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明把徐子墨错过的故事讲予他听,“……程武和姬子的墓在后山上,你没事了,我也就不恨他们了。也许他们不该死的,可是如果闯进徐府大闹一番,还伤了人,都可以全身而退的话,徐家也就不是五代十将的徐家了。这是我爹说的……”
赵子明再好斗,也终究只是个不经世事的少年,他见过的血还没有徐子墨多。如果真是十恶不赦的恶人,大概赵子明言语里不会有丝毫起伏,可他面对程武和姬子的死,却不能坦然。
徐子墨沉默不语,良久,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后山哪里?我们去看看他们吧。”
那着实是个景色优美的好地方。
青松绿柏,郁郁葱葱,交相掩映。林间的花鸟众多,于淡妆浓抹间听一曲百鸟争鸣想来也不会寂寞,这里就是程武和姬子的桃源,无人来扰。
赵子明不说话,徐子墨沉默着伫立在墓碑旁,看着两人的墓碑紧紧挨着。
他回想起第一次相遇,遇到危险的那一刻,程武站在两手空空的姬子身前,提着铜环虎头刀的样子,想到赵子明说,程武叩首,落地有声,把所有错归在自己身上的样子……
明知是没用的不是吗?连徐子墨都知道他在说谎,这个七尺男儿干什么都骄傲,却为了他的妻子低了头,乞求怜悯。
可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啊!人人都有七情六欲,人人都有爱与被爱!难道因为这些原因就能逃过一劫吗?不能啊!不能啊!程武和姬子不能!他徐子墨也不能!慕雪也不能!
徐子墨回想起魔类对慕雪的执着追杀,心里一阵烦躁。
不过,我不会成为程武,慕雪也不会成为姬子。徐子墨这样想着,解下了长袍的系带,将两人的墓碑连了起来。
徐子墨从管家那里讨来了一块【铸碑石】,一笔一划在表面贴的符纸上写下了“矢志不渝,情比金坚”八字,丢在两人墓碑中间稍后的位置,转瞬变成了一个低矮的石碑。
“走吧。”徐子墨招呼赵子明。
他昏睡了三四天,已经休息的够久了,该去继续修行了。三年后的比试,还有人等他凯旋。
冬末初春的风略过子墨和子明的衣摆,两个沉默的少年并肩走向了太阳升起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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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府的小花园,两位少年不在的时候。
“你到底是什么境界了?”徐老爷子和夫子在花园里喝酒,“那天的动静也太大了,六龙齐出,我也抗不下来。”
徐夫子本想得意洋洋吹嘘一番,可是看着老友的皱纹,怎么也笑不出来,“你还是别吹了,你现在还打得过赵明诚那小子吗?你都已经老成这样了。”
徐老爷子沉默了一下,转而潇洒一笑,“你不用操心我,我还能向天再借一百年呐!快说说你的事情。”
“我踏入仙的门槛了,神游,回到天山脚下的时候就已经是了。”徐夫子品了一口酒,“仙的世界和凡人想象的很不一样,踏入仙也未必会活得更久,战斗力更强。只是看这个世界看得更加清楚罢了。”
“说是如此,但我想踏入神游却也踏不进去啊……”徐老爷子感慨莫名。“仙终究还是要看悟性的,悟得到就是悟得到,悟不到就是悟不到。”
“有什么用呢?就算我悟了,也救不回来海棠。”徐夫子猛喝了一口,“我还得这么过着,看着海棠的女儿踏上和她一样的命运,现在慕雪出生了,万一……”
“啪!”徐老爷子怒了,“没有万一!”
他的愤怒却不是冲着徐夫子的,徐老爷子大饮一口酒,喝的酒壶空空如也,一把将空壶向着天空砸了出去,“贼老天!想取我徐家人的性命,也不问问我徐山钧同意了没有!”
徐老爷子的怒吼声惊起一阵飞鸟,天地仿佛都静止了一瞬,夫子无声无息落了泪,他们爱过同一个女人。
那美得不可方物、叫做海棠的姑娘终究嫁给了徐老爷子,后来不知为何重病,寻遍了名医都无可奈何,只说是先天体弱,心力不足,年过二十就会开始衰弱了。夫子因为这件事才去修仙。
“只是仙有什么用呢?”夫子喃喃,“打不赢贼老天,也抢不走阎王点名的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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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世界的另一个角落,一只仙鹤踩在臻国皇宫的屋脊,百无聊赖地用爪子摩擦自己的喙。
臻国的皇宫大殿,百官朝列,臻帝高居皇座,文武百官齐齐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又齐齐鞠躬,并不下跪。天元奉行仙道,只跪父母天地,不跪王侯将相。
臻帝言:“昆仑来使,天地将变,千年前的战争或将到来,诸位爱卿怎看?”
关于两届战争,各种预言层出不穷,仅仅是百年以内就已经有过九次预言,但每一次都只是说大劫将至,却从不言明时间。列官其实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最初的记载里文武百官出谋划策,甚至号召诸国全面备战,但那显然是个错误的决定。后来的商议一次比一次敷衍,现在大家甚至连紧张的感觉都没有了。
“皇上,臣有一法。”是左相。
臻帝是太皇嫡子,从小严格教导为君的道理,诸官可以敷衍,他却不行。此时他正襟危坐,神色严肃。
“讲。”
左相直起上身,道:“荆国徐家家主举办‘天下演武’,我们何不借此机会合办?可以再加上‘三军演武’,除了荆、武两国,诸国已经很久不再动兵,历练一番有益无害。”
“允。半年为期,昭告四国。”臻帝拍案,诸官无言。这件事就这样草草了之。昆仑的使者在一边看着,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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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墨和赵子明扫完墓没多久,在天心的世界里。
江笑川很无聊,固然他在江家是个吊车尾,整天整天混在猛男中间,日子过得是“强人锁男”,“男上加男”,但是到了天心,跟大多数人相比还是要强一些的。
听说问天宫的【天心树】要增加了,到时候玄机演武场会新增一个叫【登天榜】的机制,每胜一局都会增加战力。以后有了战力就可以通过战力直接匹配,而不用在擂台房间等人了。
真期待啊!真爷们就应该打真爷们!江笑川野心勃勃,在家打不过那群禽兽还不是风格相仿!大家都学的武技【乱披风】,核心都是力气,谁力气大谁拳头就大,小爷早晚混出来点名头回去耀武扬威!
可是现在好无聊……江笑川在擂台中央盘腿坐着,一只手撑着大脑壳昏昏欲睡。他已经连胜十局了,来陪他切磋的人越来越少。
突然,一道白光闪过,江笑川眼前一亮!
“哎呦哎呦!这不是徐家的兄弟吗?上次我跟徐子墨较量了一波,这次咱们俩玩玩?”却是赵子明到了。
赵子明心里有事。他越来越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是驰骋疆场快意恩仇?是寻仙访圣求真问道?是力量还是……还是慕雪?亦或者和子墨当兄弟还是当情敌?他的脑子越来越乱,程武和姬子的事也让他看不清楚自己的路,今天练剑的时候怎么都不对,每一下劈砍都仿佛牵动着神经,一下一下地头痛。
所以赵子明来了天心,到了玄机演武场想要和谁较量一番,不想正巧遇上了江笑川。
“求之不得!徐家将赵明诚之子,赵子明!请教了!”
江笑川肃然起敬,刚想表达一番,却没想到赵子明拔剑就上。
初一交手,江笑川就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如果说子墨给他的感觉是千变万化的“水”,他自己是不动如山的“山”,那子明就是杀伐果断的“金”。
锋利,这就是江笑川的感觉。赵子明的剑和徐子墨的类似,比他的阔剑要快,但赵子明技巧高超的地方在于他的剑每一次都攻在江笑川的破绽上,逼得他不得不撤剑回防,十招走过,江笑川发现自己竟然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一个!
无奈之下,江笑川率先动用了灵力,大剑横向插在地面,他鼓动灵力激发剑罡。金戈之声乍断,一把阔剑和突然延伸的剑罡阻断了子明进攻的道路。
赵子明回跳两步,利落地空翻落地,“准备好了吗?我也要动真了。”
江笑川不知道赵子明其实是个话多的逗比,以为他本就是高手风范十足的狠人。此时此刻额头微汗,直观地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压力。
赵子明又冲了上来,这次灵力鼓动,竟然幻化出一连串的幻影,每个姿势都有不同,他的速度并不快,而且一路上腾挪变化,连点三次江笑川。
江笑川如临大敌,他不敢躲,明明对方境界和他相同,江笑川却感觉自己被锁定了气机,天地间一片虚无,好像只剩下他自己和那把越来越近的剑。
不能防守了!守不住!江笑川用尽全身力气,把每一点灵气都灌注进了自己的武器,猛跨一步,压上了自己的身体。他就像是在陡峭山崖的劲松,咬住了大地,向天空伸出了自己的剑。
一个聚气巅峰的人能挥出多少道剑气?赵子明能挥出五道。
一道剑气撞击在江笑川的剑尖,击散了阔剑尖端的一点剑罡,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到了第五道的时候,他惊恐万分地看见自己手上的剑已经散发出了蛛网般的裂痕。
赵子明的剑最后到了,势如破竹般把江笑川的阔剑击得粉碎,一道寒光划过江笑川的咽喉!
完败!
江笑川不敢置信,呆了一下,才猛然回头问道,“这是什么剑法!”
赵子明挽了个剑花,习惯性地收剑负于背后,“家父所创,【九星连珠】,我只能发出五道。”
【九星连珠】,说来简单,其实就是九道剑气叠加,紧接着是持剑者本身。这式剑法走的是以点破面的路子,讲究节奏,要让九剑和本人近乎同时到达终点。
九剑并不是它的极限,这里的九剑,是赵明诚原地使出的极限,如果像子明这样在一条线上释放,赵明诚能叠到灵力耗尽。
江笑川感慨万千,“受教了。”
赵子明发泄了全部的灵力和气力,想要嬉笑两句,却还是没那个心情,我能打又如何呢?子墨还没学剑法呢。
想到了徐子墨和慕雪在一起的样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
赵子明又一次想起了关于时间的话。无论后来者多么优秀,多么努力,都比不上先来的人留下的感情。
“我赢不了徐子墨了。”没头没脑地,赵子明留下这么一句就消失了。
只剩下目瞪口呆的江笑川,揣摩着赵子明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