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渝疾步闪至遥歌身后,与他背对背一同御敌。经过之前的一番打斗,江心渝已经不再那么紧张,冷静了许多。随着体内的解药渐渐起效,血液中的毒素也慢慢消退,江心渝很快恢复了气力,手上动作变得连贯有力,每一招攻击也更加强劲。
大堂之间早已陷入一片混乱,原本摆放稀疏的桌椅早都变成一堆废木头,凄凉地挤在墙边。现在遥歌他们都已经知道了这群妖人的弱点就是胸口,因此招招利落见杀机,只是这一波敌人虽然脑子笨,但实力不容小觑,比上次那几只要厉害得多。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二人应对还很从容,可是江心渝毕竟是女子,体力稍差些,渐渐就不那么灵活了。那些妖人看准这一点,盯住了她,总是围着她打。
他们人多势众,配合默契,互相保护着,很难被人攻到要害。再往后,江心渝累得不行,自保已属不易,就别说杀了对方。遥歌纵使有心护她,却也是分身乏术,对方总能分出一两个人过来牵制他,战局陷入僵持。
桂儿躲在楼梯旁的拐角处,被一堵墙沿着,悄悄观察这场打斗。见遥歌二人落于下风,她眸光一闪,手慢慢探入衣袖之中,摸了一只幽蓝色的琉璃瓶出来。琉璃剔透晶莹,瓶子浑圆小巧,瓶身上雕琢的花纹也十分繁复精美,一看便知不是俗物。
桂儿看着前方遥歌的身影,手指慢慢收紧,最终,目光里的那些犹豫还是化成坚定。她用传音咒对遥歌说:“我这里有一瓶镜永楼的忘息水,能短时间内大幅提升灵力和耐力,要不让心渝喝下?”
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看心渝有些撑不住……”
很快遥歌的声音便打断了她,还是那么冷淡那么坚决:“不必,给我吧。”
只见遥歌身形一闪,使出一记【云影咒】,桂儿只觉一阵疾风刮过,连他半个影子都不曾看清,手中的瓶子却早已被人夺走。速度之快,看不到遥歌启开瓶子那一瞬间动作微有凝滞。
桂儿继续一个人坐等在楼梯拐角处,脸上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也不再对外面激烈的战况感兴趣,只是耐心的等待。她知道,这一局遥歌他们不会输的。
那幽蓝清澈的药水带着冰川一般的寒凉滑进喉咙,却被温热的体温霎时点燃,变成一团不断游走的烈焰。蹈火般灼烫的痛苦猛然间让人失去了神智,遥歌只觉得眼前的一切突然变成一片虚影,慢慢化为灰白,后又暗了下来。
然后,他好像昏了过去,失去了意识。
他感觉自己躺在火海之中,身体的每一寸都被火舌舔舐着,变作了焦炭。他好痛苦,想要爬起来逃出去,却无法挪动身体,更睁不开眼睛,仿佛灵魂与肉体全然分离。过了一会儿,突然之间又好像被人扔进海里,汹涌寒冷的海水没过了他的口鼻让他无法呼吸,刚缓解了之前炙烤的痛苦,却又陷入另一个深渊。
他就在冰与火的两种极端的痛苦之间,往复循环。
忽然,一只柔软温暖的手抚上他的额头,不知怎的他渐渐忘记了那些痛苦,过了许久才恍然,原来那都是梦,只是梦而已。终于可以踏实安稳地陷入沉睡,他紧绷着的身体顿时放松下来。
早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整间屋子泛起柔光,床榻上的男子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落在眼下形成一片淡淡的阴影。他常年淡漠的双眸此时藏了起来,倒收敛了许多冷意,更添上几分柔和。他肤色本就白皙,现下身体透支般的虚弱,面上更加惨白,原本淡红的唇色也不复往日。
屋内还有两个少女静坐,相顾无言,她们已在这守了两个晚上,却不见床上的人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江心渝实在担心,便搬了把椅子守在遥歌床边。
只要想起那一日……她也是花了好半天才平复心绪,可是只要稍一晃神,那一幕可怕的场景还是仿佛就在前一刻刚刚发生过。
血,铺天盖地的血,越来越多的妖人不知道从哪儿涌出来,却被轻而易举地撕裂。而遥歌……
江心渝皱起了眉苦思不解,遥歌那一日究竟是怎么了?明明还是这个人,还是这个和她相伴着长大,一起度过十余年光阴的人,她无比熟悉的人。可是那时候,他却变得如同鬼魅,整间客栈恍若人间炼狱,而他,就是地狱深处最狂戾嗜血的恶魔。
恶魔?江心渝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不自觉地连忙摇头否认。
怎么可能!遥歌绝不是恶魔。
她把目光投向床上那个沉睡不醒的人,动摇不安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他醒着的时候,眼睛里总是像藏着一团大雾,里面的情绪都叫人看不真切。他不爱说话,对人淡淡的,却总是很可靠的样子,似乎什么都激不起他的情绪,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在他面前,好像没有任何事情是值得担心的,没有任何麻烦是值得烦恼的。
可是此时的遥歌面色发白,终于像个脆弱的孩子。
江心渝看着他,默默握住他的手,力道很轻,却不会轻易松开。
这个人与她朝夕相处十一年,和她一同长大,还带她修习法术,一直默默照顾着她。隐月山的那段日子,他们经常在一起靠着那棵大树歇息闲聊。她还记得那一年,她刚刚来到隐月山的时候,这个人抱着她跃上山崖,一起躺在山巅之上,看漫天雪白的飞鸟争相翱翔……
这个人就像是她的亲哥哥,家人一般的存在。他虽然平日里总是十分淡漠,面无表情,甚至有时候稍显冷血冷性,可别人不知道她江心渝不会不知道,其实遥歌也有一颗温柔的心,只是不爱显露,他内心深藏的情感绝不比任何一个人少。
“你别太担心,算算时辰他应该很快就醒了。”
江心渝抬头看向说话的人,只见桂儿静静坐在窗边,见她望来便露出暖意融融的浅笑。清晨稀薄的日光洒在她的发间,为她绝美的面容镀上一层璨光,衬得她整个人更带仙气,美得不似凡间之物。
按照以往,江心渝一定会笑着礼应,只是此刻她心情沉重,除了垂头丧气实在是做不出其他表情来了,一张口更是忍不住要叹气。她努力扬起嘴角,却是似哭非笑更加古怪:“还是多谢姐姐,想不到你有这样高明的医术。”
桂儿见了她的样子并未介意,仍是淡笑:“出门在外总要有保命之法,奴婢不像姑娘和公子一般法术高强,不能以武护之,只能靠些许医术稍加助力了。”
江心渝点点头道:“赤涵叔叔有心了。只是我哥哥那样究竟是怎么了?桂姐姐也看不出来吗?”
桂儿低头敛目道:“是奴婢见识浅陋,未曾见过这样的……不过,这也许不是病呢?”
“不是病?”江心渝皱眉看向床上的遥歌,沉默不语。
桂儿见了轻轻笑道:“怎么,姑娘听了公子没病,倒不高兴?”
江心渝终是也笑了:“没病自然是好事。只是他出了这样的事,却是没病……看不出是什么病,也就不会有治好的那天了。”
桂儿静静看向遥歌,道:“听闻遥曲大人医术高明又博闻天下,或许他有法子。”
江心渝下意识捏了捏遥歌的手,又是叹了一口气。她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放进被子,再轻轻替他掖好被褥。
是啊,遥曲总是有许多办法。只是这才刚出门,以遥歌的性子,他又怎么会轻易去向遥曲求助呢?
桂儿说的没错,在这一天几近傍晚的时候,遥歌终于醒了过来。
他醒来的时候,江心渝正趴在他的床头睡着。在他昏迷的整整两天里,她几乎都没迈出这间房,时刻守着他。吃也吃不下,睡就干脆这样趴着,自然也没睡好。只是她实在担心,就是回了自己房间也是睡不着的,她也不怎么知道男女之间的那些规矩。
遥歌睁眼见到江心渝在这里,心里也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他微眯着眼,默默盯着她那乱蓬蓬的头顶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伸手轻轻推了推她。
江心渝睡着不舒服,只一点动静就醒过来了。她噌的一下抬起头,脑子里却是懵懵的,原以为是桂儿进来,她下意识先看向了门口,却没见到人。她正想回头继续睡,却见遥歌正一眼不眨地看着她,一张冰块脸此刻嘴角竟含了笑意。
她刚睡醒,脑子傻乎乎的一时转不过来,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的,一时竟然无话。还是遥歌忍不住先开了口,话里含着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照看你。”
他这一说话,熟悉的声音略带虚弱飘进江心渝耳中,这才使她一下子清醒,不由得“啊”地一叫,高兴地蹿起来。
江心渝终于畅快笑起来:“你可算醒了,我去找桂姐姐给你看看!”
遥歌淡笑着点头,顺便道:“你也累了,我已经没事,你先回去好好睡吧。”
江心渝嘿嘿傻笑,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就去了。
见她走了,遥歌脸上的笑意便一点点消退干净,眼底雾气暗涌不息,默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