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不会因为你不想就不发生,也不会因为你不这么想而改变它发生的面貌和形式。就像温亦真说,自己的大哥和人家过,这钱不给行吗?温暖反问,给了钱就能好好过吗?温亦真说至少现在可以息事宁人吧,她要是想要钱就得等这几年的时间吧。温暖不知道,但是她知道温亦真肯定不想事情闹到单位或法院去,以他的性格和以往的单纯经历他无法忍受这样的影响。
所以温暖宁可因为这个原因相信温亦真关于林小萍的推断,她觉得如果她坚持林小萍即使拿了钱也会后患无穷,温亦真将会面临内忧外患的境地,而她无异于推波助澜的罪魁祸首。然后她又回到那个点上,若她还有钱,小叔何至于这么惨,她可以先承担下来再做长远打算。想到这些她除了愧疚也没有了底气。
况且当时虽然是郑子杰的房子办理了法院的抵押担保手续,但是温亦真毕竟写了一份承诺书给郑子杰、李素英夫妇,说明若他们的房产面临担保处置的风险时,他们有权首先处置温亦真、程心纯的房产。温暖时刻担心着这个风险的发生,她只能想到的是抓紧时间敦促郑子超解决好所有的事情,结清山西和内蒙的款项,把魏何的钱还上,解除所有的担保风险,即使后面的事情再苦再难,只要不牵扯郑子超和她以外的家人利益,她都愿意尽最大努力去承担。
这么多复杂的因素纠缠在一起,她做出的判断和决定只能达到按了葫芦起了瓢的效果。她其实已经进入了恶性循环的怪圈,步入了郑子超和温亦真的后尘,她的恶性循环就是从法院抵押担保开始的,这是她犯的最大的错误。是她和郑子超、温亦真、程心纯、温诚、郑子杰、李素英一起犯的错误,后来她不得不承担这个错误所带来的严重而惨烈的结果,让她经历了这场轰轰烈烈的绝缘中最心痛的部分。
一大早,温暖温煦就带着温亦刚来到了精神疾病最权威的医院,坐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盯着前面的大屏幕等着叫号。旁边俩个家属正在聊着各自家人的病情,听起来他们的家人是这里的老病号了,他们在交流着护理的感受和烦恼。温暖想仔细听听人家说话的内容,又好像不想听得太清楚,她问自己,来这里难道还要讳疾忌医吗?
医生给温亦刚做了一大堆测试,结论是他的认知能力低于99%的同龄人,他的精神极度焦虑。
“阿尔兹海默是不可逆的,与其说治疗还不如说维持,其实维持也是基本无效的。”年轻的男医生一边在诊疗手册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边对温暖说。
温煦扶着坐在凳子上的温亦刚听着医生的话:“比如他现在服用的药物,临床也并没有疗效的数据,所以在每一个个体上产生的抑制或修复作用不好说。”
“那他的病因是什么?会怎么发展?时间周期是多长?怎么护理呀?”温暖觉得医生的告知基本意思就是这个病治不好,治疗没用,连控制的作用也没有,而她想知道的是这个结果的基础上眼前的这个个体怎么来的,又会向哪里去?
医生抬头看了温暖一眼,眼神里有点异样的东西,是疑惑还是什么?还是温暖一连串的问题让他不知从哪里开始回答。
“他是你们的?”
“父亲。”温暖还没有说话,旁边的温煦小声说。
“你们没有观察到他的生活细节上变化的时间和程度吗?”医生又看着温煦,单刀直入地问,这句疑问的潜台词是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吗?
温暖犹豫了一下,说:“他原来不和我们一起生活,我们照顾他是最近的事情,他原来的细节我们确实不太了解。”
医生放下手中的笔,不自觉地摇了摇头,温暖调试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瞟了一眼窗外,一簇金黄色的迎春花开得正盛,繁茂的花朵堆满枝头,好像那一团明亮的黄色就要像颜料一样挤压进窗口来。
医生接着说:“病因很复杂,遗传是目前认定的最普遍的诱因,你们家里有此类病史吗?”
“没有。”温暖和温煦同时摇了摇头。
“那就更不好确定了,他有过严重脑外伤吗?”
“4年前和两个月前分别出现过一次脑出血。”温暖拿出一张温亦刚的出院证明,她们把温亦刚接过来时这张证明和医保卡在一起,这也是她们唯一有的关于温亦刚的诊断证明吧。
医生看了一眼说:“只是轻微脑出血,不会导致阿尔兹海默症。”
“那就是精神因素吧,这个更无法分析了。有的患者在发病之前其实就已经患上抑郁症了,抑郁的程度对以后阿尔兹海默症的发展还是有一定影响的。”
医生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他在等着温暖和温煦的反应。
温暖沉吟了一下:“我们并不能确定他是否抑郁了。脑出血以后他的反应有些迟缓,和他一起生活的人说那是脑出血吸收过程中的后遗症,也许能完全恢复,或者恢复的时间会较长。”
医生的目光停留在温暖面前,他应该是在解析这段回答的信息,然后说:“病因无法得知了,他已经发展到这个程度了,没有办法再退回去,所以无法判断他当时的情况,病情发生发展的速度和程度因人而异,其中的变化是非常细微的,要靠家人观察及时诊治,轻度时也许还有维持或延缓的可能,但也不是完全的确定,现在的程度只能说是不可逆的了。”
温暖沉默着,她知道医生的话还没有说完。
“至于多长时间会到什么程度,个体差异很大,家里人能做的就是照顾,确切地说,是护理。我这么说你们能明白吗?”到这里,医生的话全部结束了,温暖的问题也结束了,她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但她其实得到了答案。
这个病是不可逆的,她在网上也多次看到过这些字眼,发展的速度和程度因人而异,医生不能给出准确的标准,至于病因,排除了遗传和严重脑外伤,只剩下了精神因素,他抑郁了,然后……
然后,温暖让自己的然后停止下来。在回去的出租车上,她坐在司机旁边侧抬着头,目不转睛地望着晴朗的蓝天,早春的阳光明亮地穿透玻璃,无拘无束地照耀着,暖洋洋的,耀眼。
温煦坐在后面挽着温亦刚的一只胳膊,整个车厢,在整段路程中沉默着,只有疾驶的风悄悄吹奏着沙沙的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