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面风尘的孟简终于来到二人面前坐下,道了句新岁多福,却见两人个面色凝重地瞧着他,不由得有些发懵。
付予津终于明白自己为何总觉得不对劲了,修缮河道原本是寻常事,但本应是无灾无难的时节,却如此事出紧急,甚至等不到公文就要开工,便不大对了。而如今坐在面前本是在千里之外的萧长安,竟然精准的说出了他接到的任务,更是大大的不对。
萧长安本道寿王之事不敢过多透露,他自是不愿添油加醋讲什么皇家兄弟相残一类的秘辛,却也不想两个仕途顺利的朋友被无端牵扯进来,便含糊其辞解释了一番,只道是无意中发现了此事,但二人却并不买账。
“长安,你莫不是把我们当傻子哄?”孟简不满道,“此等说辞三岁小儿都看得出是假的,你莫要再遮掩,快同我们讲真话吧。”
一旁的付予津却有些迟疑:“莫非此事有隐情,不便与我们多说?”
孟简听了此言,也恍然:“若是如此,那我们也不便再问,只是……长安,你没有被牵扯进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中吧?”
“何谓‘见不得光的交易’?”萧长安闻言心生奇怪。
“这个说来倒是话长了,”付予津沉吟片刻,“我年少时,家父曾卷入一起案件中。”
付予津言简意赅地描述了一番,萧长安才明白,原来早前先帝时,朝中曾短暂地设立了一官职名“平金卫”,因常着短袍,上有平金刺绣而得名,平金卫本是由皇上亲自指派任务,包括秘密调查案件,辅助官员日常工作等,更有甚者行秘密刺杀活动。
如此官职自然难以受朝中的官员体制控制,况且平金卫也是人,也会被收买,自然生出了许多事端,先帝见此制度难以管控,便在几年后取消了这一官职。
但是有心人却暗中有样学样,自行招募一些死士代替平金卫做起了替人办事的勾当,只要给的价够高,便请得到他们,至于办的事是什么,想必也不用多说了。
见孟简问得小心翼翼,萧长安哑然失笑,感情兄弟以为他被卷入黑社会了,忙否认起来:“没有没有,你们多虑了。”将事情讲了个大概,二人越听越愤慨,到了最后却是无可奈何。
“长安,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会找个方法拖住的。”付予津沉吟片刻道。
孟简显然是有些担忧:“若是拒不从命,上面怪罪下来……”
付予津摇了摇头:“区区官职,和晋阳百姓的命比起来,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又叹道,“我为鱼肉啊……”
三人皆是感慨,好好的一顿饭竟然吃的没滋味起来。
推杯换盏几番,孟简问道:“长安,予津,你们可曾听说过陆玘舒,陆将?”
付予津道:“有所耳闻,是当朝辅国大将军,驻军西北,也就是你的“头儿”,你定是比我们了解。”
孟简点点头:“不错,陆将巾帼不让须眉,十年前凭一己之力带兵三退匈奴,后援军来至,见军中人个个都杀红了眼,彼时惨状,后人皆不敢述之。”
说到这里萧长安终于缓过神来,那一役成名的陆将军,是个女儿家。
萧长安见孟简讲得眉飞色舞,便道:“你莫不是对人家陆将有所……”
话还没讲完,桌上二人俱是哭笑不得,付予津道:“陆将长子年岁有十又五,次子十二,她的夫君是如今的太府寺卿崔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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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休沐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之间众人便各回各府,各司各职,京城倒还冷清了起来。在赵怀瑾的安排下,点墨堂聚集了一些精兵良才,暗中组成了一个队伍,堂口逐渐形成了规模,荣王因事回了封地,钟音馆渐渐进了年后的休整期,一时间京城倒是安静了下来。
只有身在南坪的付予津知道,一场无声的战役已经开始了。
“见过徐大人,您新岁安好。”付予津向来人道了安。
徐知州此行的目的付予津用鞋都想得出来,心中冷笑了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将徐知州请入了府衙书房。
“付知县去岁勤勤恳恳,本官心中有数,新岁已至,还须时时勉励啊。”徐知州像模像样地说了几句,但面上却不见什么欣喜之色。
付予津道了几句下官明了,徐知州终于进入了正题。
“年关时本官曾与你探讨了河道修缮之事,进展如何了?”付予津闻言心中翻了个白眼,进展个屁,若是我不行动,你们整个计划怕是都要落空。
但面上仍是恭敬回道:“下官休沐期间也未曾倦怠,将大人拿来的图示略作改动了一番,大人勿怪,请您指教。”说着呈上了一张图纸。
徐知州见付予津的改动比他之前拿来的图纸画得更加露骨,干脆就是将水整个放到晋阳了,一时有些捉摸不透,这人到底是摸透了上面的意图打算拍马屁,还是根本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只是随着修缮工程方便而修改?
看了一番,徐知州便道:“嗯,不错,只是如此改造,逢春潮袭来,河水必定要倒灌晋阳啊,若是引起洪灾便不好了,知县还是按照原来的图纸修缮吧。”
付予津见他竟然主动谈及此事,倒是有些惊讶,随即又恢复如常:“大人,下官斗胆,若是河道修建,必不能只此一处,若是这里,”付予津用手指了指上游的一处,“也进行些许改造,河水不但不会倒灌,反而修缮后能惠及下游许多地方,请大人明鉴。”
徐知州一看还真是,心中盘算了一番,想着这愣头小子既然想主动揽了这个罪责,那便遂了你的愿,便点头道:“可,本官随后便会下发通知,你二县同时动工便好。”
“下官领命。”
见徐知州背影渐远,付予津找来县丞问道:“本县可有知名的郎中,请来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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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长安甫一到任,济州府众人便将他客气迎入,见过了知州,萧长安便一刻不敢懈怠,开始熟悉起工作来。
三月正值上巳,萧长安收到了付予津的书信,见信却是心中一沉。
“长安吾弟,多日不见,尚安否?近日领命兴土木工程,计划尚通,却因规划之疏忽不慎选错了位置,竟是阴差阳错毁了一片朽木林,说来十分可笑。长安吾弟初至济州,不知风土人情可还适应,上巳将至,你我何不京城一叙?兄付予津上。”
萧长安见此言便觉出不对,仔细一想便明白其中出了差池,信中用词奇怪,全然不是付予津风格,许是怕信件被人截下,不敢明言,“计划尚通”指的是付予津拒不修缮的计划成功了,“规划之疏忽”大约指的是出现了未曾想到的状况,而“毁了朽木林”恐怕指的是造成了什么影响,萧长安惊出了半身汗,不知付予津是否陷入了危险。
想到此处,萧长安忙起身准备,第二日一早便动身,在上巳当天正好赶到了京城。
到了赵宅,萧长安敲了几声门却不见有人来应,心中正奇怪,抬头便见到了拐角处的小五。
“萧大哥,你怎么在这里?”小五也很惊讶,“少爷在堂口。”
萧长安闻言赶去了堂口,果然见到付予津正坐在书房喝茶,二人见到他均是舒了一口气,但仍是表情严肃。
“付兄,可是事态有变?”萧长安连忙问道。
付予津道:“那日徐知州前来通知我速速开工,我拿出设计的新图纸给他看,他却主动提出了如此修建河水会倒灌晋阳之事,”付予津顿了顿,“我便想到,他想要等出事之后让我来顶这个罪名。
“我便同他指出,须要南坪和上游的另一个小县一同动工,河水才不会倒灌,他思索片刻便道可,说会及时通知下去,我本道他打算瞒下此事不告诉那位知县,而等我一动工,便会发起洪水。
“我便寻来了县中郎中,问他可有什么不甚严重的疾病在县内流行过,郎中便道每年春日时节,便有风邪肆虐,虽不严重,却也令人发热流涕,且易于传染,我闻言便找准时机向上汇报道时疫横行,暂不宜动工。”
萧长安闻言若有所思,道:“那徐知州可听了?”
付予津又道:“他闻言大失所望,便道先让上游县内率先修缮,务必要在春潮到来之前结束修建。”
赵怀瑾一愣:“这徐知州难道是好人?为何果真让上游修缮河道了?”
付予津摇摇头:“哪里,我前去探查才发现,上游县城所谓的‘动工’竟是假的!只是做个样子,根本未曾修建!”
萧长安也明白了那徐知州的用意,他想要用付予津的图纸来证明,修缮河道的计划和开展,都是付予津要求的,便好在出事之后免去自己的罪责,好个阴险之人。
付予津接着说道:“谁道今年的春潮来得急,还未等我想出回应的办法便到了,大雨下了两天,直接将一处本已填塞的古河道疏通了,这河道一通,短时间内晋阳怕是再难被淹了,寿王的计划恐怕也要取消,我本是想拖住他们,谁知道……哎呀这可如何是好,我们怕是要被盯上了!”
这无心插柳的“杰作”让众人紧皱眉头,萧长安连忙安抚道:“勿要紧张,先静观其变。”心中却浮现了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