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瑞坐在窗前望着眼前陌生的风景,一股寒流自心底升腾而起,直到慢慢覆满他的全身,使他如同浸泡在冰凉的海水中一般。起初,他感到寒凉彻骨,随后就感觉快要窒息,身处的现实世界在他眼前渐渐模糊,另一个遥远的虚幻世界却越来越清晰。
那时的他还是个少年,独自跪在墓地冰冷的地上,身前的墓碑上刻着他父母的名字,身上的黑衣仿佛在提醒他,此后他的世界将永远被黑暗裹挟,再无光明。他的眼泪几乎在那几天流尽了,余下的只有风干的苦涩。就当他以为自己将永远沉沦在黑暗中时,一束光芒如暗夜中的灯塔般,找到了本想在孤岛独守一生的他。于是,他开始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光源,带着胆怯,带着希冀,也带着一点点的占有欲。终于,他原本一片荒芜的心田,开始生出稚嫩的绿芽,生机重新开始在他心中播撒种子。
可命运却再一次跟他作对般,用一个少年无法逾越的鸿沟将他和她切割开来。他的奶奶排斥她,一见到她就像见到害虫一般,迫切地想将她从他的世界移除。生怕她会伤害他内心新生的嫩芽,全不知他心中新生出的绿意,全是因为有她,每一朵鲜花,每一颗果实,甚至每一株小草,全都因她而生。
迟瑞很想跟奶奶说清一切,告诉她陈率果将是自己以后活下去的全部希冀。可他不敢,他看着因失去儿子而变得心力交瘁,甚至有些神经质的奶奶,开始意识到自己肩头的责任。此时,他的身份不再只是一个年幼的孙子,他还要承担起父亲遗留的责任,他感到了自己肩头的重量,他不能在这时候再因自己的“任性”而给两位老人增加负担了。于是他表面开始顺从,努力做一个“懂事”听话的孙子,尽力弥合老人心里的创伤。可他同时也在心里为自己和陈率果构筑了一座花园,日日夜夜,分秒不停。他暗暗期待着有一天,奶奶终于能放下固执和偏见,让自己放心大胆地将暗地里精心守护的花园毫无顾忌地展露在阳光下。到那天,他便能坦然地告诉陈率过,他爱她,他想用一生守护她,陪在她身边。
终于,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接近这一天了,于是他迫不及待地开始了试探,然而,他的双脚刚踏进那花园一步,倾盆大雨就不期而至。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比原点更糟。
时至今日,回想起那天的事,迟瑞仍觉得像一场噩梦,他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自己竟会放开抱着她的手。事后,他恨得几乎想杀了自己!比起对奶奶多年来丝毫未曾减弱的偏见的震惊,迟瑞更恨自己的软弱。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准备好为她舍弃一切,对抗一切,可当真的面对考验时,他却只因奶奶的一声呵斥,就乱了阵脚。
虽然他后来还是重新抱起陈率果将她送上了车,但那一刻的放手,却令他无论如何难以原谅自己。
或许,是在奶奶面前伪装成一个乖孩子太久了,他在不知不觉中真的开始成了一个没用的“乖孩子”。
此时,身处异国他乡,迟瑞越发觉得心里的想念折磨着他,本以为逃来那个有她的地方,可以帮助他彻底放下。却未曾想,遥远的距离,使想念也被拉伸得更加绵长。
“果果,你现在在做什么呢?是睡着还是醒着?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在想我吗?”迟瑞靠着冰冷的窗户,泪水紧贴着玻璃无声地流着,从温热到冰凉。
尽管今天是约定拜师的日子,但我竟丝毫提不起一点兴奋劲儿。按道理说,我之前对拳王满心崇拜,今日投入师门,本该高兴才对,但昨夜临睡前回想起这拜师的过程,越想越不对劲,怎么看都像是威逼利诱,颇有些黄世仁和杨白劳的意味。
而且一大清早就打着三个喷嚏醒来,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最大的可能就是拳馆那一家人怕我放他们鸽子,在不住地叨念我。一念及此,我就更不自在了。
我寝室那几个家伙对我拜师这件事倒是兴致颇高,本想一同列席我的拜师仪式。可我一想到她们必定会用手机记录下那个我事后未必想回忆起来的场景,当即果断拒绝了她们的提议。
心不在焉地上完一天的课,时间才下午三点多,我按照原本的打算想先去医院看看印楠枫,再去拳馆。谁知刚一出校门,竟看到一副影视剧开头般的梦幻情景。身穿纯白短袖衬衫的迈克,正骑在一辆自行车上“堵”在校门口。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稀稀疏疏地撒在他身上,留下斑驳的树影,他那张稚嫩的面孔令人情不自禁地联想到有关初恋的一切美好形容。
白衬衫,单车,美少年,阳光,树影,他假装漫不经心地望着校门口那棵树,用来掩饰被人围观的害羞,实际上眼睛却在紧张地搜索着什么。这副场景简直是少女漫画的标准画面。从他身边围聚起的人群数量看来,他已经等在那里有一段时间了。而从那些兴奋地不停用手机拍照,和三步两回头的围观群众的眼神看来,他们显然也跟初次见到这张脸时的我一样,陷入了误入电影情节般的奇妙幻觉中。
然而,霎时间,一副似曾相识的场景毫无预兆地闯进我的脑海……就在不久前,也曾有个美得像漫画般的人在相似的情景中,站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张望着我的身影,引得行人纷纷驻足流连。那时的我,还以为那个曾经远离我的梦再一次向我张开了怀抱……
迟瑞,或许,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你现在也在想我吗?
被思绪牵扯着楞住片刻后,我开始绕有兴致地观察起迈克因围观人群的增多,而越来越红的脸,谁知,只一瞬间,他一撇之下,竟突然用视线锁定了我的所在。
当他的脚在自行车踏板上用力一踏,穿过人群,掠过人们的惊呼,飞似的来到我面前时,我一脸幸灾乐祸看热闹的神情都还没来得及收起。
“你站在这里多久了?”他脸上带着明显的责怪神情。
此时,我不禁定睛瞧着他,仔细端详起来。才发现他的眼睛比“阿亮学长”要更大一些,眼窝很深,睫毛长而上翘,像个洋娃娃一样。
“有一会儿了”我选择对他幽怨的脸色视而不见,浑不在意地回答道。
“那你为什么不叫我?”他的面颊刷一下红了。我想是被气的。
“叫你什么?叫你师兄?我现在还没拜入师门,这显然不合适。叫你名字?我也没记住你叫什么。”我故作无奈道。
“我叫迈克!”他的耳朵也红了。
“哦。好的,迈克,我记住了”
接下来,他用一双颇凶的眼睛盯着我老半天,一句话也不说,像是想努力看穿我是不是在逗他玩儿。我当然不会被这个毛孩子轻易看透,于是,也一声不吭地定定看着他。
最终,还是他率先败下阵来,低下头不情愿地说“上车吧,我载你走”
我楞楞地看着他,又看看他的自行车,忍不住笑着问“你要用自行车载我去拳馆?你知道要骑多久吗?”
“一个钟头,我就是骑车来的,当然知道”他像是觉得我提出这个问题十分弱智,于是略显无奈地回答。
“不用了,我有车,我可以载你”我懒得跟他继续扯皮,直接果断地拒绝道。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说。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谁知他的脸竟刷地一下一直红到耳根。
半晌后,才极不情愿地小声说“我最近晕车,不能坐车”
这个回答实在大大超出我的预料,以至于我没能及时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当场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