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峰对阵血衣老祖,拖了他小半个时辰,最终力战不敌,英勇离世。沈言利用这段时间,快马加鞭,暂时躲过了这一回的追杀。
沈言一路北上,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石城附近的哨卡已经撤了不少,一个是因为沿路设哨卡免不得征召民夫,运粮运水,时间一长也是一笔花销,再者兵哥哥们也不乐意天天吹着风执勤,上面的人也懒得检查,所以懈怠是很正常的事情。
沈言路上给谢道争讲了他父亲在京城的种种经过,说到最后,竟与谢道争一起哭了起来。别看谢道争小小年纪,却懂得不少事。两人都憋着一口气,欲为谢驰报仇。
这几日与谢小少爷亲近了不少。白天赶路,晚上教他呼吸吐纳之法。石头城北十里有个马家村,沈言见此处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有心在此处落脚。他自称是外地游学来的秀才,见马家村民风淳朴,有心在此处开馆授课,教小孩子读书。村民也很高兴,原先在村里教书的老先生前年生了病,很快就答应了。在村民的帮助下,沈言在村外搭了一间茅屋,那些好客的乡亲们又送来许多米粮蔬果,锅碗瓢盆,还有柴火。
暂时可以歇一歇了。沈言自从查起武备案以来,没有一个晚上能安睡。自出狱以后,更是南北奔波,没有一刻安宁。真可谓是心力交瘁。好在总算能安定下来了。虽然这茅屋处处漏风,也没一件家具,可只要人活着,将来总会有的。
沈言躺在草垛子上,搂着谢道争,一大一小,聊个没完。大多数时间是小谢问问题,老沈回答。
“沈叔叔,我娘在济南应该还好吧?以前在家里她是最凶的,济南不是临安,若是惹怒了李先生,不给她治病了怎么办?”
“不会的,李先生是前辈高人……”
“沈叔叔,我什么时候才能练成武功,找陷害我爹的恶人报仇?我每天只练呼气吸气,真的有用吗?”
“等你先练上二十年,我准你去,你才能去。”
“沈叔叔,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南方,找我娘去?”
“等你武功练好了,我们一起回去。”
“沈叔叔,我爹死了,我娘疯了,我为了活命跟你跑了。害我全家的恶人,是不是叫严桦来着?”
“是,也不是。世道不改,就算杀了一个严桦,也会有下一个严桦。害你谢家之人,是这个世道啊。世界上有千千万人,有好人也有坏人,有君子也有小人。”
“沈叔叔,害我爹娘的是坏人,村里人都是好人。”
“所以你长大以后,也要做个好人。”
“沈叔叔,你吃过猪肉吗?”
“自然是吃过的……”
“沈叔叔,你吃过牛肉吗?”
“这到没有……”
“沈叔叔,你吃过羊肉吗?”
“别说了,叔叔去烧火烤个红薯……”
“沈叔叔,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人。”
如此过了一个来月,一直相安无事。
谢道争每天跟着沈言读书识字,打坐练气。沈言也不是穷酸书生,每日只知道摇头晃脑地念之乎者也,反而是上午教完了学生功课,下午就下地干活,看谁家活多,就去谁家帮忙。村民都很诧异,说他一个书生,干嘛要做这些农活,委屈了满腹诗书?沈言却说人活着,吃饭才是第一重要的,腹中之食,万物之始,不亲自在田间劳累,哪体会得到圣人之道?
这一日,沈言刚回到家,谢道争正在烤红薯,柴火烧的噼里啪啦乱响。谢道争很喜欢烧火,这是他以前在临安从不曾做过的事情,觉得极为有趣。谁家小孩没玩过火?只是大人不让罢了。沈言也给谢道争定下了一条规矩,只有饿了的时候,才能烧火,要是别时的浪费柴火,见一次打他一次。
红薯的香味慢慢出来了,夹在柴火味里,不怎么容易分辨。谢道争烤了一个月红薯,早就熟能生巧了。但是今天,谢道争却闻到了一股子腥味儿。
那是人血的味道。
忽听一阵风声起,沈言不知何时到了谢道争身后,往前狠推一掌。只听啪的一声,掌击处竟闪出一个人影,那人红发白脸,邪气纵横,不是血衣老祖是谁?
“妙啊,你这掌法看似平平无奇,内力却无穷无尽,似绵里藏针一般。你师父是谁?”血衣老祖一脸坏笑。
“你是何人?”
“当然是取你性命的人。”
血衣老祖也是一掌劈来,手上动作极慢,脚步却是飞快,看上去诡异无比。沈言护在谢道争四周,劈出了九九八十一掌,却没打中一掌,心下大惊。而血衣老祖那一掌迟迟不出,不知何时出招,不知何处出招,这让沈言是难受无比。
沈言又出了几掌,依然没能建功,心下愈急,有心卖了个破绽,可血衣老祖依旧不发一掌,只是用独门步法绕着沈谢二人,又快又急,身后竟似留下了血光残影。
沈言只得出言挑衅,道:“你步法奇诡,掌法却是平平。若是跟人比武,就是孙子见了爷爷,只能逃跑了。半吊子的武艺,别出来丢人现眼。”
血衣老祖却只嘿嘿一笑,道:“那便吃我一掌再说。”
只见血衣老祖一掌缓缓落下,沈言也凝神屏气,一拳击在血衣老祖的掌上。只听轰的一声,气劲鼓荡,一道洪波吹飞了柴火,掀翻了屋顶,卷起了树杈上的鸟窝。无数沙尘枯叶飞天而起,又缓缓落下。这是外面看见的。沈言体内,则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只觉得一股滔天巨力,顺着手上经脉奔涌而来,将五脏六腑搅了个天翻地覆。
噗。
一口鲜血夺喉而出。
沈言暗叫不好,来不及运气疗伤,抱起谢道争就跑。
血衣老祖在他身后跟着,不远不近。既不上前给沈言一个痛快,又不停下给沈言疗伤的时间。沈言内功奇特,虽能感觉到是道家正宗心法,却是血衣老祖从未见过的。那犹如溪流平缓的内力,往上寻去,竟如大海一般茫茫无尽。于是一掌专打沈言的奇经八脉,教他行功受阻,运不了气。他如小儿逗弄昆虫一般,就想看看沈言这么带着内伤跑下去,还能活几个时辰。
这场追逐持续了三天三夜,沈言直跑进了深山,进了太平谷。谢道争一动不敢动,哭也不敢哭,一直老老实实趴在沈言背上,生怕让沈言分神。
一路向北,太平谷往北是一片深山老林,不知何故就是没人开垦。他放下谢道争,对他说到:“进林里去,一路往北,躲起来。过些日子再出来。”
“沈叔叔,你不去吗?”
“叔叔在此挡着他,他武功高强,你在这里,叔叔要分神照顾你。等你躲好,叔叔才能全心抗敌。”
谢道争点了点头,转身向山里跑去。
血衣老祖从天上飘了下来,说到:“不跑了?”
“不跑了。我发誓会保护好谢兄家人,到头来,却是这般结果。”沈言负手在背后,昂头挺胸,道:“细细想来,我沈言此生虽然光明磊落,却一事无成。谢兄慷慨就义,我也不愿苟活。只是在死之前,还能拼尽全力与江湖前辈一战,也算不枉此生了。”
血衣老祖道:“放心,此战以后,你定能名扬四海。你死后,老夫帮你布告天下。”
沈言暗暗运气,三日前伤到的经脉已经悄悄愈合了三成,这是血衣老祖万万想不到的。这沈言的内功,虽然不凶不厉,不声不响,既不阳刚也不阴柔,却能调和阴阳,自有疗伤之效,若不拼命,就是与人打上十天半个月,也不会觉得疲累。这门神功,其实他也没练多少时日,学来好几年,平日却忙于政务疏于练功。若是好好练上二三十年,便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了。
时隔三日,两人又斗了起来。血衣老祖依旧只出三成力,要见过了沈言看家本领,熟知他内功心法以后,才会杀他。可沈言的功夫极为奇妙,两人斗了一个昼夜也没分出胜负。
一声鸡啼过后,只见血衣老祖欺身而上,一拳一脚,变得杂乱无章。沈言一时间不能适应,忙于应付,吃了几拳,却无大碍。
血衣老祖暗道,这小子的内伤难道越经捶打越能愈好不成?不知他练的什么功夫,居然有以战养战之功。拳头暗暗加劲,血衣老祖使出七成功力,意欲擒住沈言,好好审审他,当下一拳快过一拳。
沈言毕竟功力不深,不是对手,瞬间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那渐愈的内伤又被打得复发了,运气的通道仿佛被巨石阻塞,运气越来越难。血衣老祖想生擒沈言,收招贴近。可沈言不肯罢休,强忍着痛,仗着年轻,强行反抱住血衣老祖,死不放手,想拼着最后一口气,能多留他一刻是一刻,也好让谢道争能跑得远一点。
“何苦呢?放手,我可以不杀你,或者给你一个痛快。”
沈言只觉得满脸是血,脑袋发胀,只当听不见血衣老祖的话,依旧用力抱着他。不知抱了多久,他只觉得眼睛好沉,地上仿佛有无数只手,想把他扯到下面去。老祖也没什么动作,饶有兴致地看沈言能撑到什么时候。他自恃武功高强,就算放谢道争一个人跑进林子里去,他也自信能捉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沈言再也支撑不住了,昏倒在地。
老祖伸出一双大手,按住沈言头顶,想输一道真气给他,探探他体内运功法门。这是血衣老祖的独门绝技,靠着这手功夫,他几乎学尽了天下武学。
只在这时,远处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中气十足,如黄钟大吕,道:“罢手吧,你可知他师父是谁?”
一个老人从天上飘下,仙风道骨,鹤发童颜,不是李一贴是谁。
“怎么,江湖仇杀你也要插手了吗?不怕管的太多,违了天道?”
忽然间,天色变暗,一道黑云降下一道闪电,轰在山谷里,惊得飞鸟走兽四散而逃。
李一贴瞪了血衣老祖一眼,道:“走。”
血衣老祖哼了一声,飞奔而去。
李一贴走近瘫倒在地的沈言,掏出一贴膏药,啪得贴在他脑门之上。默默说到:“师侄啊,我回头去把你师父喊来,让他来教你吧。都说这人间事自有人间处置,可我觉得人间从没片刻安宁过,虽然世道总是不好,可每个年代总有几个可爱的人,能站到舞台上来,演上一出千古绝唱,为了看这戏,我贪恋人间百三十余年。不过啊,从今往后,我可没法再护着人间咯。”
他抬头看了眼那黑云,转身向山里走去。李一贴身形渐渐模糊,化作一场春雨。不知过了多久,那黑云渐渐散了,沈言也渐渐醒了。
他从脑门上摸下了一贴膏药。
不知在梦中看到了什么,双目流下了两行清泪,沈言对着万里长空,长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