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俞笑正在办公室里犹豫着是出去吃饭还是点外卖时,意外地看到了宋诚。瓦胡同案件才过去两个多月,但她却感觉已经很久,久得已经和她的生活没有任何关联。
今天天气并不好,阴沉,断断续续下着雨。宋诚面色不好,胡子好几天没刮。销售部的胖女孩儿一脸笑容地主动为他倒了茶水。自从俞笑拿下永盛集团的订单,她在单位终于站稳了脚,她的属下开始听从她的安排。
“下个月我就回刑侦大队了。”
“哦。”
宋诚抬头看了一眼俞笑,他不知为什么会说这个事,俞笑的一个“哦”已经说明她对这个开场觉得突兀。突兀就突兀吧,瓦胡同案件马上要结案了,但他的心里依旧堵得慌。早上他去看望了马小文住院的父亲,老爷子马上要走了。他记得刚到队里时,老爷子经常来给奋战多日没有回家的他们送吃的和喝的。马队是那个年代难得的独生子女,老妈走得早,老爷子对他十分疼爱,经常来队里给他们改善伙食。马队那时工作压力大,脾气不好,宋诚又是个刺头,经常和马小文对着干,好几次都是老爷子从中协调。老爷子每次都说:“小宋,你以后结婚了,一定要叫上我。”然后宋诚总会一脸鄙夷,老爷子不得不大声笑着补充道,“你这个小子,放心,礼金我会和我家浑小子分开给的,一定不少于这个数。”老爷子竖起两根手指,随后宋诚不屑一顾:“二百元还想喝我的喜酒,想得美。”而此时,老爷子已经没有声音、没有笑容、没有表情,只是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睁开一眼都非常困难。他自己拔掉了流质食管,已经连续七天七夜没有吃过任何东西,没有喝过一滴水,他在这个世界的存在就只能靠身边的仪器上的数字来表示。
出了病房,马队哭了起来。宋诚从自己口袋里找出一张已经揉得稀巴烂的纸巾递给他,不料马队哭得更凶了。这个病区的人都已习惯这样的场面,没人看他们一眼,只是静静地走过。
“我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看着他那么痛苦,一丁点儿的办法都没有,老子那么痛苦,儿子却无能为力。”宋诚只能轻轻地拍打马队的后背。
“诚子,我们两个再也吃不到老爷子的红烧肉了,这辈子再也吃不到了。”宋诚也没忍住,转过身,泪流满面。
宋诚走之前,马小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说老爷子昏迷前让他交给宋诚的,说他等不到小宋的婚礼了,他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千元。
老爷子的红烧肉,这辈子再也吃不到了。出了医院,他一个人拿着红包在这个依旧忙个不停的城市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俞笑的公司。
“王大宇认罪了,马上要结案了。”
“哦。”
“可是我一直觉得这个案子有些怪,俞小姐,你再想想那天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俞笑早料到宋诚会这么问:“没有,我确定没有。”
“那好,再见了,哦,希望我们以后都不要再见。”宋诚试图缓和气氛,但俞笑除了礼貌的告别并没有其他表情。
俞笑透过窗看到宋诚走出公司,步行消失在马路上。她必须保护好朱鹤,这不是包庇,无论运动品店营业员的诉说,还是朱鹤本人的品质,他怎么可能会和这个案件有关系。那天光线暗淡,她处于极度紧张中,那个一闪而过的人影极有可能是幻觉,相反王大宇,有犯罪前科,物证、人证的证据链非常充分,现在更有他自己的认罪,一切事实证明,王大宇就是那个不可饶恕之人。
俞笑关了窗。
郑新喊了好几声宋诚,但宋诚却一直望着案卷发呆。宋诚突然抬起头:“我总觉得,算了,不说了。”
郑新知道宋诚的苦闷:“宋哥,你别瞎想了。你告诉过我,一切都要看证据,我们之前一直都在调查神秘的第四个人,都不知道取证了多少次了,可确实没有,随后王大宇本人也认罪了,他承认自己之前说了谎,想误导我们。”
“对!”李珊珊也过来了,一只手很自然地搭在郑新肩膀上。郑新窝心一笑:“这个案件无论从人证、物证、嫌疑犯口供来说,都是完整的证据链,一切都指向了王大宇。”
“可这是一条生命呀。”宋诚的声音有些无奈。
“可死者也是一条生命,我们必须为无辜的死者找到真相。”李珊珊说完,郑新忙点了点头,郑新觉得自己必须尽快成长起来,因为一个月后他和李珊珊会跟着宋诚调派到刑侦大队。
几天后,江城日报上有了瓦胡同案件半个版面的新闻报道,俞笑只看了标题“瓦胡同谋杀案罪犯王某被判死刑”。这条新闻下面是一个新地块的拍卖新闻:三十六家房企竞逐原瓦胡同南12-1号地块,国策地产四十亿突围成为新地王。
几个月后,天气已经转冷,江城一改往年的秋高气爽,下雨天多了起来,很多人把聚餐时间从晚上改到了中午。
朱鹤有一个采购圈子的朋友圈,门槛极高,都是知名公司,他们定期聚餐,认识新朋友,谈谈业务,当然偶尔也谈谈产业发展方向和前沿技术。
今天是俞笑第三次参加他们的聚会,前两次认识了几个有水处理需求的公司的采购负责人,竟然也谈成一单,合同标的不比永盛集团来得少。
朱鹤昨天告诉她,今天他有事来不了,本来她也不想去的,但朱鹤说,今天有一个潜在大客户,机不可失,俞笑必须去。
出了门才发现雨真的很大,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但没办法,为了拿下业务,俞笑特地在后备箱放了备用的套装,以备不时之需。
聚会地点依旧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包厢。等俞笑到位时,其他人早到了,鉴于俞笑是全场唯一的女性,大家对她相当宽容。这种场合总会有人像主持人一般控制着全场的节奏,例如坐她左边的老王,年纪估计四十岁,谢顶,啤酒肚都要撑破他的西服了。不过这一点不妨碍他荤素笑话信手拈来,何况他风流但不下流,尺度掌控得异常精准,俞笑对他并不反感,反而觉得有趣。
俞笑右边的位子还一直空着,她问是不是还有人来,老王神秘地笑了。
包厢门打开,一个穿着英伦范的服务生推着小车进入,礼帽太深,并不能看清服务生的脸,问老王是否可以上菜了。老王指了指俞笑,服务生请俞笑揭开小推车的盖子。俞笑发现里面竟然是一枚钻戒,硕大硕大的,在灯光下闪烁着光芒。她捂着嘴望向服务生,只见他脱了礼帽,单膝跪地,是朱鹤。
“俞笑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
俞笑喜极而泣,踮起脚尖,用双手紧紧围住朱鹤的脖子说:“我愿意。”突然,她看到智能手表上显示的新信息:王大宇刚刚被执行死刑。
她全身一颤,此时满座的男士拿起香槟,喷射而出,恰好掩饰了她的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