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了她的话，只觉浑身似千万细密银针扎着，逃不开的疼痛，良久才低言道，“忆薇，你为何会想得这样多？”
“并非我想得多，只是你的身份比不得寻常人家，在这些事情上，终究是多了许多身不由己，我作为你的妻，不该让你为难。”这些话，她说来轻巧，只是每每想到竟要把他推到别人的身边，她还是会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疼痛。
只是，又能如何？一生皆是命，有多少事情，是由得他们来做选择的？
他将她拥在怀中，身上温厚的带着莲香的气息，将忆薇包围着，她听见他说，“我不会过去，只要我不愿，谁也不能左右。”
钟离墨珩没有想到的，是忆薇会为了这件事，跪在他的面前求他。
她脸上清淡如水的表情让他生出难以抗拒的心痛，她整个身子伏在地面，说，“请王爷三思，请王爷为了忆薇能在王府平安度日，牺牲这一回。”
钟离墨珩又怎么会不知道，忆薇是故意将话说得这样伤人呢？
但是，他无从反驳，心下抽痛，开口，“你······当真？你我相识数载，你却这样期盼着我去找别的女子共度良宵？”
只是没有你在，此夜何处又算得上良宵呢？
“忆薇，当真。”短短的几个字，他听着是坚决如铁，她额头轻抵着，眼睛泛了酸涩，四个字从齿缝间艰难挤出来。
暖玉楼外，夜，愈发暗沉，微风从窗中钻入，惹得烛火明明暗暗，似他们此时的心绪，起伏不定，又像他们之间那难舍难分的情意，风雨飘摇。
忆薇说出那句“当真”，已是身心俱疲，她不敢想象，若是他依旧不肯去雨行阁，她该如何劝说。
不过，他到底还是没有再与她辩驳，起身将她扶起，话语中不动声色，又是那个面若冰雪寒的钟离墨珩。
“王妃早些歇息，本王告辞。”
忆薇螓首微低，垂眸不敢看他，只是点了点头，答一声，“妾身恭送王爷。”
衣衫窸窣轻响，脚步一声声，下楼，门扉洞开，院中清禾遥远而清脆的声音传来，“奴婢恭送王爷。”
忆薇躲在窗边，看着他玄锦的袍子越来越远，渐渐与夜色相融，终是颓唐倚在美人榻上，心内的滋味，说不清道不明，只是闷闷地觉得难过。
清禾见钟离墨珩阴沉着脸离去，心内不安，上了楼，正瞧到忆薇侧卧在美人榻上，对着窗，一动不动，仿若一尊雕塑。
听到动静，忆薇撑着臂，转身看到清禾，淡然笑着，“这样晚了，你该回去歇下了。”
“方才瞧见王爷脸色不太好，你们，到底怎么了？”清禾自小陪在忆薇身边，对她这样浅淡的笑容，再熟悉不过，有些担心问道。
“不过是承受我该承受的，既已下定决心陪伴在他身边，前路漫漫又何足为惧。”忆薇轻轻拍了拍身侧的榻沿，示意清禾过来坐下。
清禾轻盈地坐在她身边，知她不愿多说，也不再相问，似是漫不经心道，“镇南大将军的事情，小姐如何知道的？”
方才她本想向忆薇问个一清二楚，却被钟离墨珩突然的出现打断，此刻才有机会说出口。
“你与秦衾不过见了一次面罢？”换了话题，忆薇也努力让自己不再想方才的不快。
清禾唇角有温婉的笑意爬上，轻轻摇头，安心而满足的轻叹道，“只有玉行楼那一面之缘，便足以误了终身。”
忆薇抬眸看着楼外天穹之上，繁星点点，在玉带般的银河中，镶嵌璀璨，她的声音若风中轻纱般飘渺，“也罢也罢，清禾你的心事，我只需看一眼就知道。就像，你也能看出我的心思一样。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若是你见过那日经历了丧姐之痛的秦衾，便也会理解他为何执意要娶一个死去的女子，也顺而断了你对他的念想。”
清禾懒于与她争辩，像是沉浸在回忆中，说出的话在空气中弥散，如梦似幻的情景，“小姐你定不知道，那日，他迎娶死去的淑宁公主，我就躲在玉行楼顶，看着清冷的芙蕖道，漫天的白色花朵，像极了南綦的泪蝶花落时节，他捧着淑宁公主的牌位，那样虔诚，那一刻我便知道，泪落成殇，生死寂灭，破茧成蝶，他的心已经跟着淑宁公主走了。世间繁华这样多，他的爱，却不属于这人世。只是我，不想放弃。我喜欢的，不仅仅是那个年轻气盛、意气风发的秦衾，我更心疼他的一片深情。”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清禾，即使你们以后可能永不再见，你也要这样喜欢着他？”忆薇说出这话，不是心疼，亦不是询问，只是这样随口，便问了出来，即使她根本就知道答案。
此情此心，若繁星皎月，千古以来，几时曾变过呢？纵使乌云密布，落雨平汀，也不过换了下一次的寂寞深情。
清禾亦没有答她的话，盯着忆薇的侧脸，只反问道，“小姐又何曾想过放弃青哥呢？同样的道理罢了。”
忆薇思及钟离墨珩，似有利剑贯穿全身，寒凉的痛感，在血脉里奔腾。
钟离墨珩，原来我还是会疼，想到你正与另一个女子共处一室，便难以抑制地疼。
只是啊，这是我们必须面对，也必须看淡的，帝王之家，即使三千佳丽亦不为过，何况，我们还只是隔了一个林洛雨。
只是一个林洛雨，除了忍耐，除了退让，别无选择。
你，会明白我的心么？我这样将你往外推，这样口不择言地刺痛你，这样听从母妃的暗示，让你去找林洛雨，你会不会对我失望？
忆薇一动不动地坐着，凝眸看遥远星河，清禾不忍打扰她的沉思，只顺着她的目光瞧向窗外。
北齐的天，没有南綦的辽阔与旷远，北齐的夜，没有南綦的空寂与静谧。
只因为，这里多了她们所牵念的人，一切都变得难以割舍起来。
一个愿意画地为牢，与她的青哥守着被权势污浊的约定。
一个愿意形单影只，念着山高水远此生难觅的悠远相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