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声似乎变小了，我浅浅抿一口酒，开始说起我和迟瑞的过往。
“其实，我之所以说了那么多有关迟瑞妈妈的事，都是因为她是一个对我和迟瑞关系影响很深的人。当年在我们这几家中，她除了自己的孩子，最喜欢的就是我，总是给我买很多好吃的，还常背着其他孩子给我糖吃。可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跟我妈妈的关系最好，两个人虽然是完全不同的性格，却出奇地谈得来，她常带着迟瑞单独来我家吃饭，跟我妈妈聊天，一聊就是很久。那时候，我还是个上幼儿园的小屁孩，迟瑞却已经算是个翩翩美少年了。但程姨总说要让迟瑞把我娶回家，即使几家人聚会时，她也常当着所有人的面这样叮嘱迟瑞。可那时候，谁会把这些话当真啊，但程姨的神情和语气却总是那么坚定，坚定得让我觉得真的可以把她的话信以为真。”
“确实是差得有点多啊，无论是年龄还是个性”印南枫忽然冷静地评价道。
“是啊，所以一开始大家还跟着开玩笑，但渐渐地，其他人开始发现程阿姨似乎总是刻意让迟瑞‘特殊’照顾我，要说是因为我年纪小的话，年纪更小的林可可却没有这样的优待。更奇怪的是，她还总是很郑重地拜托我说，如果有一天迟瑞需要人照顾，需要人陪，请我一定一直陪在他身边”
“容我插下嘴啊，迟瑞从小就是这种性格吗？”印南枫忽然打断我。
“不是，是从他父母离开后，才这样的。但从前也说不上有多活泼，算是个挺乖巧懂事的孩子。可现在，他就完全是个过分成熟稳重的人”
“确实！像个小老头！可他为什么叫你果果呢？听着一点也不符合他的气质嘛，完全不像是他这种‘成熟稳重’的人能叫出口的称呼啊？”
“这个还是因为程阿姨，因为她是南方人，从小在方言环境长大。尽管是主持人，但儿化音说起来还是有些别扭，所以就不跟着大家一起叫我‘果儿’，而是叫‘果果’，迟瑞就跟着她妈妈一起这样称呼了。其实，迟瑞叫我妈妈也跟叫其他几家的妈妈不一样，他叫其他人都是婶婶，叫我妈妈是秋姨，这也是她妈妈让他这么叫的”
“哈哈，她这是想从小就给自己儿子潜移默化地洗脑，让迟瑞习惯对你们家的特殊化。如此说来，如果当年她没有去世的话，那按照她如此精心的步步设计，你应该已经跟迟瑞在一起了吧”
“谁知道呢？”我将杯中的酒再次一饮而尽。
“那之后，是因为迟瑞性格突然变化，你跟他才成今天这样的？”印南枫试探着问。
“不完全是”我将杯子缓缓斟满，“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迟瑞的奶奶”
“他奶奶？”
“她认为是程姨害死了他儿子，发疯似的恨她，甚至还想阻止两人合葬。所以，连带着就恨上了程姨生前最喜欢的我，很让人无语吧？那时候我年纪小，但小孩子其实都很敏感，一眼就能看出别人是不是喜欢你，而我在迟瑞父母离世后，明显感到迟瑞奶奶对我的厌恶，她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只浑身带着毒液的癞蛤蟆”
“这老太天脾气也太古怪了吧？”
“白发人送黑发人，受些刺激也是正常的。而且，很多年后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一旦遭遇了重大的不幸，就一定要找一个人来怪罪，让他承担莫须有的罪责，就像一种精神寄托，否则可能就支撑不下去了”
“好像确实是这样啊”印南枫略一沉吟后说。
“可即使明确看清了迟瑞奶奶的厌恶，但我却仍牢牢记着程姨的嘱托，想一直陪在他身边。直到一个雨天……”
那天的雨真的很大，爷爷家果园里许多青色的果子还未成熟，就都被冲得掉落下来了。迟瑞坐在书房看一本很厚的书，我端着刚洗好的大枣给他送去，满心期待地问“甜吗？”
他却说最近吃什么都尝不出味道。
我想了想，对他说，我可以去果园给他摘青果子，特别酸，他吃了嘴里就有味道了，我说着就跑下楼，义无反顾地冲进雨里。
果园的地面被雨水浇成了泥潭，又湿又滑，我走一步，摔一步，弄得满身是泥，但还是不想捡地上的果子给迟瑞吃。就努力攀上一棵树，摘下五枚果子揣在兜里。
回去的路上，竟遇到来找我的迟瑞，尽管他打着伞，但大风还是将雨水吹进伞内，将他淋得湿透了。我把果子都交到他手上，沾了他一身泥水，他一言不发地收下，将伞举到我头上。可刚走了没几步，我们就迎面撞见迟瑞的奶奶，她见迟瑞将伞举在我头顶，自己满身都湿透了，竟忽然发起疯来，一把将我推倒在地上。大声呵斥着迟瑞，让他以后少跟我在一起，接着就连拉带拽地把他拖走了。
我坐在泥地里，半天都还没回过神来，满园零落的青果子一直一直陪我坐着，我们都怎么想也想不通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但就在那天晚上，我好像突然就开窍了，我明白了迟瑞就是放在柜子顶端的糖果，是我从今后看都不该多看一眼的“禁品”。于是，我凭着当时那颗稚嫩却倔强的自尊心，暗自下定决心将他从我的世界彻底剔除。
“哇，那年你多大啊？就能有这种觉悟？”印南枫难以置信地问。
“七岁”
印南枫闻言，惊愕地瞪大眼睛望着我。
填充沉默的最好办法就是酒，于是我和印南枫都默默将酒杯递到唇边。
“听了这么多，我觉得你的决定是对的”印南枫忽然沉声说，“原本，我今天见他对你的态度，还想劝你考虑一下呢。可现在，我觉得你远离他是对的。只要他不能脱离他的奶奶，谁知道他妈妈的悲剧会不会再发生在你身上？就你这种性格，明显也是看重事业，怎么可能按照他奶奶的安排在家相夫教子？”
“是啊，我现在越想，越觉得我真是英明神武！”
“嗯，我支持你！你一定要坚持下去，虽然大美人看起来真是十分诱惑人，但结婚可不只是两个人的事，况且他奶奶还有那样的前科，你一定要清醒啊，不能陷进去”
“放心吧，都放下这么多年了，灰都积了那么厚了，怎么可能说拿就拿得起来呢”我仰倒在沙发上，侧头看看窗外，发现雨停了，天也快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