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渝一行人跟着无花和润叶在这良水镇里七拐八拐的,渐渐远离了民居和街巷,越走越荒凉了。此时他们像是已经走到了近郊,原本脚下平整好走的砖石小路也换成了坑坑洼洼的乡野土路,俨然一副未经开化的样子。
“神谕山庄怎么会在如此荒凉的地方扎根呀?”
江心渝觉得奇怪,忍不住想问问无花。按理说神谕山庄这样鼎鼎大名的地方,据传最是广纳贤才了,可如今这情形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招揽才士的架势,倒更像是在躲什么仇家似的。
无花回过头冲她笑了笑,并没有直言解释。这时候遥歌却开口说道:“这样也好,清净。”
江心渝偷偷飞快地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心想别人也就罢了,你这人还想要如何清净?再清净下去怕是都要发霉长蘑菇了。
难道神谕山庄里的人都像遥歌一样喜欢清静,成日里都是面无表情惜字如金的吗?那岂不是很无聊……
江心渝又抬起头盯着前面无花的背影想了想,看这无花就很正常,爱吃爱笑的还能说会唠,看来神谕山庄应该也是以正常人为主。可是她又想到了那个冷冰冰的润叶,这倒不好推测了……
唉想到润叶一个姑娘家,天天冷着脸有些可惜了。要是能像无花那样爱说爱笑的,她就能拉着润叶和桂儿三个姐妹一起玩了。比如找个晴好的天,三姐妹一起躺在草地上,嗑嗑瓜子说说闲话,多惬意啊!
想着想着她忍不住在他们身后咧开嘴偷偷傻乐了一下,谁知才刚收回视线,转脸不经意间就瞥见另一侧跟她一直并排而行的润叶又在用那种阴凉森然的眼神恶狠狠地瞪着她。
江心渝冷不丁打了个寒战,暗道这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初次见面的,自己也没什么机会惹到她吧?为何总是盯着她不放啊啊啊怪吓人的!
她赶紧心虚地低下头假装感觉不到润叶的视线,而润叶却不肯轻易将她放过,一双雪亮的眼珠子像照妖镜似的死死胶着在江心渝身上,像要在她身上盯出个大窟窿似的。只是苦了无辜的桂儿偏偏夹在二人中间,就算中间隔着一个她,润叶也视若无睹,继续扯着脖子恶瞪着江心渝。还三姐妹茶话会呢,刚见面气氛如此诡异,估计是没戏了。
而走在前排的无花和遥歌显然就幸福多了。虽然遥歌不爱多说话,但无花大方有礼又善于交际,一路上见到什么新奇有趣的,都会适时跟遥歌聊上几句。
遥歌毕竟也是第一次真正的踏出隐月山,就算他不主动问,无花也想到他必然会觉得周围一切都很新鲜,心生好奇的。他便主动跟遥歌介绍起来,十分自然。
无花总是笑眯眯的,给人感觉很亲切却也十分守礼,他从不会过分亲近别人以致不知不觉越了礼数,总是见好就收。且他说话也不是滔滔不绝,而是用了几分心思的。
无花说的每一句话显然都是经过换位思考,比如他觉得某事比较有趣,对方可能会感兴趣,便多说上两句;某事比较重要,对方有必要了解,他就明示一下。这一来二去,遥歌竟也开始点头与他浅浅交谈了起来,之后还越聊越投机,似乎对无花很是欣赏。
也难怪了,无花灵力高强又具情商,人也随和开朗,大概没有人会不喜欢他吧。
他们沿着山野土路走了许久,渐渐的眼前出现一大片茂密的树林。按说郊外有个树林本是再寻常不过了,奇就奇在那林子远远看上去竟是一片茫茫的烟紫色,金色的阳光照下去和这片烟紫掺杂在一起,居然隐隐透出一种五彩绚烂的迷幻霞光,当真是美极了。
只是这美丽如此不寻常,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无花照常朝着那座林子走了过去,一直走到近处,江心渝甚至已经能看清,那些树上的叶子居然有着金属一般的光泽,却又很是柔软地随风舞动着,沙沙作响。
无花转过身来敛去笑意,正色起来,更添了几分严肃与凝重。
他将目光一一掠过遥歌、江心渝和桂儿,沉声道:“穿过这片林子,我们便可进入神谕山庄了。在这之前按照流程,有句话无花不得不问——诸位可愿在此指心立誓,今日诚心决意投入我庄,发誓永不背弃,若他日胆敢动了任何对神谕山庄不利的心思,就甘愿承受一切后果,不得善终?”
江心渝见他神情如此肃穆,想来这是入庄必须的一道流程了。她看了看遥歌,又瞅了瞅桂儿,彼此之间暗暗达成共识,颇有默契地纷纷点头随道:“今日拜入神谕山庄,日后定当忠诚不二永不背弃。若违此誓,甘愿接受一切处置,不得善终!”
“好!”
无花扬声大喝,右手拇指一弹,手中宝剑应声出鞘,只见一道冷冽惊心的剑光闪过,转眼宝剑就横在了众人面前。
无花的神情仍然没有丝毫的放松,沉声喝道:“誓言不够真,不如以血为盟!”
说着无花毫不犹豫地抬手扬起左臂在长剑之上飞快一抹,顿时温热刺目的鲜血沿着他的手臂冒流下来,被润叶拿出的一只小小紫色葫芦及时接住。
此举实在是有些太过突然了,江心渝都被这一连串的变故看傻了眼。好端端的怎么拿起刀割腕来了?不会是什么江湖邪派吧?
莫说江心渝,就连一向沉着冷静的遥歌都有些微微皱眉,大概也是没听说过哪里有这样的做派。见他俩不动作,无花也不出言催促,仍是静静地定视着他们。鲜血还在悄声流淌,他却浑不在意。
这时,谁也想不到向来看着柔弱娇气的桂儿突然一步走上前来,对着面前的利刃毫不犹豫地卷起袖管就往手臂上划。
血液霎时涌出,缓缓滴落进了紫葫芦瓶口,桂儿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两块雪白柔软的布巾,先是随手往自己的伤臂上搭了一块,再拉过无花的手,用另一块布巾利落地为他包扎。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宛若天成,就好像早已排练过许多遍似的。
无花看了看自己已被包扎好的手臂,再次看向桂儿时,颌首笑了笑,目光里也染上几分欣赏的意思。
桂儿都如此了,江心渝和遥歌自然也不会再说什么,只有依样照做。江心渝在割破手臂的一瞬间不由得有些心痛,心想要是把这些血好生收起来,都够喂君夜好几天的了……她也不用天天扎手指头。可惜现在这情形上哪找合适的器皿,她也只能在心里默默惋惜了。
收好无花和遥歌他们一共四个人的血之后,润叶将那只小紫葫芦封了口,再提起左手时,掌心漾起了忽明忽暗的淡绿微光。她的灵力像一团冥火,在她的掌心之上安静地燃烧着,待那团灵焰逐渐变得更加旺盛时,润叶将手轻轻覆在了紫葫芦上。
她的手指刚一触碰到葫芦瓶身,那东西竟像是突然活了一般扭动起来,开始贪婪吸食起润叶的灵力来,那劲头就像还未断奶的婴儿似的。润叶面不改色任它吸食,很快它就吃饱了,再次恢复成了一个瓶子该有的样子。
润叶打开紫葫芦向手中倾倒,本应是鲜血流出,此时却只见里面滚出三粒黑乎乎的丹药来。润叶摊开了手,眼睛极其缓慢地在遥歌三人之间一一打量过,最终还是停滞在了江心渝的脸上。她一步走上前,直接贴到了江心渝的面前,面无表情地往她手里塞了一枚丹药。
“你先。”
润叶贴她贴的极近,阳光映照下,江心渝感觉自己好像都能把润叶脸上细小的浅金绒毛一根根地数清楚了。江心渝捏着手里被人强塞的那颗药丸,感到有些头疼。她想,这不会是什么毒药吧?
忽然沉寂已久的君夜说了话,一字一字清清楚楚,道:“这不是毒药,这可是好药,你放心吃就是了。”
江心渝心下一惊,下意识就飞快地看了一眼旁人,见他们果然毫无反应,想来确实是听不见君夜说话的。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君夜这个秘密人物,江心渝好像就是有一种与生俱来毫无理由的信赖感。想世上这么多人,偏偏只有她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只有她才能成为君夜的伙伴,这也是一种奇妙的缘分吧。
也许是这一点才使得江心渝几乎没有犹豫,直接抬手将药吞了下去,转而迎上了润叶冰冷慑人的眼神。
润叶似乎有些意外她竟然这么痛快就吃了,一双狭长的凤眸几不可察地眯了一下,又在下一个眨眼的功夫迅速恢复寻常,转身到桂儿和遥歌面前递药。
无花见他们没说什么就吃了下去,颇有些欣慰地笑起来:“多谢各位信任,现在可以了,我们走吧。”
转身之间,他又变回刚开始的那个亲切健谈的无花了,一张笑脸早就已将方才的严肃正经替换干净,就好像刚才那个拔剑放血的人不是他似的。
无花领着他们继续向前走着,笔直朝前迈进了那片奇特的紫色树林。他边走边说:“方才那只是个小小的仪式,庄主的规矩不得不遵。方才的药其实是这座林子的解药,待我慢慢说给你们听。”
“这林子里的树名叫惊魂木,是我家庄主亲自带着人一棵一棵种下的。”
“惊魂木极其少见,单独成栽只是有些微毒,若像我们这样大片大片的种植,这树就会因为感应到自己身边有许许多多的同类,自发团结起来。每棵树都会开始向外发散出一种我们人类极难察觉出来的独特气味,这无数棵惊魂木聚集在一起,彼此散出的气味也混在一起,就形成了剧毒。”
“单是毒倒也没什么,世人皆知水系族人最善毒术,这林子栽在清寒国境内,难保没有高人破解。只是还有一样,惊魂木之所以叫惊魂,是因为这气体除了有剧毒之外,还能致幻,形成一层紫色的幻障。”
“它可以让人看见他们内心深处最最恐惧的东西,每个人见到的都不一样。”
无花突然顿了顿脚步,转过头来看着他们,神色有几分认真。
“它们可能比我们自己还要熟悉咱们内心的弱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