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叫我师弟,我没有你这样的师弟。”
“哪来的滚哪去,小小一座戒山容不下你这位大仙人。”
“你就给我站那,进一步,我让你短一尺,从头开始短。”
“你站够了没?老子的地盘是让你没事来站上个三年五载的?”
“算了,你爱站多久站多久,我当看不到就是了。”
“有事快说,说完滚,回去看好你的锦绣天府。”
“还敢走进来,别得寸进尺呀,就站那,听见了没,站那!”
“真不怕短上个几尺不成?别,别,再走几步你身高不够了。”
戒山,高声惊雷,只向一人。
突兀登山拜访的仙人灿烂一笑:“师弟,别来无恙?”
“修为看着没什么变化,脸皮倒是见长地厚,别来无恙?亏你说得出口。”侧坐在石椅上的黑衣男子拍桌而起,那张精石锻造的古桌散成数块:“换你来这待上千年,你再试下开这口?”
“是师兄的错了?”仙人信步走到男子身旁,拂尘一挥,散碎的古桌回复如常,古桌上,有酒有菜,酒菜一观,便知非凡俗之物。
“还算师弟有点良心,还以为你修仙修成榆木疙瘩了。”黑衣男子持筷,自顾自食,再喝上一口美酒,个中滋味,其乐无穷。
“师弟,”仙人轻开口。
“叫师兄,”黑衣男子拍筷于桌上,举止不雅,仙人不由皱眉。本欲入桌,却没了兴致,站于桌旁,随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有事说事,有那啥也就一并放了,然后快快离去,”或是察觉到仙人不善,黑衣男子不复之前的态度,稍稍收敛了点。
“师父他,走了。”
“走了,走便走吧,活太久了也就无所谓在还是走了。”
黑衣男子嘴上说得洒脱,双目神色却和仙人一样,有一瞬间黯淡无光。
“你不问师父为何而走?”仙人微怒,隐忍不发,淡淡问道。
“仙途漫长无远景,或许是想开了,或许是想不开,”黑衣男子起身,走到树下,伸手摘下树叶,随手一丢:“师父若是走得不安心,你也没心思来我这,还是说,需要我出面,为师父报仇血恨?”
叶带杀机,入土三分。
“那倒不必。”仙人摇头,取出一物置于古桌:“师父的仇,锦绣天府众人自会去报,那凶手,早已伏诛。”
“所以你是专门来恶心我这个天府弃徒?”黑衣男子酒足饭饱,取出名贵丝巾轻轻擦拭双唇,俊俏男儿做出此等动作,高雅显媚态,丝毫不现低俗。男子放下丝巾,起身自顾走开,不去看仙人所放之物。
“外面的世界怎么样呢?我懒得理会,可师父他老人家虽镇压我在戒山,我虽有怨气,也是有些怨气罢了,师父他,”黑衣男子说着,面带笑意“师父,你肯定是想师娘了。”
“锦绣天府的大府仙主,你还要干啥?若是需要我去为师父做点什么,我会去的,如果是别的事,那你就麻利点走吧,这世界,应该没什么事是非我不可的。”黑衣男子继续说道:“师父镇压我在此,可没说期限,如今他老人家归去,我可就更不愿出戒山了。”
“师弟,”仙人欲言又止,仙人有很多话要说,在来之前,也想好了措词,见到了这位自幼相伴的兄弟后,又不知如何开口了。
“师父他,没什么遗憾。”
“嗯。”黑衣男子微微点头,没了说话的兴致。
“翠春湖里的那位,一直想见你。”
“不见。”
“你几位义结金兰的道友。”
“走吧。”
黑衣男子挥手,人影消失不见。
仙人不再强求,黑衣男子定然还在戒山境内,只是他不想现身的话,以仙人的修为便是将戒山夷为平地也是翻覆手心为之便可,可要逼黑衣男子现身,十个仙人也是无可奈何。
“师弟,我知道是我等对你不住,你在戒山千年,我也才来了这么一次,就此别过了。”仙人抱拳,平地乘云而去。
“我可能会再来一次,也可能此生都不会再来。”
仙人己去,惟留余音在戒山。
夜深,黑衣男子枯坐于戒山之巅,手旁,是早时仙人带来的酒肴。
黑衣男子就这么坐着,不时一口酒,一口菜,虽是残羹,在黑衣男子嚼食中,却仍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多久,没吃到一顿像样的饭菜了。”黑衣男子自嘲:“装什么高人,那人来了,就算要甩脸色给他,好歹先要衣要食,再赶走他,不是更开心不是?”
戒山的荒凉远不是书册上记载数词可道尽的,戒山最为人惧的是,荒凉且无希望,偶有风雨带来的种子,辛苦发芽抽枝后便是暴毙,延绵千里的戒山,只有一丝可有可无的生气,不如干脆断尽。
酒菜吃完,黑衣男子从怀中取出一册书籍,随便翻翻,随手一放,干脆双臂作枕,仰望星空。
“《开道册》,你拿这书来,是自知理亏,拉不去脸皮亲口道歉?”
黑衣男子心想,你我二人拜师入门,便是大小事都要相争,比出个高低,如今你是万民景仰的锦绣天府上仙府主,遍观此世,地位比你高出的又有几人?修行亦是渐近圆满,离真仙之位差不离,妻贤子优,江湖名声显赫,天下谁人不识君?
天空上,星光不显,只有一轮黄晕,如他一般处境,可有可无。
“怪不得谁,都是我自找的。”黑衣男子所思所想,仅是些许念头不由自主流转,对那位同门仙人,没有比较仇视之心,毕竟二人才气不相上下,若不是黑衣男子异想天开,做出惊世之举,祸害了此方世界不浅,才引来了师父带头而来的镇压。黑衣男子的成就想必也与仙人相比,差不到哪儿。
风动,书翻,风时左时右,带着书来回翻页,不知是风先吹,还是书先翻。
“《开道册》,难不成诞灵?”黑衣男子神识何其敏锐,手朝书一指,《开道册》自然跃起,被黑衣男子拿在手里。
“还是残本,怎能诞灵?”黑衣男子一目了然,觉得怪异,但不放在心上,懒得去计较,便要将书册抛出,抛向山底。
“赢泽,入册!”
无比熟悉的嗓音自《开道册》中传来,直达黑衣男子脑海之中。
“为老不尊,装模作样。”黑衣男子不自觉双目落泪,声音颤抖。用力将书册抛出。这声音太熟悉了,整整一千年,才又听到,短短四字,黑衣男子百感交集。
书册跌落不可望见,黑衣男子随即纵身一跳,自戒山之巅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