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爹爹去下墓挖宝……墓底下有一条黑黢黢的恶龙……没有角,长得比巨蟒还要大一些。它缠住了我爹,爹爹就拿起斧子砍它,就被它......害死了!”胡幺妹狠狠地攥着衣角,嘴唇因悲愤而颤抖不已。
一语落地,顿时人群里鸦雀无声。在不远处砍树伐木,磨桨做船的男子们也纷纷朝她侧目看去,随即扔下了手里的镰刀木锉,一个个环臂掐腰慢慢聚拢了过来。花婆婆的面上突然露出恐惧的神色。再向众村民看去,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铁青冷酷,一改之前的热心关切,个个眉头皱得深紧,眼光恶狠狠的像把刀子,一齐剜向胡幺妹。
“后来那条巨蟒呢?”赵老伯阴沉着脸问道。
“它后来从墓里逃了出来,沼泽周围就突然涨起了好大好大的水,再后来,它就顺着大水逃走了!”胡幺妹细细说道。
“你是说,你老爹胡缺德挥斧子劈了那条具巨蟒,巨蟒才咬死了他!是的不是?”朱家二叔突地大起嗓门没好气地指着胡幺妹的鼻子质问她道。
“那条可不是一般的巨蟒——是蛟仙!”赵老伯一字字恶狠狠道。
“我爹不叫胡缺德,不许你这么说我爹!”胡幺妹从花婆婆怀里挣了挣身子,厉声还嘴道。
“怎么个不许法!怎么就偏偏那么巧合,胡缺德砍伤了蛟龙,我们村子这条河就涨水,发洪?世上的蛟龙那么稀罕,难不成墓里的是一条,害村子发水的又是一条?到处都能看见走蛟?又不是阿猫阿狗,怎麽就那么倒霉,被你们砍伤后我们村里就遭了灾?日他个仙人板板!朱家二叔涨红了脖子粗声大骂道。
“对头!对头!”胡九爷道。
“挖坟掘墓,丧尽天良,自己老婆孩儿都被克死嘞,你个小灾星咋个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胡三胖道。
“就是!就是!”胡四娘道。
“得罪了蛟神,害死了那么多的人!你个小灾星!”胡瘸子媳妇道。
“村长,你说说,该咋个办法治治她!”胡六婶子道。
“阿弥陀佛,可怜这丫头一人孤苦伶仃,她老爹造的孽,你们何苦怪罪到个孩子身上啊!”花婆婆双臂向后背去,将胡幺妹护在身后道。
“孩子!她是孩子!我那死去的小宝不是孩子?还有你们!你们那些被大水冲走的娃儿就不是孩子了吗?朱家二叔激动道。
“村长,你是一村之长。你快些定夺!给我们这些无辜受灾的村民一个交代。给那些死去的人一个交代罢。”赵老伯看了眼胡幺妹,叹息道。说罢人群里走出来一个教书先生似的老头,一本正经的模样,身形清瘦,面色蜡黄,长着几根稀疏花白萝卜须样的胡子。正是胡家村的村长。
“以往若是要求神灵庇佑,都要做些啥子事情?”胡家村村长问道。
“杀猪宰羊,祭祀神灵。”胡四娘道。
“若是得罪了河神蛟仙嘞!”村长又问道。
“那便要用活人祭祀!猪牛羊三牲不管用嘞。”胡六婶子道。
“把个童女子送给河神蛟仙,河神蛟仙高兴了,自然就不降祸给我们咯!”胡瘸子媳妇道。
“胡幺妹,今年也就十四五岁,未听得胡缺德讲过与谁家定过亲事,有过婚配。是个童女子,正好合适不过!”胡九爷道。
“绮年玉貌,河神蛟仙看了会喜欢!”胡四娘笑道。
胡幺妹蜷缩在地上,抬起头翻着大大的露出眼白的眼睛凶巴巴地瞪着正从头到脚打量自己的村长。
“你们几个婆娘等下给她梳洗打扮一下,干干净净嘞,等着见河神蛟仙!你们几个男人等一下,找几块大块儿的石头,再找一个麻袋,把丫头捆起来装进去!”村长道。
“村长英明神武!”
“村长为民除害!”
“村长替天行道!”村民们纷纷举手喝彩齐声响应道。
“亏得你们一个个还是从小看着幺妹儿长大的,你们怎么忍心下得去手,要活活淹死她!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这样做,就不怕遭报应吗?!”花婆婆紧紧把胡幺妹的脑袋搂紧怀中,蒙住她的眼睛,衣襟前却已不知不觉被胡幺妹的眼泪沾湿。
“杀她——就是为的敬神明!报应——他胡家断子绝孙,就是他伤天害理的报应!”朱家二叔用力的扯了扯绳子道。
“郑王氏,你不要管闲事,再护着这个小灾星,连你这把老骨头一起丢进河里去!”胡八爷手指着花婆婆大手一挥道。
“来人呐,把郑王氏拉开,把那个小灾星绑起来!”村长一呼百应,十来个婆子上前扯住郑王氏的胳膊按住她的肩膀,八九个壮汉攥紧胡幺妹的手脚,三两下就将她二人分开,把胡幺妹五花大绑起来。
“幺妹儿......幺妹儿......”花婆婆泣泪道。
“花婆婆......救我......花婆婆......”胡幺妹奋力地挣着半个身子胳膊,向花婆婆爬去。
朱家二叔见状,死死抓起她两只脚踝,指甲都欲嵌进胡幺妹的肉里,狠狠地在泥泞中将她向后拖行。
“你个猪油狼!死肥猪!放开我!放开我!”胡幺妹愤声大喊道。
泥土中的石子锋利地划过胡幺妹的脸蛋,泥潭的脏水浸泡着她流血的伤口,此刻,胡幺妹的目光中却再也没有眼泪,而是同她脸上一样,全是饱受屈辱的污血和火辣辣的恨意,这是自她老爹胡作非死后,平生第一次对人萌生出的恨意。这种情感袭遍她全身的每一寸筋骨,也许,也只有恨,能够暂时压制住一个年轻生命对于求生的强烈渴望,好让她在绝望时分忘却恐惧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