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秋日白家后院的梨花如飘雪一般纷纷扬扬而下,白清瓷喜欢梨花,故而白家后院有片梨园,漫天的皎洁,暗香浮动令人沉静。
白清瓷曾无数次在这片梨树下畅想着未来自己会嫁得怎样一个如意郎君。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如爹对娘一般专一情长。可如今这片梨园怕是再也见不到了,这只求一人心的韶华青涩的心思再也无法实现了。
一朵白色梨花瓣被风带进来,落到床上叠好的嫁衣上,白清瓷拾起花瓣,手触到嫁衣那绣着的鸾鸟和鸣,绛红色的衣裙与白清瓷房间的素白显得格格不入,红得扎眼,直扎到白清瓷心里。眼下她才真真切切告诉自己,自己马上要出嫁了,不禁红了眼眶,姣好面容上不施粉黛,如梨花一般令人倾心。
“小姐,老爷来了。”依云推开门。
“爹”
“瓷儿,离家的彩礼可送来了?”白致耀缓缓走进来,白清瓷看着爹爹,发现他真的老了许多。
“都送来了,爹。”
“唉,是爹的不是,也是白家对不起你,瓷儿,可去拜祭过你娘?”
提起娘亲,白清瓷面上不禁浮上淡淡伤感,她想起娘亲那样端庄美丽的女人,在自己十岁时,就永远沉睡在这江南的烟雨里。
“晌午刚去过,上了柱香,和娘亲说起了女儿将要出嫁之事,希望娘在天之灵可以放心。”白清瓷扶着白致耀坐下。
“爹,女儿大了,从未帮白家出过一份力,如今白家有难,正是需要女儿的时候,女儿不愿爹说对不住女儿的话,娘去世之后,爹就是女儿唯一的亲人,女儿明白,保全了白家基业,就是保全了您。”
“瓷儿,那离家虽是滁州城大户人家,但是你嫁过去便是四房妾室,实在是委屈你啊。”
白致耀叹气,一边是自己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一边是祖上留下来的基业,自己实在是无奈。
“只有一点,瓷儿,你可记住。”
白致耀握住女儿的手,郑重其事。
“我白家世代制瓷,爹膝下无子,且瓷儿天赋异禀,这是我白家制瓷秘方,瓷儿也有我白家工坊的独门手艺。”
白致耀掏出一个精致锦盒,白清瓷打开,里面装着的便是白家制瓷秘方。
“爹,您这是...”
“瓷儿,你虽将要嫁到离家,可待爹百年之后,白家制瓷手艺不可失传于世,爹已经败了白家大半基业,不可让祖先秘方失传呐...”
白清瓷接过锦盒,如同接过白家的变故和爹的嘱托。
“爹爹安心,女儿一定会光复白家基业,不让爹爹失望,娘在天上也会保佑瓷儿的。”
“瓷儿要保重自身,离家今早已经派人送来一万两,明早会派人来接亲。”白致耀不舍的看着女儿眼含无奈。
“爹爹别太惦记女儿,有依云照顾女儿。女儿不在,爹爹要照顾好身子,切不可太操劳。”白清瓷眼眶微红。
晚风带进了丝丝秋天的寒意,檀木桌上,烛芯跳动,天渐渐暗下来。
白致耀自是有多舍不得这个女儿可也不敢不要祖宗基业,寒暄不舍,交代了一切之后便嘱咐女儿早点歇息。
爹爹走后,白清瓷望向窗外漆黑阴沉的天,莫名觉得这天格外的压人,压的人快要透不过气来。
“小姐,今儿和老爷说话也累了,床已经铺好了,早些歇下吧。”依云干活儿倒也利索,与白清瓷一般年纪,自十三岁侍奉白清瓷已有六年。
白清瓷细细的看着窗前院中的梨树,秋霜打过的梨花蔫蔫的伏在枝子上。
“依云,你说,我嫁去离家,还能见到眼前的梨树满园吗?”
“小姐,这又伤感了不是,若离府没有小姐最喜欢的梨树,依云便带上一包梨树种子去,为小姐种上一园。”依云爽朗一笑,倒也十分俏丽。
“反正啊,依云定会护好小姐,小姐是依云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了。”依云走近,为白清瓷掖好被子。
白清瓷握住依云的手,心中似是得到些许慰藉。
“依云,委屈你了,随我一同去离家,你放心,我定不亏待你,虽你我是主仆,但早已把你当成妹妹看待。”
秋风习习,园中淡淡梨花香,房中,白清瓷自是彻夜难眠。
二
离家的接亲轿子一早便停在白家门口,虽是娶妾,可阵仗不输寻常人家明媒正娶,礼数倒也周全。
“小姐,梳妆好了,你瞧……”依云拿来铜镜。
白清瓷看着镜中人,一袭绛红色衣裙,裙摆袖口绣着一鸾一雀,衬得肌肤胜雪,眉眼如丝,略施粉黛,朱唇殷红,高挽双云髻,斜插一只红玛瑙步摇,甚是艳丽。
“小姐,时辰到了。”
依云为白清瓷盖上红盖头,搀扶着走到白家前堂,白老爷早已候着。
依云扶着白清瓷走近,盈盈跪下,俯身磕头。
“爹,女儿从今往后不能侍奉左右,还请爹爹珍重自身...”
“瓷儿...离府凶险,千万顾好自己啊……”白致耀扶起女儿,声音颤抖。
“白老爷,吉时已到,还请四姨太上轿!”
离家管家明叔在堂下催道,上前对白清瓷微微鞠躬。
“给四姨太请安,我是离府管家,您可以叫我明叔,以后四姨太在府中规矩若有不懂的,可以问我。时辰已到,请四姨太上轿。”
“有劳。”
白清瓷淡淡道,便在依云搀扶下上轿。
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可白清瓷却被明叔一句“四姨太”怔住,是啊,自己如今已经不是白家小姐了,而是离家四姨太。
颠簸许久,临近傍晚,才到离府,停轿,白清瓷头上顶着盖头眼前一片迷眼的红,小心翼翼地被依云扶着下轿,走了两步,感觉依云突然停下道:
“怎是小门?那正门这么气派,为何不走正门?”
“姑娘,四姨太是姨太太,正门是大太太过门走的,姨太太过门只能走小门。”明叔解释道。
“哪里来的这样气人的规矩?这喜袍不能穿正红就算了,这过门也只能走小门!”依云气急。
“这……”
明叔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对。
“依云,不得无礼,规矩如此,扶我进去吧。也别为难明叔了。”
白清瓷道,她明白,离家是滁州城大户,规矩自然是多。
“是。”
“四姨太明事理,谢四姨太体谅。”明叔恭敬道。
“无妨。”
依云扶着白清瓷随着明叔跨进离府,走了好久,才停住。
“这便是四姨太所居的明辉堂,一应所需都是大太太着人置办的,还请四姨太在房中稍事休息,稍后拜见老爷,老夫人,少爷,太太们……”
明叔正说着,迎面急急跑来一小厮,气喘吁吁道:
“明...明叔...不好了!老爷...老爷午后便一直咳血,眼下...眼下怕是不行了!”
像是陷入了无尽深潭,又或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她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红装,甚是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