幽地叹了口气。

“青娥,刚才爹娘也教训过我了。从今往后,我怕是不能再和以前一样自由了,他们也许不让我再去学堂里读书了……”贺敏难过地看着青娥说。

“为什么啊小姐,你那么喜欢读书。”青娥立刻忘了自己的不快,贴心贴意地问贺敏。

贺敏看着青娥满是疑惑焦急的脸,心中滚过一层暖意,说:“那样也好,省得你老被他们教训。”

“小姐,只要你开心,我被骂几句也不算什么的。”青娥说。

贺敏点点头,转头望着那轮明月,说:“青娥,你不知道,我喜欢和赵公子在一起玩。如果见不到他,我就觉得……好没意思。”

“赵公子?你说的是那个赵将军的公子?他叫赵匡胤是吧?”青娥好奇地连声问贺敏。

“是啊,你怎么知道他?”贺敏很吃惊,她和赵匡胤出门的时候,可是尽力避人耳目的,青娥应该没有见过赵匡胤。

“小姐,洛阳城里很多人都知道他啊!难道你没听说过,这个赵公子刚生下来时,满屋幽香萦动、红光盘绕,而且他从头到脚,通体都散着耀眼的金光,这金光一直到三天之后才隐退了呢!青娥还听说,赵将军那次兵败回朝,陛下本来是要治他的罪,就因为赵匡胤出生时情形怪异,陛下没敢动赵将军,还让他官复原职!”青娥如数家珍,“我还听说,那可是真龙天子降世的兆示呢!只因为皇帝对鬼神很是敬畏忌惮,所以不敢轻举妄动降罪于赵家。不过,以后的事就说不准了……”

青娥的嘴唇还在不停地翕动,可是,贺敏连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了。那个契丹将领凶恶的模样浮上脑际,贺敏又惊出一身冷汗来。那些契丹人如野兽般凶狠恶毒,倚靠他们夺得天下的皇帝,是不是也会像那些契丹人一样穷凶极恶、杀人如麻?那他会不会忌惮匡胤的这些传言起杀心?

贺敏不由为赵匡胤担忧……

赵匡胤还没回来!赵弘殷在府门前急得团团转。

他现在可就赵匡胤这么一个孩子,之前的一个女儿一个儿子,都莫明其妙地得病死了。还好,匡胤一直很健康,又十分机敏聪明。他一直很疼爱他,对他寄予厚望。可这孩子让他操碎了心,他总是花样百出地给他惹麻烦!

下午,那个陈学究气哼哼地找上门来,数落完赵匡胤的种种“罪状”拂袖而去,扬言一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他了。

赵弘殷很生气,准备狠狠教训这小子一顿,他把棍子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他回来了。

没想到,临近傍晚,敌兵兵分两路突袭皇城,他仓促带兵前往城门助战,可守城的将领军士不堪一击,早已溃不成军,那些契丹将士与石敬瑭里应外合,势如破竹,已一路打进皇宫!皇帝李从珂闻讯,还没等叛军杀进皇宫,就带着一家老少自焚而亡!

整个皇城乱成一团……

等赵弘殷急三火四地赶回家,赵匡胤还没回来。

夫人杜氏担心得不得了,开始哭哭啼啼,说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跟他赵弘殷没完。

赵弘殷满肚子火硬生生被杜氏给吓回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对赵匡胤的担忧。他不知道他的宝贝儿子赵匡胤是不是还活着,至于其他的事,他可没有心思去管了。

杜氏哭晕过去了,赵弘殷心急如焚,派人四处去找,又让下人们举着灯笼排在各个路口,自己干脆就守在大门口,探着脖子望眼欲穿。

就在赵将军等得几乎绝望的时候,赵匡胤蹦蹦跳跳地回来了。

赵弘殷这个气啊,又这个高兴啊,结果就什么也顾不得了,上前搂住赵匡胤,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

“爹,别看了,我好着呢。”赵匡胤一看他爹竟然没有教训他,开心地笑了。

“你是没事!这么长时间你跑哪儿去了?把你娘都气病了!”赵弘殷一看儿子好好地,松了一口气,没好气地说。

“娘病了?要不要紧?”赵匡胤大吃一惊,撒开腿就往母亲杜氏屋里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叫娘。

说也奇怪,杜氏本来昏昏沉沉地,赵匡胤这一叫,立刻回过神儿醒了过来。看到儿子活蹦乱跳地站在眼前,杜氏总算安心了。

“生逢乱世,不示闻达,但求平安。”赵弘殷叹了口气说,“匡胤,赶紧去睡吧,明天一早,爹还要上朝,用不了几天,石敬瑭就要登基了,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对待我们这些前朝旧臣。”

赵匡胤本来想对母亲说些什么,看着父亲心事重重的样子,就懂事地点点头,回屋里去了……

一月后的一天,旭日东升,朝霞满天。

一大早,赵匡胤就被赵弘殷叫起来,去朝堂参拜新帝,亲历封帝大典。

礼乐齐鸣、歌舞升平;百官朝拜、四方来贺……整个典礼气势恢宏、威严震慑,令少年赵匡胤大开眼界、深受震撼。

可是,当身穿龙袍的石敬瑭步入大殿,向端坐龙椅的契丹皇帝耶律德光跪拜,尊小他11岁的耶律德光为“父皇帝”,以“儿皇帝”自称,毕恭毕敬地接过御玺时,跪在赵弘殷身边的牙门教校刘知远忍不住摇头叹息了一声,其他大臣也面面相觑、唉声叹气。

“爹,那刘知远刘大人不是曾两次救过石敬瑭、最受他信任重用的么?为什么刘大人看到他当皇帝还会叹气?”

回来的路上,赵匡胤忍不住问。

“他不是因为石敬瑭称帝叹气,是为石敬瑭不只对契丹称臣,还尊奉耶律德光为皇父、割地贡奉叹气。幽云十六州是我朝门户之地,割让他国必然后患无穷啊!”赵弘殷连连摇头道。

“那为什么还要割让?”

“自古将相王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兵不够强、马不够壮,石敬瑭一己之力不足以反唐,求援于耶律德光、承诺贡奉割地才得以如愿。此等卖国求荣、认贼作父之举,实为天下不耻,他这样做,必致我朝百姓于危难,可他不这样就会被别人杀,甚至惨遭灭门之祸。胤儿,这其中的道理你慢慢就会懂了。”

“那耶律德光为什么那么年轻就当上皇帝了?”

赵匡胤一肚子疑问。

“他是耶律阿保机的次子,少年英才、谋略过人,二十岁就被任命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随他父皇南征北战、战功赫赫,二十四岁就登基称帝。算起来,人家现在已经整整当了十年皇帝了。”

赵弘殷的话在赵匡胤心里掀起轩然大波,他若有所思,半晌不语。

“胤儿,男儿当自强,不可无所用心、荒废时日……”

父亲絮絮地说了很多,赵匡胤听得很认真,仿佛一夜间长大了……

这是公元936年(清泰三年)里的一天,石敬瑭称帝,改国号为“晋”,史称后晋。

转眼一年过去了。

这一年里,赵匡胤勤学苦练,日益精进。

另一边,贺景思怕贺敏再出是非,几乎不让贺敏踏出贺府半步。他请了个陈姨娘教贺敏针绣、歌舞和礼仪,又把陈学究请到府里教贺敏学问。

赵匡胤记挂贺敏,偶尔会潜入贺府看望她。虽是聚少离多,但两个人的情意有增无减。

这一天,赵弘殷一家正在吃饭,一个护卫来报:“赵将军,飞马传书到,皇帝有令,洛阳城飞捷指挥使赵将军、洛阳刺史……即刻起程前往汴州城受命!”

去汴州?赵弘殷愣了半天。这几年之内,皇帝换了几茬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大臣也换得频繁。朝野上下人心浮动。大家遵守的信条就一个:不求无功,但求无过。各自明哲保身,无不谨言慎行。谁知道下个皇帝是不是自己不小心得罪的那个人?现在,新皇帝登基刚满一年就要换都城。这下好了,不跟着折腾不行了。

“老爷,怎么办?”杜氏问完立刻觉得自己多此一问。

果然,赵弘殷一甩袖子,恨恨地说:“怎么办?能怎么办?收拾行李去汴州!难道你要我抗旨不遵,弄个犯上谋逆的罪名担着?”

杜氏不作声了。一旁的赵匡胤却乐呵呵地,“哈哈,爹、娘,去汴州的路上一定很好玩,而且还有……我的那些兄弟同行……”他本来想说还有贺敏同行,心思一动,就改了口。

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啊!赵弘殷望着儿子的笑脸,不由苦笑连连。

“胤儿,你哪来的兄弟?”杜氏疑惑地问他。

“呵呵,我在翠竹山龙王庙里结识了一帮兄弟。我答应和他们有难同当、有福同享……”赵匡胤兴致勃勃地说。

“你说的可是那些四处闹事的小叫花子?你,你怎么和那些人混在一起!”赵弘殷一听就生气,觉得儿子很不长进,竟然交结那么一群乌合之众。

“欸,老爷,我倒觉得这是好事!咱们胤儿长大了,会交朋友了。再说,人穷志不短,穷孩子就没有好的?而且这到处兵荒马乱的,有多少好人家被祸害得家破人亡,不知道有多少好孩子流落街头呢……胤儿,既然你答应了人家,就应该说到做到。”杜氏深明大义,一番话说得赵弘殷哑口无言,赵匡胤备受鼓舞,连连点头。

“爹,我们带上他们吧,让他们在军中打杂都行,他们有地方混口饭吃。”赵匡胤拉着他爹的衣袖恳求着。

“你就答应了胤儿吧。”杜氏总是尽量帮着儿子。

“……好吧,就算是积德行善吧!这年头,求个安稳不容易……”赵弘殷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赵匡胤高兴极了,这时,他猛然想起贺敏,就又急急地拉住爹的袖子问,“御史中将贺将军也和爹一样,要前往汴州受命吗?”

“他不用去。”赵弘殷看了看诏书,烦乱的心顿时被揪得更紧了,是啊,为什么没有贺将军?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赵匡胤失望地大呼小叫。这么一来,他和贺敏不是要分开了吗?他想去跟贺敏说一声,就问,“爹,咱们什么时候起程?”

“即刻起程!诏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哪里敢耽搁?回头皇帝兴师问罪,咱们担待不起!”

赵弘殷说完就急火火地去张罗了。当天,一行人马就上路了。

赵匡胤一路上怅然若失、频频回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敏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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