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少棠故意卖关子,连日来杨骏的使者来了不下十次,就是想要知道到时候她到底要怎么做。
被烦的不堪其扰的少棠在某天最终还是写了一封密信交与了使者,果然自那天之后,匠作屋的大门除了送饭小太监会来外,就只有穿堂的炽风会经过了。
少棠所在的那间屋子不是全封闭的,最起码在屋顶处仍留了通风的口子,屋外会有几个力士像研磨一样推动一个圆形的转盘,与此连接的扇叶会不断完成交互屋内外的空气的任务。
“少棠兄?”今儿有空出来喝花酒了?潘安微眯着个眼睛,小脸红红的,一副微醺的模样。
“任务完成了,当然要跑出来呀~被困在宫中不得自由这可不是我的风格。”
少棠浅笑着,指尖触着杯底不停旋转,杯中清酒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困在宫中不好受吧。”他向窗外看去,屋外已有人正在挂连接着道路两侧楼房的灯笼。
此时仍是白天,也就没有灯火。
“先别说我,你不是也出仕了么。被人家拘束的终于是正常了一些么?”少棠忽然眉毛一抬,瞅了瞅身边的这位美男子。
这货今天倒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尽管没有拿上折扇,但举手投足之间那种富家子弟优雅从容的修养是无论如何的掩饰不了的。
当然,如果他在露出那种坏坏的笑容,估计什么修养气质都能被他破坏殆尽。
“哼~讨厌。”潘安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眼睛眨巴了两下。
额,错了,不该提这个的。就算不笑但只要这张脸还在她面前,这货就没有优雅从容这玩意。
少棠连忙喝口茶水压压惊。
潘安突然抬起头,看了看空闲的茶馆二楼。偶有优哉游哉的小二从楼下跑到楼上来偷懒一会,随后又在一楼老板的咆哮催促声中又跑了下去。
“少棠兄。”他说
“嗯?”
“少棠......兄?”潘安顿了顿,中间两字隔了一会儿才说完,语气带着些俏皮和试探。
“咋了?”少棠放下了茶杯,侧着身子看向他。
“我,在你心中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
“少.......老三,你写的这什么字?”铁老二盯着桌上垒得一手高的纸张,挠了挠脑袋。
不是他文盲,而是这宛若泼墨一样被写满了的纸张实在是很难让他认清这上头到底写了啥。
“不告诉你!”大壮连忙伸出双手挡住字帖不让他看,像极了护崽的母鸡。
“老子都看了半柱香了你现在才拦有什么用?”铁老二瞪大了眼睛说。
“二当家你怎么能这样!这是我的宝贝!”大壮不干了,皱着个脸赌气似的看着他。
“你刚刚也没说不可以看呀,这都光明正大的摆在桌子上的,我还能装作瞎了看不到啊!?”
“所以你也可以把刚刚我桌子上那碗鸡爪吃光?我也有的嘴巴和肚子的好么?”
“这....这不是一码事!”铁老二涨红了脸,一边把油腻腻的手指缩在身后说道“再说了,谁说我吃了,兴许是刚刚厨房的人端走拿去热一热了呢”
“我有眼睛!”
“但你没脑子!”
正争执着,二当家脑子一热就脱口说了出来。然而话才一出口,他立马就后悔了。
你可以说大壮笨,蠢,但绝对不能提到他的脑子如何如何。一旦说了,即使没心没肺天真玩乐如他也会十分难过。
果不其然,一听到铁老二说他,大壮顿时愣住。微张的嘴巴像是要说什么,一点白齿藏在其间。黝色的皮肤上,那双
澄清的眼睛久违的披上了一层灰沙。
“额......”
他有些尴尬,只知自己是做错了事。
还想说什么,或者是做些事情快些转移老三的注意。然而自家傻乎乎的三弟就像是突然一下化作了泥人,真就一动不动待在了原地。
铁老二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没反应。
那......扮个鬼脸?
手指头在面上胡乱的拉扯一番,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还是没反应。
“这......”
“别傻了,让他自己待一会儿吧。”铁家老大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背后,眼神有些低沉。
他右手抓起老二的肩膀,单拎着就朝外头走去。
才出了屋子,屋外倒是一片清朗。三两片阳光落在树下的灌丛上,几只幼小鲜活的瓢虫来回穿梭。
“我就搞不懂了,没脑子和笨蛋有什么区别?”
老二被老大丢了出来,这他到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裤腿坐到了门前的台阶上。
“你真想不明白?”老大回首望了一眼屋内,背对阳光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咋了?老大你知道了就别卖关子了,知道你二弟这方面就是榆木脑袋。”
“你不记得小时候发生的事了?”
“记得啊。”
“你啊~”老大摇了摇头。
“你可以说他其他的,他都不会在乎。因为真正能让他在意的其实别的东西。”
“你是说......”
“嗯呢。”老大也坐了下来,随手扯过一根长在石阶缝里的绿草,呆呆地看向前方。
“傻,笨,只是单纯的再说他而已。但是脑袋这个东西,却是让大伙包括父母都难过的东西。”
“那年寒冬,还是娘在世的时候,屋里烤着木炭,怪暖和的,然而不知怎么的,我就醒来了。”
“我就看着呀,娘亲抱着瘦弱的三弟哭,一直哭,眼泪掉进了炉子里,变成了白烟,虽然只是那一瞬的事情,我却记到了现在。”
“而我们的弟弟虽然是愚笨了一些,但是他其实也是很敏感的,他已经打心底里认为脑子这个玩意,就是让一家人痛苦不堪的根源,不是个好东西。所以他不想提到这个东西,因为那会让他伤心的。”
“他真正在乎的东西啊,其实,就是我们而已。”
说完,他怅然一声,闭上了眼睛。
“可恶!老大你为什么不早点说!”铁老二红了眼睛,拳头猛砸地面“要是那个时候咱哥俩已经长大了就好,就能保护爹和三弟了,可恶!该死!”
“呼~谁想得到呢?”铁老大忽然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红彤彤的拨浪鼓。
他站了起来,把小鼓拨动得咚咚响。
“起码现在,我们已经长大了”
他进屋去了,原地残留着一根孤零零的断草。
风一吹,连这也散了。
不过屋里某个笨蛋总算是又开始笑了,甚至还抢起了小鼓,连这之前与大哥的不愉快也忘了。
铁老二嘁的一声撇了撇嘴,把头扭向了一边,说“唉~真是一家子笨蛋。”
......
“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少棠忽然一皱眉,古怪地瞅了潘安一眼。
“这个问题很重要哦,你最好好好想想。”
潘安笑了,笑得跟个傻子一眼。
“我想想啊......潇洒公子哥?”
潘安摇了摇头,仍是微笑着,只是嘴角弧度上扬得更大了些。
“英俊的有智青年!”少棠装出一脸认真严肃。
“不对。”
“那是啥呀,你怎么这么扭扭捏捏的,怕不是个傻子吧。”少棠有些不耐烦了,索性不猜了。她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杯底,随即拿起小茶壶倒满。
嗯,不错,有茶香,不喝酒了。
“傻子怎么了,你真以为世界上所有傻子都是真傻么?”潘安白了他一眼,说道“傻子啊~其实才是真正的聪明人,甚至比我们都要聪明。”
“哦?这么说你的意思是说你是傻子了?”
“当然不是。”潘安一把抢过少棠手中的茶杯,端起来在她震惊的目光下小喝了一口,说“算了,这个问题以后我再问你吧,虽然答案其实很简单......”
“......不过,答对了,可是能救你的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