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樱眉目间清丽如行云流水,一双秀挺蛾眉为她平添飘逸之气,素来就不用眉粉。
只是此刻她见了这一盒金线百灵画纹盛的蜜黛,少女心性难免雀跃地挑了些许在眉笔上给自己一试。谁知她人虽灵秀,手却笨得紧,两条好好的秀眉反而被画得歪歪扭扭,活像两条蚯蚓,再添几笔不仅没有起到补救的作用,反而像是墨水泼在了脸上一般。
青樱扭头向拓跋彦委屈道:“画不好……这个还给你,你去送给会画的人。”
拓跋彦一笑,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酒窝,接过眉笔温和道:“我给你画。”说着取过一块湿布轻轻地一点点擦去眉上的“惨不忍睹”,扶正她的脸果真认真画了起来。
青樱却全身僵硬,紧张得动弹不得。
微云一抹遥峰,冷溶溶。
恰与个人清晓画眉同。
红蜡泪,青绫被,水沉浓。
却与黄茅野店听西风。
拓跋彦是北人,他大约不知在中原,画眉是少年情热才会有的闺房之乐,即使明禹也从来没有这样为她做过。他扶正她的脸,她算是鹅蛋脸,眉目间仿佛江上清风明月,不沾世间风尘,因此太过艳丽的眉形并不适合她。他想了想,提笔轻轻在她眉间勾勒,所行之处留下漂亮圆润的弧线。只是他到底从未做过这件事,手腕难免有些抖,不过他极有耐心,时不时退后几步看看是否画得对称。
大约画了一炷香的工夫,拓跋彦笑道:“好了,自己照一下是不是很好。”
青樱脸上红红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蜜黛果真名不虚传,如雨后青黛,更衬目中烟色秋波,宛如仙子。
此时日光堪堪斜射入室中,反射在镜上,再折射出两人一脸的昏黄,仿佛时光停滞,呼吸停止。
不知是否受了这情景的蛊惑,拓跋彦深吸一口气,似乎也沉溺于这片刻的美好当中,抚上她的肩头低头道:“青樱,我们,一直这样可好?”
青樱也闭眼想了片刻,这才突兀笑道:“好是好,那也要王爷舍得下这满府的妃妾啊。”
拓跋彦听她如此说,想了片刻后低笑道:“倘若一生一世,自然舍得。只是我还想问一句,你这样为他,真的值得?难道他没有满府的妃妾?”
青樱不答,眼中浮起一抹不易觉察的无奈和悲伤,但是转瞬即逝,只是轻轻拿过湿布一点一点抹去那画得极好的蜜黛。
从镜中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忽然觉得日间的阳光似乎也不是多么明艳,叹了口气不去想。
高盛见拓跋彦回屋之后神情一直凝重,犹豫了一刻还是进言道:“也许王爷的担心不是对的,这也说不定的事。”
拓跋彦很艰难地扯开一个笑容,“我不知道。我只是不知道如果是对的,我要怎么做。”
高盛暗暗心惊,他追随平南王已久,甚少见到他面上浮出这般的彷徨和不安,即使当年王爷的母妃去世时,他也不像现在这样……可怜,其实他想找到更合适的词。
拓跋彦大约从高盛脸上看出了自己的失态将脸深埋于自己双掌之间,半晌才平静下来对高盛说:“看今晚吧,总有个定论的,鱼儿如果上钩……那我……也没什么可说了。”
是夜,月朗星稀,天气晴好,万籁俱寂间时不时有几声鸟啼虫鸣。
议事厅此刻空无一人,陷入在浓重的黑暗当中。唯有一道身影似乎十分谨慎小心地进来,一步一步十分缓慢地接近牌匾。这人身量纤细,应该是女子,在牌匾下面站定好像在思考什么。高盛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如果她不动的话,是不是就放她一马,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是这人动作僵硬地不知掷出了一个什么东西,高盛暗叫不好。
看她力道不佳,像是有气无力,却歪打正着一样直射向牌匾上设置的暗器触发之处!
电光火石一瞬间杏花雨林针被触发,整个大厅俨然被银光照耀得跟白昼一般。即使针细如发,可是一来针尖上无不淬着剧毒,见血封喉,二来万针齐发,就算百毒不侵的人,也会浑身穿孔而死,正如现下这厅中的女子已经被针流冲倒在地,一动不动,断无生还的可能。
高盛都不忍看下去,忧心忡忡地悄悄看了眼伏在他身边的拓跋彦,只见他面色苍白毫无喜色,嘴唇微微抖动,无声地道:“不是她,不是她。”
高盛暗自摇摇头,泄露绝密名单所藏之处本来就是借七王之手试探慕容青樱,除了她并无别人知道名单藏在匾后,不是她还能是谁?王爷,哎,怕是有些昏头……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本来他当初对千里劫营接这个女子来朔州就是反对的……如今也只好尽量开解王爷。
果真,厅中的暗器一停止攻击,拓跋彦便第一个从檐上跳下,直奔地上那具早已不动的尸体。
旁人包括高盛在内虽有心护卫,身手却确实不及他,也只好迅速跟上。
高盛走近的时候,拓跋彦正蹲在地上,掀开尸体面上的黑纱,脸上似悲似喜,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王爷?”高盛不由得悬心,莫非平南王心痛得失常?
谁知走近一看,不禁哑然。原来躺在地上的根本不是人!
而是一个牵线木偶,做的甚至逼真,即使套着夜行衣,也还用黑色的丝线做了头发。难怪刚才他直觉得奇怪,盗名单这样的大事,为何此人动作却如此僵硬,怎么看也不像是高手,更不像是她。
“是她的手笔,她出自凤鸣山,林轶精通机关消息,做一个会自如行走的木偶对她来说小事一桩!”拓跋彦咬牙道,眸中紫光流转,高盛心中暗暗一惊,跟了王爷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只有恨极的时候,他眼中的紫光才最盛。
“那名单……”
“她既然敢以虚探虚,肯定知道这里没有名单。”拓跋彦打断道,“你去看看行宫中有没有少什么人。”狡兔三窟,以他对慕容青樱的了解,她放出来的虚招肯定不止一个。
“是!”高盛转身欲走,忽然又想到什么,“那王爷你……”
“我去追她!”拓跋彦起身,目光又冷又硬,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盯着高盛道:“照我的吩咐做,不要跟来,我自有安排。”高盛不敢违逆,立刻替他备马取剑,又取了一颗避毒丹放在他身上,毕竟慕容青樱其人狡黠多端,还是防着些好。眼见拓跋彦骑马飞驰而去,这才去核查行宫中走失的人口……反正横竖要走早就走了,绝不会少这一会。
不出拓跋彦所料,行宫看护外院的一个侍卫贺兰博不见了,无人说得出他的去向,好像昨日值完夜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慕容青樱所住的小院不必看,自然更寻不见踪影。
拓跋彦骏马飞驰,很快就出城跑了将近一百里地,果然在南下必经之地的一处溪水边找到了半卧着的慕容青樱,她碧色的裙角拖在水中已经湿了大半,然而她却无暇顾及,看来是痛得厉害。他嘴角挑起一抹冷笑,不知是满意这情景还是嘲笑自己。
青樱听见声音,咬牙支撑起身体,抬头一看是他复又垂下头,即使拼命咬牙忍着,也难耐疼痛,惨白的脸上冷汗直冒,身子弓成一团。
拓跋彦走近蹲下轻笑道:“腹部是不是像刀绞一般痛?”说着不等她回应又道:“一个半时辰过后,这疼痛就会蔓延到后背,胸腔,痛得不能呼吸,心像被撕开一样……”说到这里他停了停,他美得有些妖异,说出来的话更是叫人惊心,“就跟我现在一样痛。”
青樱微微喘着气,狠掐了自己手上的合谷穴暂时缓解疼痛道:“你怎么下的毒?”
拓跋彦眼波中渗出无奈,悠悠道:“蜜黛。”
蜜黛。好,原来心底里那深藏的画眉的柔情,竟然是淬毒的,此刻全部化为毒箭射到心腔。
“蜜黛有毒,但是如果你一直用我送你的胭脂和水粉的话,就不会有事,解药已经溶在了里面。”
“可是,青樱,你让我……很难过。”他说的不是失望,青樱心中一动,可是随即淹没在汹涌而来的疼痛中。
“即使是这样,我还是不忍心就这么杀了你。现在有两条路给你选,第一是交出名单,跟我回去,一生一世,张敞画眉。第二,”他说到这里顿了下,“心痛而死。”
青樱听了勉强笑道:“当然选第一个,可是,我没有名单啊。”
拓跋彦不与她纠缠这一点,只冷冷道:“还在骗我,现在说没有倘若一会我搜出来了,如何说服得了自己让你选第一个。”
青樱双手按着腹部,紧咬嘴唇道:“我真的没有。”
拓跋彦见她嘴硬,只哼了一声,心知过不了多久她就会熬不住疼痛,何必现在跟她绕。
果真,也没过多久,青樱一只手忍不住随手抓起溪边的青石,五指用力好像恨不能生生捏碎它,冷汗涔涔地在她面上划过,十分艰难地朝他道:“我真的没有名单,要不你还是杀了我,实在是痛……”说着声音渐低了下去,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人也一动不动,只有一身的碧色在清晨的初阳下格外摄人心魂。
他见她晕厥过去,下意识地急着去察看,只是猛然想起她性子多狡诈,又缩回手自嘲地笑笑,先点了她几处大穴。这才去试了试她的鼻息脉搏,果真是耐不住疼痛昏了过去。
拓跋彦叹了口气,自怀中取出一个白玉瓷瓶,取出一粒丸药小心地塞入到她口中。过了片刻一看,她已经不能自己吞咽,丸药还是好好地躺在唇齿间。
他想了想,又取出一粒含在自己口中,伸手将青樱抱起,唇舌轻轻在她有些冰凉的脸上触碰,索性闭上眼,凭着感觉寻到她的口唇,撬开将丸药送了进去。
不是第一次吻她,但依然贪恋这唇舌间的芬芳,不染任何香料的馨香,一时间让他身上一热,伸手便想要去解她的衣物。
怀中的少女大约因为空气湿凉时不时颤动着,他于是将她抱得更紧,喃喃道:“很快就不会冷的。”
青樱吃了解药,此刻悠悠地醒转,虽然神智尚未完全恢复,却也立刻意识到自己竟躺在拓跋彦的臂上,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闭眼声音颤抖道:“你……做了……什么?”
拓跋彦也未想到她会在这时醒过来,不过也只尴尬了一瞬,他便云淡风轻般道:“如果你过半个时辰再问这个问题,我比较好回答。现在,还没做什么,不过是看过了什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