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晓诺百无聊赖地坐在自习教室门口，有一茬没一茬翻着六级单词本，等待同学前来答疑。
坐在那儿负责答疑，按照安排，同时也得担起看班老师的责任，仿佛和同学更疏离了几分——明明半个月前他还是坐在教室里的一分子。又是第一次履行这个职责，不大适应，浑身不自在。
班里的同学倒是比他适应得多了，下午的自习课，找他答疑的都排上队了，竟基本都是真诚实在问问题的。
晚自习开始后，许是周末市质检的压力让大家都冷静下来了，他这便门可罗雀了。
他想，说到底，还是稀奇吧？
见许久没有人来答疑，言晓诺紧了紧套在校服外的厚夹克，把单词本往自己身前扒拉一截，偷偷摸摸地在抽屉里点着手机翻看攻略。
“咳咳。”来自背后的两声清咳，给言晓诺吓得一哆嗦，赶忙熄了屏，过了刹那才反应过来：自己慌啥呢？
不过素来是好学生的言晓诺脸皮子到底架不住，一时间缩手缩脚，心虚低着头。
站在他背后的是裴老板，是罕见的由数学老师兼任的班主任，从不走和蔼亲民的路线，烟瘾也略大，平日里常常指间夹着烟倚在教室门口的栏杆上，站立的姿势活脱脱一个黑老大样，加上一点将军肚，非常有范儿，所以私下里同学都叫他裴老板。
“没出息，越慌就越说明见不得人。”裴老板笑骂着戳了下他脑门，“你赶明儿进屋里坐讲台上看自习，放眼望去，那些个低头对着裤裆傻笑的，不用看都能猜到在做啥，懒得管罢了。不过说到底，学校是不建议带手机进学校的，你也别当着同学面前拿出来，免得刺激人。要玩吧，就……就和刚一样吧，窝抽屉里玩。”说着裴老板自己都笑了。
言晓诺没能get到其中笑点，一时间尴尬，无以言对，只能小心陪着笑。
裴老板看着学生这反应，愁啊——在知识方面，两人的师生关系算是毕业了，可是有一些课先前缺了，是自己的责任。
场面微冷，裴老板又另起了个话头：“保送协议寄出去了吗？听说你一上午就和咱们校长猫捉老鼠了。”
重点高中的校长非常忙，繁多的会议、视察，还要为教育局强塞下来的“分校”负责，同时也兼任一两门副科，得到处跑。
言晓诺心眼实，跟着跑，跑一处问一轮“校长在这吗”、“校长去哪了”，追着校长日程，却是一直没赶上。最后还是教务的老师看不过眼，留住他，打电话让准备去“分校”开会的校长返过头来找他——已经开出校门两三分钟的车拐了点路倒回来，给他搞定签章。
这傻小子是一点没意识到他自己现在的金贵：这可是在冬天里就能打响的招生宣传第一炮呀！
“嗯。中午我爸就来拿去寄挂号信了。”这么说着的，言晓诺心里还尚且有几分不安，他不太懂，早上那是溜他玩吗？还是如传言所说的，校长不太想签——倒不是有仇，而是因为F省保送生参加不了高考，有传言他们校长喜欢高考刷排名榜，所以不大愿意签高考苗子的保送，哪怕他顶多也就是个将将百名内的样子。
他心思基本就是写在脸上的，裴老板也是为着这事来的，怕学生心里有疙瘩：“早上只是刚好不赶巧，校长排的日程太密，不是故意的。讲道理啊，校长得比我们这些一线教学的还宝贝你，实打实的政绩呢。不管最后Top2有多少个，保送到底是不一样的。”
说着，又顿了下，“你和2班的那个也不一样。”谈到这个，裴老板忍不出抽出根烟捏到手里，过过手瘾：“周六下午，X市四大报联合采访，你能来吧？”
这事儿，虽然还有好几天，但今天校长特意说了，教务提了，段长也郑重其事，现在班主任还得再问一遍，可见重视。
言晓诺顺从地点了点头。
“到时你随便吹牛没问题，我们几个科任老师会根据你的发言给你兜着。但要注意，不管报社怎么问，不要评价2班那个同学。就说‘不是同班，不熟悉’，搪塞就行了。”
言晓诺没有那么强烈的正义感，点头应是。
裴老板松了一大口气，又很是愧疚，明明还想着要教孩子做人，可是给人补的第一课却是社会的黑暗。
他挥了挥手：“你刚考完竞赛完回来，苦也苦过了，马上又寒假了，别搞那么累，晚上的自习就不用看了，能帮着下午自习答疑就很好了。”
拿着班主任给的假条，言晓诺就先回家了。
张宇涵隔着窗望见言晓诺背书包走了，便溜出自习教室，假作答疑，实则和裴老板唠上了:“诶呀，裴老大，晓诺怎么走了呢？我赶了半节课的化学卷子，就指望让他帮忙指导指导呢，这不是坑爹嘛！”
“明天再问呗，哪这么多话？一个小屁孩，成天冒粗口！不把我放眼里是吧！”裴老板恶狠狠一瞪，然而毫无威力。
张宇涵是学霸，又是奥数出身的，裴老板也不介意他出来划划水缓口气。
他又刚好是学委，裴老板就问到：“平日里陈段长看班时也没见你们有那么多问题啊？”陈段长是他们的化学科任。
“那哪能一样呢？晓诺讲题又细，又耐心。才不像陈段长，动不动就‘这个你们不需要懂’、‘背下来就行了’，这可是理科诶。”实际上，从多数人选择行政职称作为称呼，就能看出大家对化学老师科任业务能力的评价。
“行吧。晓诺如果能天天坐班的话，咱们相当于每天多一个科任答疑，刚好还是化学的，你就知足吧。”裴老板很清楚：张宇涵化学略微有点短腿，常常能丢掉十来分，所以有这点热情不奇怪。
*
饶是晚自习早退，坐公交回到家已经快9点了，才刚接近家门，内层木门先一步打开了，传来了他母亲热情的声音：“听到电梯响，再一听脚步，我猜，准是咱们家晓诺。”
打开防盗门亮出张扬的笑脸：“嘿，我就说！”伸手去揽言晓诺身上的包，“赶紧进来，晚上还有大骨汤，要不要给你热一热？还是要吃水果？”
“不用不用。”并不习惯于母亲近乎保姆式的“热情”，言晓诺按住背带，“太晚了，不用麻烦了。晚饭我有吃饱的。”
“食堂能有什么营养？”没揽下包，自顾自地，言妈又跑厨房去了。
一进门，就看到客厅铺了满茶几的打印纸，言爸正在勾圈点画。言晓诺满头黑线地打了招呼：“老爸，我回来了。”
言爸招手示意：“快过来，我把这一周已经在论坛上披露出来的职业信息都整理出来了，你再琢磨琢磨？”
“诶，不是说好了我玩辅助吗？”言晓诺翻了翻手头的打印纸，内容都是自己已经了解过的——开服刚一周，全服最高16级，只能点亮每系技能树的头三四个，资料实在乏善可陈。
“你再看看吧。都说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选职业可重要呢。要我说啊，你就选弓手，射程远，技能循环也简单，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就成了。”
多数游戏中，弓手既是远程又不用读条，相对其他职业都会简单一些，属于入门门槛比较低的职业。
言妈身为一个弓手高玩，听着老不乐意了，边在餐桌捣腾着电磁炉，边反驳道：“言清锋，你可少坑咱儿子了。你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怕不是连DPS计算器的一半输出都打不出来哦？就都是像你这样想的，弓手才这么难‘就业’。而且要玩PVP的话，弓手高玩是多，可是门槛也是最高的。”
就因为既是远程又不用读条，所以为了职业平衡，弓手的数值通常也会偏低一点，因此，弓手想要玩得好，里面还有许多门道，是一个易学难精的职业。
下意识地，言妈就不看好自己儿子的游戏天赋——毕竟读书读那么好了，游戏要是还玩得好，这有点没道理的。有点老一代人的刻板印象。
“要不考虑考虑战士？”
“战士输出是高，但PVE更没人要，PVP又是被风筝的小短腿。”
“那不如坦克？”
“虽然PVE就业是不愁了，PVP就一肉靶子。咱们闺女一个落坑里还不够，还得搭上另一个？”
“那……”言爸爸自己就是玩法师的，别看游戏代代出法爷，法师心里也是苦——读条就是法师的同义词，无论是哪一个世代的游戏，读条职业总是受到最多的限制，副本里为了贪最后一点读条死在Boss技能地毯里的法师不知凡几，而PVP中被打得一个技能都放不出来的读条法师尸体连起来更是能绕宇宙N周。
他替玩游戏比较少的儿子直接排除，转头怼道：“孩子妈，你是杠上开花呀？”又劝孩子道：“哎，晓诺啊，你是不知道，有错没错，辅助背锅，女孩子还能嘤嘤嘤，男孩子呀……”
“辅助的话，副本、战场都有‘门票’，我看咱们晓诺细心样，玩辅助说不定正合适呢。再说玩不惯，以后再看看能不能转职呗。再不行就砍号重来嘛。”言妈妈边撇着重新滚开的大骨汤浮渣，“别看开服练级要死要活的，等过个几个月，练号升级就跟火箭一样。”
“我也就先试试。”言晓诺安抚道，“之前也跟着你们玩过一小段时间《精灵迷踪VROL》的，输出实在玩不来。”
输出太吃装备了。
“不过，我也不打算按照官方推荐的来。【惩戒】我感觉有点鸡肋。我看了看已经发布的资讯，有三个改动的方向，爸妈，你们帮我合计合计。”
“……”
*
暖汤入胃，再一番洗浴，通身舒畅，虽然这样不太健康。
吹干头发，和父母道过晚安，关上房门，把电量充足的潜入式思感电极头套拎在手里，钻进被窝。
躺到床上，四肢舒展。
这实际上已经是最放松的享受了。
言晓诺暗叹。
十指撑开头套往头上一罩，整理下边缘，再拉下避光目镜。
潜入式思感电极头套，外观看起来像是泳帽加上泳镜。它除了是直接“欺骗”神经、构造全息虚拟实境的“多体感显示器”输出端，也是思维信号的输入端，让玩家能快速进入睡眠状态，并且在睡眠状态下，读取潜意识层的思维活动进行游戏。
拉好被子，轻触避光护目镜框侧面的启动钮，困倦之意漫漫而来。
不知几许，眼前星光明灭，勾勒出星海天河。
恰好《奇幻世纪VROL》正在被推送，言晓诺直接选取，星空在眼前快速缩放，游戏大星系下的“MMO VR RPG”小星系中的一颗美丽蓝绿色星球飘到视野中央，伴随着“Loading”的字样，逐渐由虚转实，并且跳出提示：“ID为35********1106****的用户，您还未登录过本应用，请您先建立游戏人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