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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没有不散的筵席

汽车城的项目算是基本上施工完成了,说好的8月底完工,8月31日夜里还在做最后的收尾。9月1日那天甲方、监理、设计、总包以及我们专业分包各家单位一起来联合验收,整体上算是验收通过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工程也没有完全无瑕疵的工程,只要是工程验收,那些来检查的人总能挑出一部分毛病。这次验收查出来了一部分质量缺陷,最近几天就是边角收口,查漏补缺,把检查出来的这些问题给整改完毕。这期间,甲方的办公家具和各种电器设备也都悉数进场,整个汽车城内家具、设备、电器、灯光、广告、标识都一起进场安装,现场一片繁忙的景象。我们项目部的人员最近也一直没有闲着,一直给后期安装的这些专业厂家提供便利,就是为了汽车城9月8日的顺利开业而保驾护航。

这几天由于我去学校报到,又去处理房子的事情,有三天没有去上班了。我上学的事情刚开始并没有声张,我本想着这个项目会在8月中下旬会完工撤场,我到时候也就顺便辞职了。谁知道干活一直干到了8月31日,现在还要维修整改确保开业,还有施工资料没有完成移交,我这段时间的工作并没有完全结束。

上学这事我之前只是私下里跟安大姐说了一句,后来安大姐不小心说漏了嘴,白经理和韩工也都知道了。我想,知道就知道吧,早晚的事。所以,我这几天找白经理请假,他也没有说什么。我跟白经理说,我最近这段时间就学校和工地两边跑,只要学校没有课我就过来把工地上的事情收一下尾,等项目彻底结束我就辞职了。

听安大姐说,最近我不在的时候,总包的人到我们办公室就问:

“你们公司的那个大学生呢?这几天怎么没见啊?”

安大姐就说:“哪是大学生啊,人家可是研究生!”

听安大姐这么跟我一描述,听得我心里美滋滋的,说道:

“大姐,太给面儿了。这话听着,舒坦。”

我又开了好几次安大姐的车,再也没有出现那种车身卡顿的情况了。大姐也比较放心了,不过也只是在工地附近的路上开,安大姐还是不会让我上路开的。

我跟安大姐说我已经搬到学校宿舍住了,学校的床铺上面睡觉,下面是个办公桌,没有台灯,我想找几个T5的灯管安装在床板下面给写字桌照明使用。我向安大姐咨询一下可行不可行,然后又问只有一个插线板可不可以接。我也就是那么一问,没想到安大姐很有心,耐心地给我讲清楚了怎么连接。下班的时候,安大姐让我坐她的车,她把我稍回学校。安大姐家住在亚运村,刚好经过北三环。安大姐开着车,我坐在副驾驶,跟安大姐开心地聊了一路。

“安工,你那天在公司开会拍桌子走人简直太帅了。”

“我早就听烦了,那天给我气得。”

“不过,你那么愤然离去,不怕老板生气么?”

“我他妈怕他?他要敢说我什么,我还就不伺候了。我来这就是给朋友个面子,我每个月还领着一份退休金呢。”

“啊?您都退休了啊?不像啊?”

“特殊工种,50岁就提前退休了,来这里就是帮帮忙。”

“哦,原来这样。对了安工,前几天公司给我发工资了,你猜我发了多少?”我一脸兴奋的笑容,高兴地问安工。

“多少啊?看你这么高兴,3000?可能少点,那就是4000?”安工说道。

当我听到了以后,一脸的黑线,脸立刻沉了下来。

“大姐,你逗我玩得吧?哪有那么多。给我发了1900呢,多给我发了。”

“才1900啊?太少了吧?”

“我来得时候谈好的工资是1200一个月,他们就直接给我发到了1900呢?”

“那你要得太少了。你之前本科学历吧?又工作两年了,又有资料员本,现在就一个单纯的资料员至少也得3000,你在这又是资料员又是施工员的,你要得太少了。”

“我当时面试时主要是想赶快上班,怕他们嫌我要得工资高不要我,就没有想着要那么多,再说我也不知道什么行情。”

就这么一路闲聊着天,很是快乐。时间过得很开,一会的时间,就到了北三环。

“我一会把你放到和平街北口那儿的辅路上行吗?”安工问我。

“你不是一会还要往北去亚运村吗?你从和平街北口右拐沿着樱花西路不也能回去吗?你把我放到中日医院那儿吧,我回学校食堂吃饭去,这不就近了嘛。”我跟安工说道。

“我把你送到炕头上行不?妈的,你倒不客气。”安工笑着说道。

“大姐,要是跟你客气不就见外了么?你好人做到底嘛,哈哈。”我开着玩笑说道。

“那条街好像有点不好走,我从来没从那走过,算了,我走走试试吧。”

大姐送我送到了去往首纺的那条林荫小道的路口,我下了车,跟大姐告了别。

又过了两天,当我再去工地的时候,远远地看到大姐在工地现场忙着,好像是在跟电气的班组长说关于通电试运行的问题,手里拿着几根灯管和一把电线。我在远处看着安大姐工作的身影,忽然觉得她工作的样子好有范儿。说完了工作,安大姐看我来了,笑着走了过来。

“大姐,你手里拿着几个灯干吗啊?”

“这不是给你拿的嘛,你之前不是说你学校宿舍的写字桌想要安装个T5灯管吗?知道你今天过来,给你准备好了。”

“呦,大姐,还记着这事呢?太感谢了!”

“嗐,没事,这不是工地上还剩下的有嘛,给你拿了三个。够吗?”

“够了,够了,谢谢大姐。”

我忽然发现我现在也学会对别人说谢谢了。之前别人帮了我总觉得是应该的,现在想想,别人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没有什么是别人应该帮你做的事情。认清自己,摆正自己的位置最重要。心怀感恩,学会宽容,才意味着成长。

晚上,青年沟的宿舍里面。

“钟远程,许冰清应该分摊多少押金,你算了吗?”

“她的押金抵了8月份的房租,被扣的1500的押金按房租比例她该分摊255.68元,9月份4天房租50元,总共305.68元。”

“我这还有垫付的水电燃气费呢,水费我也没交,就算了,加上燃气费和电费,总共算她350块钱吧。”

“你打算怎么问许冰清要这钱?”钟远程问我。

“说实话,我也没有想好,不好直接要啊。”

“周如意,要不你看这样行不,咱们啊,这个周末邀请毛毛和许冰清她们一起吃个饭,再一起去唱个KTV,就当是为了庆祝咱们这一年的合租生活一起吃个散伙饭。然后咱们吃饭的时候,我找机会把被中介扣了押金这事给提一下,她也许就会主动提出给咱们分摊了。她若不摊这钱,这次吃饭和唱歌让她请客也行。”

“行,好主意,那咱们就还约在原来的房子那一片,交大东门那儿有几家餐厅,还有一家KTV。”

“那你就负责联系她们,时间要不就定在这个周五晚上吧。”钟远程说道。

我把邀请她们的短信发了出去,毛毛很高兴地就回复了,说道:

“刚好还想再见你们一面呢,以后怕是见面的日子不多了”。

许冰清也回复了,短信上说:

“肯定会去,到时候不见不散”。

约得周五晚上六点,在交大东门那儿碰头。我和钟远程如期而至,毛毛也提前到了。找好了一家餐厅,我们三个先坐下聊天,等着许冰清的到来。

毛毛已经去了北京林业大学上课了,学的园林专业,隔着餐厅的玻璃指着窗外马路边上的树就跟我说这个是什么树,那个是什么花。虽然跟毛毛才分别也就一个星期而已,可感觉好像已经好久不见了似的,一坐下来三个人就有着说不完的话。

“哎,钟远程,你现在还天天研究象棋吗?”毛毛问道。

“现在搬到学校里面不怎么研究了,之前咱们住一起时我倒是天天下。”

“哎,我跟你说,你回家那段时间,我跟周如意用你的象棋我们两个下。你知道么,他可爱耍赖了,老是悔棋。一看我要吃他的棋子了,他就说‘哎,不对不对,退一步,退一步,没看见’。”

“你说得夸张了,哪有老是悔棋,偶尔悔一次好不?”我说道。

“你哪有?你就老是悔棋。”毛毛反驳,然后又面向钟远程继续说,“我不让他悔,给他吃了,他就哭着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可赖了。”

钟远程嘿嘿一笑,喝了一口茶水,说道:

“嗯,这事他应该会干得出来。”

“我让着你呢,没看出来啊?还不是没事了,陪你下会棋哄着你开心嘛。”

“嘁,你让谁啊?你还让我?你根本下不过我。我俩下棋,五局他能输四局。”

“行行行,下不过你,你厉害,行吧?那该我说你了啊。钟远程,你不知道,这丫头,装死有一套,那天你去上课去了吧,就她一个人在家,我回来了,她趴床上装死,那家伙把我给吓傻了,差点打了120,这丫头,满脑子鬼主意,可坏了。”

“哈哈哈……还有这种事,我怎么没碰上?毛毛你才应该去跑龙套,演死尸的钱还给得高呢!”钟远程已经忍不住笑出声了。

“来,毛毛,趴桌子这,再给我们死一回看看。”我说道。

“去去去,上一边去,谁给你死。”

“算了算了,一会把餐厅的客人给吓跑了,老板得找咱们算账。”

我们三个说说笑笑,回忆着这半年来一起度过的愉快的日子,回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竟如此让人怀念。

我们正说着,走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头披肩的直发,一副太阳镜推到了额头上方卡着头发,一身飘逸的碎花连衣裙,肩上挎着一个精致的手包。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男的,穿着衬衣,打着领带,外面还套着一身西服,穿着特别正式。环视一周后,径直向我们这桌走来。

“许冰清,好久不见了啊!”我们三个都站了起来,迎接她的到来。

“你们好啊,好久不见啊。”

许冰清向我们三个微笑着看了一眼,然后转向她身边的那个男子,说道:

“我来介绍一下啊,这三位都是我的好室友,这位是钟远程,这是周如意,这位女士是毛毛。”

介绍完了我们,她又指着身边的男子,向我们介绍:

“这位是我的男朋友,叫吴少峰。”说完又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前说道,“我是许冰清。”

我并没有想到她会带着她的男朋友过来,她也事先没有跟我们说。本想着就是我们几个室友一起吃个散伙饭而已,没有想到还会有外人。她说完自己的名字微笑着,我一点也没有觉得她最后一句自我介绍有多幽默,反而觉得很不自然。

在她的介绍下,我们跟她的男朋友一一握手。男子一边握手一边说道:

“口天吴,多少的少,山峰的峰,幸会幸会啊。”

我看着她男友脱去西服外套,正了正胸前的领带。这个动作似曾相识,忽然让我想起了扣我房租押金的那个姓赵的中介,不禁对她男朋友的印象打了折扣。

坐下来,开始点菜,点好之后就一边聊天一边等着上菜。许冰清一直都是一种职场女主管的形象,可能是和她的工作有关系吧,在待人接物这方面她确实很懂得商务礼仪,很注重细节。她脸上的微笑一直都显得那么职业,只不过,对于我来说,太过于职业的微笑反而让我感觉少了一点点的真诚。

“许冰清,你现在学得是什么英语啊?”我问道。

“就是剑桥商务英语啊?之前和你说过,我现在正准备考级呢。”

“厉害啊,我一直想考都没有考,荒废了,你倒是说学就学,行动迅速啊!”

“我主要是有时候工作上可能会碰上外宾,我们公司没有一个口语说得好的,领导就让我去学,说是再有外宾就让我去接待,我也是压力山大啊。”

“佩服佩服。”

“你们两个都开学了吧?毛毛,你是去了林大上学去了是吧?”

毛毛说道:“我们都开学了,我已经上了一个星期的课了,学的是园林景观。”

“哎,周如意,你没有叫夏姐过来吗?”许冰清问道。

“夏姐走了啊,离开北京了。”

“啊?我怎么不知道啊?什么时间走得?去哪儿了?”

“就前几天,她走得那天你不在。去了绍兴,做化妆品生意去了,说是在那做了总代理,现在也是自己干大生意去了。”我跟许冰清说着。

“她应该能做好,她可会跟人聊天了,人也挺好,送了我好多面膜,我还没用完呢。”

“对对,也送了我好多,还给我做过美容呢,她人挺好得。”毛毛说道。

菜上来了,钟远程提议:“咱们边吃边聊,把啤酒给倒上吧。”

“许冰清,柳月现在怎么样啊?”我问道。

“她啊,挺好的,还在原来的单位上班。前段时间结婚了,买了房,住新房去了。”

“哦,挺好挺好。其实,你们知道么,不是我背后说人坏话,其实我对柳月印象一点都不好,你们知道为什么吗?”我很严肃很认真地说着。

“为什么啊?”

他们几个人同时看着我,等着答案。

“那段时间,我有一次下班回来,碰见她,也是好几天没见了,你猜她对我说什么?她说‘周如意,几天不见,你怎么变黑了?是不是晒得?你现在看着好黑啊!’我听了她说的话,气不打一处来,都没搭理她就进屋了。我最烦就是别人说我黑,我哪有那么黑啊?你们看看,我哪有那么黑?”

我伸着脸让她们几个看,她们几个则笑得前仰后合。

“你不黑,你就是不怎么白而已。”

“开玩笑呢,我之前用我的可伶可俐美白润肤露,用的脸色可白皙呢,她竟然说我黑?”

她们几个又笑成一团。

那天我们五个人,一边喝着啤酒,一边聊着天。吴少峰没怎么说话,只是坐在许冰清旁边时不时夹个菜倒个酒,秀着恩爱。我们四个聊了好多有趣的事情,互相说了第一次见面时的印象,说了好多平时没有机会说的话。忽然发现,虽然大家平时住在一起,但真正坐下来好好谈谈心的机会其实也不多,很多时候都是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也有机会交流沟通。想想那些日子里一起吃XJ菜、一次吃烤串、一起在家做饭的日子,甚是难忘。

吃完了饭,差不多快九点了,我们一行五人又来到了同一首歌KTV,要了一个包间。先把喜欢唱的歌给点上几首,用得是歌星选歌,张信哲、阿杜、杨坤、周华健、小刚,每人先点上几首,热热身。今天唱歌可跟上次和小代他们不一样,今天这几个室友可都是麦霸。钟远程爱唱熊天平和任贤齐的歌曲,毛毛爱唱孙燕姿和蔡依林的歌,而许冰清爱唱张韶涵的歌。虽然我先下手为强先点了十几首自己准备唱的歌,但她们几个真不讲究,总是把她们点的歌曲加塞到前面,导致我刚唱了两首之后就一直没有再唱。

唱了几首热身之后,每个人都开始点有些难度的歌了。我唱了一首《大海》。张雨生的歌音域比较高,高潮部分我并不能完全唱得上去,但每次都喜欢通过唱这首歌把嗓子拉一拉,然后再去唱别的歌就可以很轻松地驾驭了。钟远程唱了一首《伤心太平洋》,他唱歌的时候喜欢站起来,他总觉得坐在沙发上唱发挥不出来他的真实水平。毛毛虽然古怪精灵,但她的嗓音很甜美,她唱了一首周惠的《约定》,引来了我们所有人的掌声。她唱到了一半之后,累了不想唱了,我接着唱了后半部分。我有时候也喜欢唱女生的歌,女生的歌男生唱的时候其实是很费力的,女生很轻松唱出来的歌男生唱的话听起来音就很高。当我唱到最后一句“我会好好地爱你,傻傻爱你”的时候,毛毛拿着另外一个话筒,调皮地问道“真的啊?”引起了我们一阵大笑。

我们又要了一打啤酒,一边喝着酒,一边唱着歌。吴少峰也挺能唱的,他会反串唱女生的歌,高音也能唱得很高。我一看这架势,要飙高音是吧,这得拿出我的杀手锏了。我先唱了一首孙楠的《拯救》,又趁热打铁唱了一首信乐团的《离歌》,发挥得还不错,高音没有破音。我又给钟远程直接点上了一首《死了都要爱》。钟远程今天也是发挥超常,感觉他也是豁出去了,管他明天嗓子疼不疼呢,一曲《死了都要爱》唱得那叫一个歇斯底里,征服了我们每一个人,直接唱得吴少峰向我们拱手做出甘拜下风的手势。

许冰清和吴少峰又点了好几首情歌对唱,在我们三个单身汉面前大秀恩爱。我跟毛毛使了个眼色,咱气势上绝不能输给她们,得把她们两个给PK下去。我们也接连点了几首情歌对唱,有《广岛之恋》、《有一点动心》、《当爱已成往事》,毛毛一会跟我配合,一会跟钟远程配合,终于把她们两个嚣张的气焰给灭了下去。

今天唱歌唱得太过瘾了。我们停下来喝点酒,歇一会,准备掀起下一轮的高潮。这时,只见许冰清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她的碎花连衣裙的裙摆,弯腰收拾了一下包,挎在了肩上,走到了我们面前。

“周如意,你们接着唱吧,我们该走了,今天太晚了,就先告辞了。”

什么?这就要走啊?正事还没有谈呢?我连忙挽留。

“别走啊,这才几点?周末难得出来玩这么高兴,再唱一会吧。”

许冰清笑了笑,说道:

“现在已经11点了,我明天还要加班呢,该回去了。谢谢你们今天的热情款待,下次我请客啊。拜拜!”

这许冰清的嘴可真够厉害的啊!她这一句“谢谢你们的热情款待”,不仅让自己脱身离去,还不用买单了,可我今天从始至终也没有说要请你啊?怎么就热情款待了?不过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她和她的男朋友牵着手先行离去,剩下我们三人呆坐在包厢的沙发上。

“咱们还唱吗?”我问他们两个。

“周如意,反正现在学校宿舍也锁门了,咱们也回不去了,就再唱一会吧。”

“毛毛,你还回得去吗?”

“都这个时间了,我也回不去了。”

“那咱们就唱到12点,等会再想办法。”

我们又点上了十几首歌。桌上还有三瓶啤酒,一人一瓶,一个人唱,另外两个人玩“一只小蜜蜂啊,飞在花丛中啊”,谁输了谁喝酒。

又玩了一会,也许是时间太晚了,也可能是酒精的作用,三个人都已经困了。唱也唱不动了,伴奏响了,让谁唱谁都不唱。毛毛这时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我看了一下表,已经晚上十一点四十了,于是,就买单走人吧。

把毛毛叫醒,三个人离开KTV。夜已经深了,路上也没有了多少行人,只有三个影子在路灯的照射下越来越长,越来越远。

“咱们这是要往哪走啊?”毛毛问道。

“不知道啊。”钟远程回答。

“诶,我有个主意。咱们要不还回咱们住的合租房那里去看看,我估计那帮中介这几天不见得就租了出去,如果没有人,咱们就再回去住一晚。”

“你还有钥匙啊?不是都交给中介了吗?”钟远程问。

“我多鸡贼啊,我当初为了防止他们中介会出什么‘幺蛾子’,自己留了一把钥匙没给他们,今天正好也带着呢。”

“那要是里面住着人呢?”毛毛问道。

“住着人咱就走,实在不行找一家肯德基或者麦当劳趴一宿。”我说道。

“这离那儿还挺远的,我走不动了。”

毛毛有时候就像一个撒娇的小孩子,说着就嘴巴一噘,蹲在地上不走了。

“那让你钟哥背着你走,我给你拿着包,行了吧?”

“好好好,快来背我。”

毛毛站了起来,把包扔给了我,做出了要往背上跳的姿势。

钟远程“哎”了一声,二话没说,俯下身子,背起来毛毛就走了。

深夜里,路灯下,马路边,三个人。

一个人拿着包,走在前面,一个人背起另一个人,弯着腰,跟在后面慢慢地走着。

又回到了合租房。一口气爬上了五楼,来到了防盗门前,把毛毛放下。趴在门缝上往里一看,漆黑一片。

“钟远程,你说里面有没有人?”

钟远程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非常富有哲理的话。

“要是亮灯了可以证明里面有人,但灭着灯不能证明里面没人。”

“净说废话。现在问题是怎么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你趴在大门上听听里面有没有动静,有没有睡觉的呼吸声。”毛毛出主意。

我趴在了门上,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这大门跟卧室又不挨着,有人睡觉也听不见啊?不如直接敲门吧,使劲敲,没人答应就是没人。”我说道。

“那万一有人起来开门怎么办?”钟远程问道。

“那咱们就跑,一听到有动静立马就跑。”我回答。

毛毛这时已经沿着楼梯下到了四楼。

“你要敲门我就先往下跑了啊,我可不想被人给抓住。”

“不妥不妥,这大半夜的敲门,把邻居都给惊醒了,肯定要把咱们三个当贼给抓了。”钟远程说道,忽然他灵机一动,“我有主意了,电表在楼道里面,如果电表一直在转,说明里面的冰箱在开着,肯定有人住。如果电表都不转,肯定没人。”

“哎呀,还是你聪明。”

毛毛夸了钟远程一句。钟远程听了嘿嘿一乐,感觉可美了。

电表果然没有转。

保险起见,我还是轻轻地打开了防盗门,把门推开。这一刻,真的是生平第一次体验到了做贼的感觉。进了客厅,没有敢直接开灯,轻轻地走到我和钟远程住的卧室门口,没有听到任何动静。轻轻打开卧室门,在窗外路灯的照射下,我隐约看到了两张床上空空如也,这才放心大胆地打开了灯,长舒了一口气。

“咱们都睡这屋得了,你们两个一人一张床,我就靠在这个沙发上眯几个小时,很快就天亮了。”我跟他们两个说道。

确实很困,床上也没有被褥,也管不了那么多,就直接躺下和衣而睡了。熄了灯,我靠在那个沙发上,闭上眼睛,等着黎明的到来。刚躺下不到五分钟,毛毛又忽然从床上起来,推门离开,走到了对面的卧室去睡了。

第二天我们一觉睡到了八点,看来昨天确实是太困了。起来了以后,准备锁门离去,这次真的是要彻底告别这个合租房了。虽然只是一个合租房,但这一年的时间里,竟对这套房子也是产生了感情,因为它记载了那么多的美好回忆。

临走前,环视了一下整个房子,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门口的衣帽钩上还挂着表扬本和记账本,翻开那个已经落上灰尘的表扬本一看,上面还清晰地留着自己的笔迹。

2003年9月15日,任小邪刷了卫生间的马桶,特此表扬一次;

2003年9月18日,任小邪擦了灶台和油烟机,隆重表扬一次;

2003年9月20日,任小邪拖了一次地,提出表扬;

2003年9月24日,周如意劝任小邪拖地未遂,自己拖了,特此表扬一次;

2003年9月26日,任小邪又拖了一次地,再一次提出表扬;

……

“你们可没少欺负人家任小邪啊。”毛毛看了之后说道。

“都是她自愿的,我可没逼她干活。”

“把这个本拿走吧,留个纪念。”钟远程说道。

“还有个东西要拿,那个饮水机上的水桶可是我花了50块钱押金的,拿走退了去。”

我们拿着水桶,离开了合租房,最后一次把门给锁好了,通过防盗门的缝隙,把那把钥匙给扔进了客厅的地上。

下楼又一起吃了一顿早饭,然后各奔东西。毛毛坐车去林大,我和钟远程也坐上了回学校的公交车。

“钟远程,昨天晚上背着毛毛回去什么感觉?”

“感觉?感觉就是太轻了,她太瘦了,估计都不到90斤。”

“就感觉轻啊?背个小美女就没有别的感觉?”

“没有,就感觉像是自己的妹妹一样。”

“她昨天也是太困了,趴你背上就睡着了。回去那一幕,我看还真像兄妹三人。”

“对了,周如意,昨天你问许冰清要钱了吗?”

“哎呀,别提了,昨天一直就没有机会说这个事啊!她带着她男朋友来了,吃饭的时候大家忆往昔、看今朝,此起彼伏,都聊得挺开心的,要钱这个话题根本就插不进去啊!”

“饭钱是你付的吧?”

“是啊。我看她也没有主动买单的意思,再说这饭局是咱召集的,我就付了。本想着唱歌的时候找机会跟她说一下咱们押金被中介扣掉的事,结果还没有说呢,她一句‘谢谢’就先撤了。”

“吃饭连唱歌一共花了多少钱?”

“差不多四百吧。”

“这回亏了,偷鸡不成蚀了把米。这四百算咱俩的吧。”

汽车城顺利开业了,我手上的工作做完了,资料也移交了,项目部撤场了。我向总经理打了一个电话,说我要回学校上学了,总经理虽然表示很惋惜,但也只好同意。我基本上不再去姚家园那边了,开始了读研究生的生活。

第一学期我选课选得很满,我想多修一些学分,尽早把学分修够。反正在学校里,每周五天我基本上上下午全都有课。我想既然辞去工作回到了学校学习,那就充分利用好这段时间,多多看书,潜心研究,多提高自己,让自己成长得更快一些。

今天下午两点钟是一门公共课《自然辩证法》,在阶梯教室里上,讲课的是学校很有威望的姚教授。姚教授的课很受同学们欢迎,每次都是座无虚席,去晚了前排就没座了。我一点半左右从青年沟宿舍走到了学校,刚进校门,手机响了,是安大姐打来的。

“安工,是您啊?”

“小周,你今天在学校吗?”

“在学校呢,安工,一会两点要上课。有什么事情吗?”

“你一会到中日医院那个路口那里等我一下,我十分钟之后就到,有好事。”

“啊?您要过来啊?好的好的,我去那儿等您。”

我连忙从学校返回,沿着门口的林荫道,走到了中日医院那个我之前每次下班坐安大姐的车回学校时下车的地方。往南远远地看着,看着每一辆车从我面前驶过。没几分钟,那辆熟悉的富康车开过来了,在我门口停下了。安大姐打开车门,从车里下来,手里拎着一个大礼盒。

“小周,公司今天中午聚餐了。快中秋节了,发了月饼,我把你那一份给你捎回来了。”

“啊?还有我的一份啊?前几天他们给我打电话说了一句这事,我想都已经辞职了,再说我还要上课,就说不去了。”

“那也应该有。还有一个过节的红包呢,给你。”

安大姐又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了我,红包的背面写着我的名字。

“还有红包?好意外啊?”我一阵惊喜。

“200块钱,就是一个过节费。”安大姐说道。

“那也让我挺开心的,真是意外的惊喜啊!”

“还有,总经理今天在吃饭的时候,当着全公司所有人的面表扬了咱们项目部,还点名表扬了咱们俩,说工作认真负责,有责任感。全员听了鼓掌庆祝,你没去太可惜了。”

“这么多的好事?太惊喜了!”

“就这些,没有了。你一会还要上课吧?赶紧回去吧,我就准备走了。”安大姐准备向我告别。

“安工,项目解散了,您还在这个公司吗?”

“我啊?我又被原来的单位返聘了,我来这儿就是帮个忙,不再去了。以后有什么事,再电话联系吧。快去上课吧,我走了啊。”

安大姐微笑着上了车,又打开了右侧的车窗,挥手向我示意回去。

“大姐~~”

安大姐听到了我叫她,右侧副驾驶车门上已经升起的车窗又再次落了下来。她坐车里低头透过车窗,看着我:

“怎么了?还有事吗?”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停顿了几秒钟,说道:

“没事,大姐,您慢点开车啊。”

大姐笑了,对我挥了挥手。

“快去上课吧,再见。”

“再见。”

我没有走,左手拿着红包,右手拿着那一盒月饼,就默默地伫立在原地。我看着车窗的玻璃慢慢地升起,一直目送着安大姐的富康车渐渐远去,消失在了车流之中。

我不知道这么一别,我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安大姐。我们都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现代通讯技术这么发达,人与人之间似乎都离得很近,随便翻一下手机的通讯录都能找到名字,轻轻点一下那个拨号键就能听到她的声音。但有时又觉得人与人之间相隔甚远,虽然打个电话就能联系得上,但有些人分别之后存在手机通讯里的那个电话号码就再也没有拨过。在北京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有时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真的就像周华健的那首歌里面所唱的:

“我们都活在这个城市里面,为何没有再相见,却只和陌生人擦肩。”

看着安大姐的车远去了,我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与她共事。虽然见她一次也很容易,但我真的不敢保证以后就真的能再见到她。人一生可能会碰上很多这样的朋友,说不好某一次的分别就成了永别,或许过了若干年就再也没有碰上过。

我忽然想起了李世友。自从年初我考完研回到事业部听说他调回了济南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当我看到左手食指那个疤痕,我总能想起和他一起在世纪城住的那段短暂的日子,想起李世友每天晚上用小楷毛笔认真地抄写《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想起他给我煎的德青源的橘红色蛋黄的荷包蛋,想起他带着我旷工去逛书店还被他美其名曰“提高业务素质”,想起他用他的捷安特驮着我去医院包扎被切掉一块肉的手指,想起他给我讲的“庖丁解牛”、“目无全楼”的高见。其实我也记不清最后一次见李世友究竟是哪一次了,也许就是我去年在金融街项目上某次回事业部时碰上了他,也许就是那次他跟我们讲有个女孩来租房结果房子还没看就走了把他气得够呛的那次。当时或许觉得以后还会经常回事业部,经常见面,并没有在意,可自从那次以后至今却再也没有遇见过。

其实,人的一生中会碰上很多人,那些闯入我生命中的人们,当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彼此都认为是很好的朋友,以后会朝夕相处,会无话不谈。事实上,你只是走进我生命中的一个匆匆的过客,尽管如此,你还是给我的人生留下了一抹美好的记忆,然后,不经意间的一个转身,没有告别,就已经消失在了我的生命中。

当我回过神来,跑回教室的时候,刚好已经两点钟了。所有的学生都已经坐好,姚教授已经站在讲台上准备要讲课了。众目睽睽之下,我拎着一盒月饼,很不好意思地低头进了教室。心想今天肯定是没有好座位了,我就弯着腰从讲台前面跑过,来到了教室里面靠窗户的过道。这时,在第二排,我看到了一个空座位,旁边坐着一位个子不太高但甚是可爱的女生。她看到我过来,给了我一个眼神。

我低下头小声问道:

“这儿有人吗?”

女生微微一笑:

“没人,坐吧。”

我坐了下来,把书包放进桌斗,把那一盒月饼也往桌斗里费力地塞着。

“这什么啊?”女孩低声问我。

“月饼,你吃一块吧?”我也低声回答。

“我倒,现在哪能吃,赶紧上课了。”

“嗯嗯。”

我整理好书包,放好了月饼,拿出了本和笔,抬头一看发现姚教授正在耐心地看着我,等着我收拾完毕。当所有同学都已经安静地坐好,他开始了精彩的讲课。

我坐的位置稍微有点偏,当我看向讲台上口若悬河的姚教授的时候,刚好可以用余光看到身边坐着的这位漂亮的女孩。她个子不太高,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她听课很认真,听到姚教授讲到精彩之处,会心地一笑,眼睛下面便凸起了弯弯的卧蚕,脸颊上也露出来两个浅浅的酒窝,然后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快速地记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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