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知住在海边一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瓦棚里,勉强对得起他口中的“奢华”———同样的瓦棚有三间。
“起居室,画室,厨房浴室。”
阿知伸出手指了指三间小瓦棚,“没什么可以招待的,现在太阳好,你先坐在躺椅上休息会,我去给你准备药。”
林立颤抖着指了指远方那一片涌动的波涛,“阿知先生,那个……那东西真是海吗,刚刚黑的像墨汁一样,现在又变得晶莹剔透了。”
阿知已经走远了,没有听见林立的问话。
讲不出是害怕还是伤势导致的行动不便,林立几乎是蹭到躺椅的椅背上的。短短的一瞬经历了真正的沧海桑田,林立还没有从刚刚的紧张中恢复过来。他靠在躺椅上死盯着海面,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大海里又生出什么怪物来。
偶尔鱼冲上来,一瞬间就被毫不留情的被海鸟捉走,看到这一瞬间,林立松了口气,“这好像真的是海。”
“是海啊,我还在这海里抓鱼吃呢。给,热水。”
阿知把饮用水递给了林立,俯下身开始给他撕裂的伤口做第二次的包扎。
“阿知先生,你能帮我解释解释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吗?”林立咬着牙忍住伤处的剧痛,握着水杯,坐在躺椅上方便阿知涂药。
“我也不知道。”
“我们会死吗?”
“我倒是想死,”阿知长叹了一口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死不成,掉海里被鱼咬的乱七八糟,也会活过来,从山上摔下来摔的粉身碎骨,还会活过来,除了那难忍的疼痛留在身体里。不过,你还是要小心,我确实见到过其他人死在我的面前。”
林立后怕的打了个冷颤,“我这算劫后余生吗?”
阿知手上用了点力道,把药膏擦在林立较深的伤口里,“我又没有拿你的命开玩笑。”
林立看着自己的手臂,阿知在上面涂着某种金黄色的药膏,厚厚的一层。林立留意到阿知胳膊上攀爬磨破的伤口都已经结了痂。
”你刚刚没有受伤吗?“
”有,但我的伤好的特别快,怎么说呢,像是个非人类?”
阿知继续说,“即便是有着迅速的恢复能力,这里对我来说并不好过。有野兽,有迷宫。有的时候被撕成碎片,觉得好像一切到了尽头,不知道为什么又会慢慢地好起来。饿,但却没钱,有的时候感觉奢华的生活就在手边,却怎么也吃不饱一顿饭。而且,”
阿知抬头看着林立的眼睛,眼里有种不可名状的哀伤,“我见到过好多人来这里,但没有见到他们再回来过。”
“那,你既然没死,我们能回去吗?”
阿知的动作突然停下,像一尊精致的蜡像。
“有的人能回去,又能再回来。有的人来了就回不去了,我应该是属于后一种。”
两个人的对话暂停了,海浪拍击岩石的声音填补了声音的空隙。
“知哥?”
“嗯?”
“这里究竟是哪里……”
“我每天都在问自己这个问题。”阿知说,转过身抖了抖脚踝的细沙,离开林立的身边,背对着他看着平静的海面,
“刚刚…”,阿知顿了顿,“听你用克拉比语提到何也,我克拉比语不好,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的语气很和缓,林立却感到和缓背后压抑着的的汹涌,“虽然不知道你们什么关系,但如果你回到现实世界,请不要对何也提起我的事情,不想让她空伤心。”
阿知收起寂寥的目光,起身朝海岸线走了几步,继续背对着林立说,“我教给你回去的办法吧,如果你能成功回去的话。”
林立几乎丝毫没有迟疑的从沙滩椅上忍痛坐了起来应声,又立刻对自己的无视阿知情绪的草率行为感到愧疚。
“你别急啊。”阿知的笑声夹杂在海浪中,显得更加的落寞。
“你,那个,何也她现在有新的工作了,然后搬了家,因为距离的原因……那个,我是你们的房客…”
阿知什么都没有说,低头走到林立的身边,“跟我进来。”
林立跳下了躺椅,他发现身体上的疼痛缓解了很多,阿知给他涂的应该是一剂灵药。
阿知带林立进了房间,第一间屋子很狭窄,只有一张单人床简单的一个柜子,放了两个人也就不剩下什么空间。
阿知打开了床脚的侧门,带着林立到了另外一间屋子,这间略微宽敞,是阿知的画室。画室正中摆着一副未完成的建筑群画,样子好像刚刚林立去过的那个迷宫一般的建筑,地上整齐的摆着颜料和笔刷,看的出阿知是个一丝不苟的人。
“这画,画的是?”
“刚我炸的那幢楼。”
“为什么要炸呢?”
“完成任务换口饭吃。”阿知笑了笑,眼神坦荡,仿佛炸掉一栋楼如同喝杯茶吃顿饭一般。阿知拍了拍林立的肩膀,“那个,那面镜子就是回去的通路。但是你要记住你回到哪里了,这样下次才会顺利的回来这里,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的话。”
谁会回来这里阿。
林立没有说出声,但心里是这么想的。这个世界太恐怖了,等到回去,还是和何也老实的说明情况,搬家吧。
林立正身站在镜子面前,这是一面大的穿衣镜,整个人都可以在里面成像。镜中的自己很是滑稽,头上缠着绷带,身上的衣服沾满了灰土,宛如在战场上被误伤的平民。
“那个,我要怎么才能通过这面镜子回到另一个世界?”
“我猜,我猜的的啊,就看着它就可以了。”
“你猜的?”
阿知无奈的摊开了双手,“我又从未回去过。”
“那你……”
林立话没说完,一股莫名的眩晕感袭来,眼线的物体逐渐变得模糊,揉杂在一起,成为无法辨识的漩涡。每一个漩涡都有着不同色彩的中心,高速旋转着,不同的色彩四处喷溅,侵蚀了林立的整个视野,直至整个思绪。林立感到胃中一阵抽搐,俯下身来企图休息片刻,却突然昏睡过去,丧失了意识。
醒过来时,林立躺在浴室的地板上,浴室镜台上的空气清新剂散发着淡淡的樱花香。拖着倦怠的身体从地板上爬起来,他发现自己头上的纱布依旧牢牢地包着,还打了个好看又别致的结。
现在是早上五点半,并不影响林立去公司开始一天的工作,只是满是伤痕的身体究竟还适不适合去上班成为一个大问题。稍作思考,林立决定还是去上班,毕竟这是他入职的第一周,他不想还没入伍就变成逃兵。
丁香花的同事看到昨天还状态极佳的林立今天拖着条瘸腿蹭到办公桌前,脑袋还缠了一圈绷带,都忍不住在座位上偷瞟了几眼。林立饱含歉意的回应了大家的目光,如释重负般的坐在了椅子上。谁知椅子下方的轮子一滑,林立艰难保持着的平衡立刻失去了,摇晃着坐在了地板上。
隔壁桌的同事连忙起身扶起了快要散架的林立,这次林立没抬头,低着头回应了大家的视线。
库门桑将林立叫到小会议室里,按下按钮,会议室的玻璃突然变了样子,这样外面就不能看到里面的情况。林立知道领导是为了询问自己身上伤势,可这偏偏是最讲不清楚的一部分。
“林立,你的伤是……”
被猜中心思的林立尴尬的抬起了头,库门桑正坐在对面和颜悦色的看着他,林立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滴,从林立一侧不自然的表现来看,像在查审犯人。
林立作为一个新人,刚入职就把自己身体状况搞得一塌糊涂,这样有可能拖延整个组的工作进程。这件事对现在的林立来说就是最重大的的事件,他没钱,没女朋友,唯一剩下的就是这份还算体面的工作,他是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做好它,至少增加一些收入,提高父母以及妹妹的生活质量。
“林立,按照你的身体状况,休息要紧,但工作也还是要完成的。”
库门桑递给林立一枚高压缩硬盘,“这里面有花火全套的代码以及背景资料,包括你喜欢的原画部分,剧情设计,用户反馈,等等等。里面的代码部分,有一些代码维护的不好。相当的不清楚,主要是有一个状态机,这个涉及到几个主人公的好感度问题,判断条件太复杂,和实现的功能不匹配。另外注释也没有。”
“那您的意思是……”作为一个稍微有那么点情商的程序员,林立礼貌的接过了话茬。
“那么,身体恢复前你在家办公吧,主攻这段代码。每周要写报告,发给我并抄送给大家。”
“可是我一个新人……”
库门桑笑了笑,”不要顾虑太多,这些是管理层考虑的事。”
库门桑把硬盘放在桌上,小小的像是一枚钥匙圈,起身用手掌轻按了林立的肩膀,“总体说来,新人还是要好好努力。对了,只能用公司的电脑打开这个硬盘,你过一会儿到我助理那里领取一份电子办公设备吧。另外不用太担心,我们公司很多在家办公的员工。”
“好的,谢谢您。”林立想起身鞠躬,却怎么也调整不好臀部那几层肌肉。扭了扭身子朝着库门桑的背影点了点头,便慢吞吞的起身走出了会议室。在家办公是一条充满诱惑的条件,但目前,林立不想在家办公,因为他这个所谓的家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家。这个家像个筛子,到处是不明去向的洞穴,一步踩不稳就不知道滑向哪里。