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暂时是进不去了,然而京中总是要回的。
回京的大军肃穆无声,行进途中,只能听见脚下铮铮的步伐声。京中的文物百官无论之前有无站队,都已经一溜烟地戴好官帽跑到道路的两侧。
墙洞门缝之中,一双双好奇的眼睛瞪大了向外看着来去的将士。
这场大乱中,除了正面冲突的双方外,就属天牢最“损失惨重”。一窝蜂的人都跑没了,毕竟在里面的人可不会怀念地唱出铁门铁窗铁锁链~
“不知圣上打算如何处置此次叛乱之人。”皇城前,公孙弘恭敬地说道。
一旁大门已经重新关上,打扫还需要一段时间,这种时候若让刘彻看见这一切只会加剧他不必要的怒火。
“朕听闻你先前不是说了么,就依那个来吧。”
“是。”公孙弘点头,正打算离去忽然又想到了已经逃走了刘据,有问道“那,此次逃走的太子以及他的妻眷该当如何。”
“抄斩。”刘彻的话语冷若透骨,说完,他转身回到座辇内。
公孙丞相目送他直到入座,这才起身招来一侧的统领,淡淡地说道“派人追捕刘据极其家眷,如若反抗,就地格杀。”
“是。”
......
此刻,在离京数十里外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此刻飞快地前进着。
“父亲,我们要去哪里呀。”怀中,一个身着白袍的小男孩茫然地睁着眼睛问道。
一旁的刘据没有做声,双目失神,自顾自地发着呆。
小男孩只能将目光求助地投向另一边还抱着年幼的弟弟的母亲。
“乖,我们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妇人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宽慰道,然而眼中却充斥着担忧与不安。怀中的婴儿不知是因为路程颠簸还是什么原因大哭了起来,妇人忙收回手安抚。
马蹄阵阵,载着一车人的悲伤朝着东方远去。
转眼,已是三日过隙。
各个交通要地均以屯兵驻扎,严格检查来去的行人。除此之外,百官之中但凡有随太子发兵的,一律按照谋反灭族。除却百姓与囚犯,其余造反士兵一律流放敦煌。
一时间,菜市口前鲜血淋漓,无数的人头被随意地丢弃在墙角。几头杂毛野狗伸出自己津津舌头,叼着一颗跑到巷子里啃食。
皇城终于是清扫完毕,地上干净得让人绝不会想到此前这里还是一片狼藉,只是墙上的红砖似乎要更暗淡了些,用手一扣,还能挖下一点暗红的泥泞。
既然如此,早朝也该是恢复了。
“臣有事启奏,”众官还未发声,就见人堆里怡怡然走出一个老者。老者满头银发,胡子也是一片花白。
群臣四下相望,这人便是朝中有名的智者令孤茂,壶关三老,平时也是博学多闻令人敬佩。然而入朝这么多年来,还未有其主动发声的先例。
“令孤先生请讲。”刘彻点头示意。
就见令孤茂上前几步,与最前边的八公遥遥对视。八公侧目一瞥,嘴角轻哼一声。
“臣闻言,父为天,母为地,儿子便是天地间的产物。因为只有天地安康,父慈母爱,儿子才能孝顺。太子殿下心仁宽厚,乃是圣上传位的不二人选,然而陛下却因为重用一介市井,使之心高气傲,欺瞒栽赃。太子因而与圣上隔阂,无处伸冤,这才杀死江充,起兵自保。现在圣上不能再错下去了,望圣上开恩,让太子回京。”
“令孤茂。”不待刘彻开口,一旁的八公走了出来,先对圣上恭敬地一拜,随后转身说道“你说江充栽赃,可有证据?”
令孤老臣微眯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光亮,冷笑一声“自重启调查后,张汤已经发现因巫蛊之乱而死之人,尽数都是诬告。然由于江充一手遮天,这才未被人发现。《诗经》有云‘绿蝇往来落篱笆,谦谦君子不信谗。’江充曾害死赵国太子,后又与太子有驰道之争。且不论是否有无证据,但说此人便是不可信任。”
“也就是说并没有证据了。”八公冷哼一声。
令孤茂斜着眼看他“臣只要圣上明白就行了,哪里需要神棍来指指点点。”
“你......”八公微微一瞪,随后又恢复了淡然的模样,“世人愚钝,我自清醒。”
令孤茂摇摇头,继续说道“此后,臣也不知陛下为何拒绝出宫,只派遣指挥。而陛下不加调查,便大发雷霆。依臣之见,圣上应冷静下来,不过分苛求太子,不让皇子皇孙在外流离失所,待重启调查之后再做定夺。臣愿以臣的一片赤诚之心,若圣上觉得无理,大可因言降罪于臣。”
武帝没有说话,手指敲得龙椅发出清脆的响声。即便他此言某些地方已经“冒犯”于他,然其本身在朝中德高望重,所说之言也确实言之有理,因而不好直接回答。
八公“圣上之所以闭门不出,无非其他,正是为了长生一事。”
话音刚落,就见令孤茂大怒,一摘官帽砸了过去,转头朝着刘彻声嘶力竭地质问“圣上难道忘了卫府之痛吗?需要老臣提醒圣上吗?”
咚!群臣惊讶地看向令孤茂,这种事情怎么能摆到台面上来说。
“够了。”
“不够!”令孤茂脱下自己的官服,恭敬地在地上跪了下去,“臣恳求圣上以臣之命换回太子。”
“退朝!”刘彻皱眉,一甩袖子,大步起身离去。
春陀见状急忙上前高声喊道“退朝!”
百官离去,唯有令孤茂还在呐喊着“若圣上不肯,臣就一直跪在这!圣上!”
刘彻越走越远,三老的声音越来越轻。然而脑子一片肿胀,还在回忆刚才三老所说的话,挥之不去。
“圣上!”身后八公追上。
“滚!”刘彻一摆手让他停下,随后独自朝着后宫走去。
后花园之中,一处湖上庭院。
中有娇人痴痴地发着呆,面前放着一架古琴。一旁仅有一个宫女垂着头服侍。
娇人面色苍白,眼角处带着斑斑泪痕。河中锦鲤沉闷,默默地吐着泡泡。
刘彻一脸怒意地从过道走了过来,指着她怒道“是你找令孤茂来的?”
卫子夫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尽是凄凉之色,“陛下生气了?”
“那令孤茂竟敢在朝上当中驳了朕的面子,还斥责朕,这就是你所要的?”
“我只要我的孩子。”潸然泪下,卫子夫掩面哭了起来。
双肩抽搐,单薄的身子看得让人心碎。
“行!都是朕的错!”刘彻闭目,强行压下身子,“也许,是该让刘据回来解释一番。”
娇人猛地一抬头,嘴巴微张,满眼的不可思议。
“只不过还差点什么,”刘彻咬着牙说道,双手握拳,青筋暴起。随后刘彻冷哼一声,挥袖转身离去。
“还差什么!”卫子夫焦急地站了起来,然而忽的头上一晕,跌倒在地,一旁侍女连忙上前扶了起来。
卫子夫抬起了头,瞳孔里碧波莹莹,眼角滚出两粒圆润的泪珠。她忽然像疯子一样大笑了起来。身子笑得前后摇曳,如同风雨中脆弱的芦苇。
“据儿,还有希望。”
夜落,月出。
不知还有多少人夜不能寐,仍在回味今日的早朝。
摇摆不定,谁也把握不住未来的走向。一切的问号都要等到那个人去作答解决。
深宫之中,春陀缓缓端着茶盘走了过来,说道“圣上,该歇息了。”
“那边怎么样了?”刘彻抵着脑子,说话的语气听上去似乎是有些乏了。
“圣上后面派出的使者现在已经失踪了,也没有人知道他出宫后去了哪儿。包括太子那边的人也称从未见过使者。”
“失踪了?”他冷笑了一声,“难道真的要把朕当傻子么?怕不是已经在哪块地里埋着了。”
“所以圣上......”
“令孤茂不是提到了霍家子么?”刘彻接过茶杯,“这个老东西,居然如此不给朕面子。”
“然而就算朕多么生气,这倒是及时警醒了朕。何况之前不也有人给朕送来了密信么?但朕的一切注意力都被八公给引诱到了修建祭坛上。所谓的完成之际,便是长生之时,还从未有人敢在朕面前说如此信誓旦旦。”
一饮而尽,刘彻长呼一口气。
“没有证据?哼哼,那就造出一个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