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里的姥姥很漂亮,聪慧又和蔼,后来她疯了,没多久就去世了!
有时候突然思念起姥姥,会笑着跟身边的人提起她,只是别人总不懂,以为我在说爷爷或者外公。其实姥姥是我爷爷的母亲,在那个裹小脚的年代,姥姥没裹,她说太疼了;在那个多子多福的年代,姥姥只生了爷爷和姑奶奶。她说自己都照顾不了,干嘛让孩子一起受苦!
我特别喜欢姥姥,总觉得她很神秘。可是奶奶跟我说,姥姥年轻的时候很苦,十岁不到就没了双亲,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好不容易拉扯着长大了,陪着她成长的爷爷奶奶又去世了,后来她嫁给了姥爷,也没过多少好日子,姥爷就没了。姥爷去世那年才49岁,可奶奶说姥爷一病就是八年,所以姥姥从来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提起姥姥,我就想到那年夏天,我们一起在老宅门前的树下纳凉,姥姥摇着蒲扇,笑呵呵的,只有我和姥姥,我闭着眼睛,有些困,有些不懂,姥姥为什么总是笑呵呵的,为什么姥姥总是这么开心。
其实姥姥是很怕热的,奶奶告诉我这种病叫“热干肌”,我不懂,因为我也很怕热,可奶奶说这不一样,只叫我不要用凉水洗澡,也不告诉我原因。
那时候,小镇里最高的楼房只有三层,村子里还是粉墙黛瓦的,有人在打麦的空地上放纸鸢,有人趴在墙头偷摘邻家熟透的桃子,有人穿过一整片荷花塘,只是为了比比谁的荷叶伞更大,而我最喜欢摘两朵大大的栀子花插在姥姥耳畔,姥姥从不会拒绝。
听说姥姥给我起了个名字,妈妈嫌太老气,所以我现在叫南依,可我总觉得这个名字悲悲戚戚的,不如姥姥的凤霞好听!
你听,南方有乔木,何枝可依?
你看,凤飞九天,霞光万丈!
光是想想就觉得霸气,再一想想,又有种小镇落日的感觉,就好像是傍晚,粉色云霞飞舞的小镇,挂在天边,如火凤凰一般,轻轻呢喃:阿霞阿霞,这不就是对小镇姑娘的呼唤吗?
可我还是叫南依。
听说姥姥和姥爷是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的,姥爷是从其他地方逃难过来的,所以姥姥在嫁给姥爷之后吃了不少苦,村子里的人看他们无亲无故的,总是凭白的欺负他们一家。
那时候挣工分,总被人有意无意的克扣,奶奶说要是靠工分、靠大队吃饭,她们早就饿死了,幸好姥爷还有另外一个好手艺——捕鱼。
以前水多鱼也多,我们这儿还是千湖之高官江下游的鱼米之乡。姥爷凭着一手捕鱼的好手艺,天天不是鱼虾、就是螃蟹,总之都是些河鲜,倒也把爷爷和姑奶奶养的不错。小时候不懂事,还总说姥姥姥爷也太幸福了,天天都能吃螃蟹,奶奶说我还小,而姥姥只是笑笑。
姥姥虽然年纪大了,我却总觉得姥姥特别好看,她年轻的时候一定跟我一样漂亮!
我想姥姥和姥爷那时候一定很相爱吧!
姥爷上面还有个姐姐,逃难的时候走散了。姥姥跟姥爷在一起后的好多年,奶奶都已经嫁给爷爷了,姥爷才打听到她姐姐的消息,是有人在武汉附近的村里见过她。姥爷可开心了,本以为那一别便是今生姐弟缘尽。他走了三天,才到他姐姐那儿,那时候姐姐已经有了小孩,没有了从前的聪慧模样,经过交谈姥爷才了解到,姐姐当年是被人贩子给带走了,然后卖到这一家做媳妇儿,姐姐的丈夫是个傻子,当初她也不是没想过逃跑,可每次不是舍不得孩子,就是被抓回来,每次被抓回来,都会被村里的人指指点点,就好像她逃跑不是为了新生,而是出去偷情!公公婆婆也会在家里‘处理’她,日子久了,她便没了逃跑的心思,后来她生了第三个孩子,是个儿子,那之后好像大家都把她当成了自己人,她也渐渐疲惫,说服自己也许这就是缘分,是上天的安排,其实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就算逃走了,自己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又能怎么过活呢,难道一辈子被人家指指点点吗?
姐姐就像在聊家长里短般,提起这段暗无天日的往事。姥爷特别心疼姐姐,想接姐姐回家,可是姐姐不愿意,她说她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村里的李婶是她的好朋友,村头的华嫂在农忙的时候经常来帮忙,隔壁家的小二子老缠着她讲故事,这里已经是她的根了,去了姥爷那儿反而不习惯,如今她儿孙绕膝,走不开了。
姐姐还说以后姥爷可以常来往,姥爷没有说话,几天后姥爷走了,后来便再没交集,姥爷去世时曾托人给她传过信,她没来,说田里的谷子要收,婆家不让来。
我特别生气,她可是姥爷的亲姐姐,为何连姥爷的最后一面都不肯见,难道她不怕日后遗憾后悔吗?难道她不怕来日黄泉下相见姥爷质问吗?我理解不了、也不想去理解。
姥姥说姥爷回来之后特别低沉,大概今生的姐弟缘,真的于走散的那一日散了吧……
姥姥很少跟我说起姥爷,这些事情都是在饭桌上奶奶不经意提起,姥姥才应答一二,大部分都是奶奶讲给我听的,姥姥一直都很神秘的样子。虽然她很少提起姥爷,但我猜是舍不得提吧,姥姥和姥爷便是乱世中的浮萍,谁也离不开谁,所以后来姥姥才一直笑呵呵的,对于姥爷少有只言片语吧?
我听说姥爷去世的时候,老宅前面的树林都被砍光了,是为了给姥爷换药;我还听说姥姥在姥爷在灵柩前坐了一天一夜,姥姥一滴泪都没落,村里的人都说她狠心。当时不懂,后来我有些懂了!爷爷去世的时候别人也是这么说我的,我只是不想装模作样的表演悲伤,我只是接受不了爷爷离开,姥姥应该也一样吧。可身边总有些人说着以己度人的风凉话。
奶奶说姥姥其实很伤心,本来故去的人的衣物是全部要烧掉的,可姥姥却偷偷留下了姥爷的那口破锅。据说那口锅是姥爷去湖南买的,那时候要交过路费,隔一段路收一次,比买锅还要贵,到了我们县城最后一道关卡,姥爷实在没钱交过路费了,一气之下就把锅给砸了:我看你们还收不收费!
然后拎着那口破锅走了。后来我们这儿还流传着一句俗语:元老爹走南线,闯关而过!
我忍不住说姥爷好傻啊,前面交了那么多过路费,就差这临门一脚,怎么就给砸了呢,是我肯定不砸,偷偷摸摸、借钱也得给带回来,不然多亏啊!
姥姥刮了刮我的鼻梁,说了句傻丫头,然后看着摇晃的枝头微笑,眼神里是有光的,我想不管姥爷做了什么,姥姥都觉得姥爷自有他自己的原因的吧。
也许在姥姥眼里,姥爷就是她的盖世英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