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琨掀开窗帘,朝外瞥了一眼对着马车内说道“快到了。”
“嗯。”少棠微微点头。
车窗外,一片绿意横生。
正是城外田间,朵朵零星野花盛开绽放交错。少有扛着行李的旅人来往,见到马车后自觉地站到一边。
陈寿的官邸并不在城中,又或者说他也仅剩下了一间农居。
因为才华横溢遭人嫉妒受到贬官,在这个时期是最为多见的。前承三国群英荟萃,后有魏晋人才济济。民间多的是才识渊博又想往朝廷钻的人,然而不幸的是官职却是有限的。
不知这个时代群贤出仕到底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悲剧。不过好在,这批人里同时还能兼具城府心计的要更加稀少。
“听说你昨天碰到潘安了?哈哈哈哈,有没有见识到他不一样的一面。”刘琨捂着嘴偷乐道,“我本来那天想提醒你的,但是后来一想,你们二人到底是少棠的机敏厉害,还是潘安的骚气更厉害?”
“我的天。”少棠摆了摆手,露出一副后怕的神情“这哪里是骚气,简直就是变态!居然男女通吃,可怕可怕。”
“噗哈哈!我就知道,潘安兄可是对奇男子与美女子都是来者不拒的。谁叫你一身的花香,惹人家注意了吧。”
“我这天生的我能有什么办法呀,倒是你,居然不提醒我,够不够兄弟啊?”
“好!下次一定,哈哈哈~”
车上吵吵闹闹,时间过的飞快。窗边单调的颜色不知重复了几回,再过了些时候马车终于是停了下来,众人便知道已经到了。
眼前的茅屋小院有些简陋,篱笆土墙破破烂烂,但是正门上的牌匾却挂的端端正正干干净净。
“人呢?”刘琨疑惑。
二人走进,刚要敲门。忽然一阵风吹来,木门发出一声年久失修的酸涩声音,自己缓缓打开。
“门也不锁,不怕遭贼啊?”少棠心道。不过也是,这种随意自然的性格或许才能培育出其独特高妙的文笔。
二人缓缓走进,院子里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倒是把他们吓了一跳。
仔细一看,院子一侧居然有个中年汉子光着臂膀在劈柴火!虽不是盛夏,但他身上却已是汗流浃背。
“先生好。”二人抱拳行礼。
“你是刘家的小子,那身旁这位自然就是想见我之人了。”
“没错,在下想借先生家中汉朝史书一观,还请先生应允。”
粗糙的手指摸了摸下巴的胡须,陈寿想了想,说:
“无妨,不过当今文人墨客可都在钻研老庄周易,如你这般还会从京城里风尘仆仆赶来的青年已是少见,可否告知一二阁下想借这汉史是为了什么呢?”
少棠轻笑,眼神里满是温柔,“无他,书中有人耳。”
“不过有人耳......不过有人耳!”,随即陈寿一拍脑袋喊道“好!好一个书中有人。”
他一把扔了斧头,跑进了屋子。
少棠刘琨对视一眼,急忙跟了上去。
进了屋内,就见头发散乱的陈寿站在书桌前,操起一支笔龙飞凤舞地开始写起字来。神情投入,丝毫不理会二人的闯入。
桌上竹简薄纸杂七杂八地堆叠在一起,砚台上的墨汁也快干涸成了糊糊,看来他应该是很久没有动笔了。
“算了,我们自己找吧。”少棠走向另外一头的书柜,细细搜索了起来。
这屋子里其他地方都遍布了灰尘与蛛网,唯有这书架上还是一副干净的样子。鸡毛掸子就挂在一侧,可以随时清理。架子上摆满了用细绳穿插这点竹简,有些陈旧。
“《汉书》,《史记》......”指尖轻轻沿着柜沿略过,少棠一一扫过书籍,目光逐渐停留在了其中的两本书上。
司马迁这家伙,当初就见了一面,也不知靠不靠谱。
但,还是希望在这儿能留有他们的痕迹吧。
百年的历史就这样在她眼前渐渐铺开。其上密密麻麻的文字,简略而又概要的叙述了那个时代的诸事。一笔一划,勾勒点缀,倾注了前人的心血。
连接着相邻竹简的草绳上遍布磨痕,翻阅时要小心翼翼,少棠不由得连呼吸的频率都放慢了下来。
“武帝初,,文武昌治,百姓安居,时任丞相公孙弘......”
跳过中间大段的旁征博引与他人的见闻,目光直下,寻找记忆里那些熟悉的字眼。
......
刘琨就这么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头待了一个下午,幸而这库中藏书够多,其中不乏有一些记载了前朝奇闻异事的书籍,这才够让他打发打发时间。
砰,一旁突然发出一声巨响,吓得刘琨差点没从位置上掉下来。他朝那边看去,只瞅见陈寿宛若疯魔一样满眼通红,笔墨纸砚被他用力地砸在了地上。
墨汁在地上宛若开花一般绽放,砚台碎的四分五裂
“怎么了?”他喊了一句。
“我写成了!”陈寿神情激动地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
“什么东西写成了。”
似乎突然发现此书居然忘了取名,陈寿一惊,急忙胡乱地在桌上堆积如山的纸张竹简中四处摸索了起来。
“公子,公子!”他终于是找到了一页写满了的纸张,急匆匆朝着少棠走了过去。然而少棠依旧背对着他,没有反应。
见少棠没有理会,陈寿有些急了,一闪身站到了她的跟前。
他正要兴奋的介绍手中的大作,却在抬头的时候一下愣住了。
只见少棠的面上,两行清泪缓缓流下,一滴一滴地滴在了竹简之上。悲伤,感动,欣喜在这一瞬间交错。她的眼睛就像一汪不见底的深谭,涓涓的向外涌动着泪花。
陈寿也慢慢的冷静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狼藉,会心一笑,“原来‘不过有人耳’是这个意思,史书若与老庄周易相较,比的本就不是所谓玄而又玄是东西,而就是人而已。”
“在下也仅仅只是他们的记录者而非参与者,所图也只是记录而非谋求官位,成就一作又何必沾沾自喜。”
明白了这一切后,他好像又恢复了先前那般砍柴超然的模样,只是身上多了些说不明道不白的气质。
再看向少棠时,顿觉其形象一瞬间高大了不少。
而少棠这时才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从书中缓过神来,却看见陈寿一脸从容的模样,疑惑地问“怎么了?”
“多谢公子。”陈寿此时虽是不惑之年,却依然对着小自己几个辈分的少棠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恭礼。
啊?谢啥?
“在下先前因才受贬,心中愤懑不已,遂学嵇康打铁寄情乡野,几乎丢失了作为史官的初衷与本心。而今却被公子一语惊醒梦中人,这才重操笔杆,终是将我这多年之作完成了。作为答谢,还请公子代为命名。”
说罢,他将手中这写有第一章的纸张递了出去。
“我看看......文帝纪第二文皇帝讳丕,字子恒......”少棠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不就是三国演义的前身,大名鼎鼎的《三国志》么!
“咳咳,如若不然,此书就叫《三国志》如何?”少棠脸也不红一下,直接照搬了原名。
总不能让后世小朋友学个什么稀奇古怪的名字吧
“言简意赅,正合我意。”陈寿笑着说,想要取笔来,一回头却发现都已经被自己掰断了扔在地上,心中不由得为刚才的冲动行为懊悔不止。
脑中忽然闪过刚才少棠哭泣的样子,陈寿转而问道“敢问公子刚才为何......”
少棠笑了笑,摇摇脑袋“无他,见到老友而已。”
以书为友!?顿时少棠的形象又在陈寿心中高了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