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历不明的伤口把林立的思绪拉回到搬到这里的第一天,住在隔壁的老奶奶从背后叫住了提着行李的林立,
“小伙子,你为什么搬到这里住啊?这屋子死过人的不吉利的,死的莫名其妙的。听说晚上会梦魇缠身,好久都没人住了。”
老奶奶伸出手扶着林立的小臂,每说完半句话,额头上的皱纹总会跟着紧又紧,让林立的心也跟着揪了揪,
“不过,房东姑娘是个好人,所以,就算你想搬走也不会为难你。唉,可苦了那孩子了。”
林立握了握老奶奶搭载他手臂上颤抖的手轻声道了谢,
“谢谢您的消息,奶奶您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到隔壁喊我。我年轻人腿脚灵活。”
林立丝毫没有把老人的话放在心上,他正处于即将成为上班族的兴奋中。
林立租的这间公寓到“丁香花”公司有直达的公交车,没有合租者,装修也是他满意的风格,最重要的是房租仅仅是周边的房子的1/3。
刚刚大学毕业的林立没什么钱,还需要还布鲁克利教育部门给他提供的助学贷款,即便女房东主动在消息里说过这家房子“不太干净”,林立还是决定挑战一下,否则不是房租翻倍就是交通费翻倍,这对于他来说都是承受不起的,而且,这间房子的女房东是个大美人。
思绪刚刚到这里,自动驾驶的车悄然停了下来,面前是“丁香花”公司的的入口。车门处浅蓝色的灯光亮起,有节律的闪烁着,紧接着车内人工智能的声音也温和响起:
“您的目的地已经到达,请抓紧时间下车,感谢乘坐。”
林立整了整袖子,手臂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来不及多想,林立提起了公文包,迈出了无人驾驶的出租车。
“丁香花”公司的办公楼时代感很强,银灰色的建筑和不透光的玻璃,包裹着的是世界最神秘的游戏制作中心。
林立走到公司大楼门口,自动门立刻开了,迈进大楼,扑面而来的负离子空气沁人心脾,如同脚下踩着的不是钢筋铁骨,而是嫩绿的草地。很快,一位身着白色镶浅蓝色边套装的金发女性出现在他面前。
“您好林先生,我来接您办理入职手续。”
“您好。”
林立入职的的办公室在23楼,姓名牌已经贴在格子间的上方——是办公室里最敞亮的位置,落地窗边——虽说他更想坐在某个阴暗的角落。
IT部分的负责人打开了林立面前的电脑,两架显示器点亮的瞬间,林立心底竟升起一种谜之自豪感。侧过脸看着窗外蚂蚁一样的行人和车辆,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蠢蠢欲动,我完美的新生活要开始了!
可就在那时候,右臂的伤口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林立咬唇哼了一声, IT的工作人员回过头看了林一眼,“没事吧?”
林立咬着牙根尴尬的扯着嘴角笑了笑,“我没事,早上睡过头,忘记吃早饭。”
睡过头这种在旁人眼里无伤大雅的行为,在林立20多岁的生涯中着实是很少见。他有一双异常敏锐的耳朵,隔壁夫妻的吵架,楼上老婆婆老公公的情话,甚至底楼看停车场清洁大爷的诅咒都时不时的传入他的耳朵里。
对林立来说,声音携带的能量并未随着距离而衰减,导致声音不管从多远传到他耳朵里都是同样的清晰。少年时期,他曾想分辨出自己究竟能听多远,但至今也没有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他这双异于常人的耳朵也着实让林立心烦:难睡踏实,终日睡眠不足。长期睡眠质量低下也让林立没有这个年纪的人应该有的好体质。
挂在眼周的黑眼圈,困倦造成的无精打采,内分泌失调导致的微胖身材,久坐电脑前引起的视力下降。搭配着木讷的言语,混乱的服饰和土掉渣的黑框眼镜,让林立成为平庸中的平庸者。
然而林立满足于这种平庸,他只想独自一人细细的品尝平庸的人美丽,这是一位宅男为自己的不求上进找到的最文雅的开脱借口。
入职当天下午,恰好有研发部的全体大会,林立坐在桌子的最外围打折哈欠熬过了漫长的下午。间或的手臂刺痛会让林立沁出一身汗,随着疼痛被麻木代替,困倦总会更猛烈的卷土重来。
终于熬到下班,回家路上,林立在公交车上强忍着困倦研究着手臂上伤口的边缘,比对着网络上的图片,林立搜索这有可能来自什么动物。手机信息提示栏亮了,是何也。
何也是林立的女房东,是她百般纠正林立要称呼她为女房东的,因为她自己一个人并不能称得上是这座房子的主人,真正的主人是她的老公。看房子,签合约,林立和何也打过几次交道。但何也口中心心念念的老公却一次都没有露过面。
母胎单身的林立并不能读得懂女人这种生物,更别提一个同自己生活环境完全不同的布鲁克利女人。可从第一次见到何也,林立心底就莫名的涌起一种不太讲得出逻辑的臆想:
这个女人过的不幸福。
何也的皮肤白皙,身材匀称。身材不算高挑,但比例很好,整个人看起来纤细修长。她时常素颜,有一头及腰的深棕色头发,如果距离近一些,她头发散出的好闻的香气会悠悠的散发出来,让人感到放松。林立见到她的时候,她都是穿着职业套装,她喜欢穿圆头的高跟鞋,多数是浅色的。这些色彩明快的衣服穿在何也身上意外的没有活泼感,反而显得她人越发温和稳重。
何也真的是一位优雅的女性,可究竟是哪一丝优雅的律动让林立觉得她不幸福呢?
林立猜测是她特有的黯淡,或者可以称为空洞的眼神。她那双浅棕色的瞳仁时常没有焦点,像是在观望着另一个原本不存在的世界。
我 7:30pm要回家一趟,若造成不便请多担待。
何也的信息简明扼要,疏离客气,是房东和房客之间合理的交流方式。
面对这条消息,极少和异性打交道的林立有点兴奋,他的手指落在屏幕上不知道要按哪个键。林立把双手放在膝盖上长叹了口气冷静了一下。
他有那么一丝庆幸。从时间和何也的上班地点推理出她必定是空腹而来,能和大美女共进晚餐自是多一分欢喜。急匆匆的在超市门前下了车,哼着小曲去买了点土豆,胡萝卜和鸡肉。他想好了菜谱,打算用老家带来的咖喱做一顿好吃的咖喱饭招待这位美女房东。
林立一次又一次的看着表,成功的赶在7:20把咖喱煮熟,盖好了盖子小火焖了起来。没过多久,门铃声响起,林立故意掀起了盖子的一角让咖喱香气从厨房渗透出来,在食物诱人的香气下乐呵呵的去开门。
今天的何也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职业套装,背了黑色的大号女士包,林立打开房间门后,何也安静的换了拖鞋,轻声打了招呼就走进了客厅。完全没有理会一脸激动的林立和四溢的咖喱香。
林立拿着大汤勺站在门口,看着何也闪进客厅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
这不是他预料之内的展开。
“何也,那个,”林立挠了挠头,尴尬的站在何也身后,“我刚刚做好晚饭,要不一起吃点儿?”
何也坐在沙发上,轻轻的晃了晃头,“我不饿。”
林立去厨房拿大汤勺盛了满满一勺热腾腾的咖喱铺在白米饭的上,面带愧疚的端了出来。
“那个,我做多了,你凑合吃点吧,不然剩下了怪可惜的,……你今天要过来是?”
何也没做任何回复,依旧面无表情,看着着咖喱汁的深褐色逐渐侵染了米饭的苍白,扩散成一个柔和的圆角。
“那个,何也?”
“哦,不好意思,你,喜欢吃咖喱吗?”何也挂着营业性的微笑抬起头看了看林立,和何也四目相接那一瞬间,林立感到一股电流直击脑干,心脏的跳动也快了起来。林立从未想到,四目相接时,她的目光如此清澈动人。
“我……先去拿饭。”
无法直视何也的林立躲回厨房,给自己盛了多半勺咖喱盖在米饭上,端起来走到客厅坐在何也对面。
“你还好吗?一般租客第二天都会退房的。所以,…”何也顿了一顿,“你不满意就搬走吧,我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的,我把合同带来了。”
何也从黑包里拿出一叠文件,放在自己腿上。
“何也…可能是真的,这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嗯,所以给你带来了解约合同。”何也把手里那叠文件朝林立递过去。
林立的摇了摇头,“可,我没打算搬啊……”
这是一句出乎何也意料的话,她完全没想好要如何回应。
空气安静了下来,静到何也手表的滴嗒声变得让她觉得焦躁。
她原本也不打算出租这里,巴不得所有的访客都因为这里有不干净的东西而搬离这里,或者,她急于确认的是,这里有不干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